路國公年事已高,幾年前又經歷了喪子之痛,如今更顯滄桑,京都距離邊關,千里迢迢,軒轅明熙只是看着就羞愧難當。
“老臣見過公主。”
路昊然遠遠地就開始給軒轅明熙行禮。軒轅明熙連忙上前扶住他,然後跪了下去:“明熙少不更事,害得路伯伯一路奔波勞累,實在羞愧!”說完已是紅着眼說不出話來。
是啊,她何德何能,爲了自己的一己私情,讓一國老臣奔波千里尋她?
身爲皇室子弟,她不像皇子,能夠鎮守藩地或者建功立業,她只是享受了皇室的榮華,並未爲天下黎民做出任何貢獻,她……有什麼資格這樣任性妄爲?
路昊然被她這一跪嚇了一跳,笑眯眯的把人扶起來:“公主言重了,若非此行,老夫恐怕直到今日還要被瞞在鼓中呢,說起來老夫還得感謝公主,讓老夫能早一日享天倫之樂。”
軒轅明熙先是一愣,隨即笑着問:“路伯伯可是見過璇兒姐姐和安安、慎兒了?”
一提到兩個孩子,路昊然立刻笑得只見鼻子不見眼,嘿,他那孫子孫女長得多水靈可愛呀,纔不像那個臭小子。
當年顧錚雖然和他說過路少卿的死有貓膩,可那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又有太醫作證,他怎麼可能完全放心?後來這麼多年,也沒收到個音信,他如何能不擔心?
幸好這兒媳婦好啊,時不時還給他捎個信,說說兩個孩子的近況,才讓他沒倒下去,不然他非得被那個逆子給氣死!
見路昊然雖然風塵僕僕,但精氣神尚好,軒轅明熙的愧疚少了一些。
軍中留守的人都震驚了,他們軍營裡什麼時候住了個公主!?
不過震驚歸震驚,該燒熱水的還得燒熱水。
軒轅明熙洗了臉上的墨汁,又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才換上御林軍帶來的衣服,頭髮未乾,她只簡單的擦了擦,就隨意的披在身側。
天有些冷,又拿了披風給她披上,紫色羊絨披風,剛好及腳踝,將她包裹得密不透風,當是很暖和的,她卻突然有些捨不得。
邊關的風雖然凜冽,可到底是自由的。
在營帳外站了一會兒,有馬蹄聲從遠處傳來,揚起一路塵土。
那人穿着銀色盔甲,如同天兵神將,乘着絢爛的晚霞踏馬而來,美好得不像話。
軒轅明熙筆直的站着,等着顧錚疾馳到面前。
隔着好幾米遠,顧錚拉了繮繩,翻身下馬上前兩步跪在地上:“臣顧錚。見過公主。”
他們之間只隔着短短几步的距離,他跪,她站,卻好像隔了一片汪洋,怎麼也到不了彼岸。
軒轅明熙靜靜地看着,忽的失笑。輕聲道:“多謝將軍這些時日的照顧,明熙往日一廂情願的做了很多傻事,總是叫將軍爲難,在這裡,給將軍陪個不是,日後……”說到這裡,軒轅明熙頓了頓,認真的看着這人的側顏,見他的臉繃得緊緊的,半點柔情也沒有,才悵然若失的繼續道:“日後再也不會了。”
“臣非良人,公主當值得更好的人。”
這大約是他清醒時能對她說的最溫柔的一句話。
他覺得,她值得更好的人。
可在她心裡,已經沒有人比他更好了。
“看來將軍首戰已經告成,此番劫得糧草衆多,恐怕外寇逼急了會反撲與我軍拼個魚死網破,昭月明日一早就與路國公回京,一路有御林軍精銳護送。將軍不必擔心,可全心應戰。”
她分析得條條有理,又自稱‘昭月’,親疏界限已然明瞭。
顧錚起身還要再說什麼,軒轅明熙後退了兩步:“戰事爲先,昭月就不打擾將軍了。”說完轉身匆匆離開。衣裙劃出好看的弧度,有些薄涼。
顧錚下意識的擡了擡手,脣囁嚅了兩下,終究沒說什麼,轉身上馬帶人去接應蔣洵。
第二日天微亮,軒轅明熙就坐上了馬車。馬車是從京城一路駕來的,裡面鋪着綿軟的被子和柔順的毛毯,軒轅明熙用臉在上面蹭了蹭,果然比軍營裡的被子要舒服千百倍,可心底好像缺了個洞,冷風直往裡灌。卻找不到有什麼能填充上。
車伕的車趕得很好,基本沒什麼顛簸,回程也不急,馬車走了三天多才到白鷺客棧。
馬車剛停穩,客棧裡就跑出兩個小不點,嘴裡歡快的喊着‘祖父’。
一聽這聲音,路昊然就翻身下了馬,一左一右把倆小不點都抱起來。
路安然先看見軒轅明熙站在馬車上,眼睛亮了亮,捏着自家祖父的嘴角問:“祖父,這個漂亮姐姐是誰?是小姑麼?”
路昊然笑着解釋:“不是,這是我們大律的昭月公主。”
陸慎聞聲從路昊然身上下來,理理身上的衣服走到馬車前,仰頭,有模有樣的行禮:“草民陸慎,見過公主姐姐。”
他年紀還小,又和路安然長得一樣,性格卻截然相反。看得軒轅明熙笑了笑,下車親暱的摸摸他的腦袋:“慎兒好,叫我熙兒姐姐就可以了。”
“熙兒姐姐!”路安然脆生生的喊了一句,也從自家祖父身上溜下來,一點也不怕生的牽住軒轅明熙的手:“我聽姨父說,沅姨是觀月公主,你是昭月公主,那你和沅姨就是一家人嘍,前兩天沅姨生了個可漂亮的小妹妹,你快跟安安一起去看。”
“阿沅生了?”路昊然抓住關鍵詞問,眉眼彎的更厲害,抱起陸慎跟着路安然一起走進去。
一進後院,就看見一羣人圍在一起,時不時能聽到小孩子的囈語。
走過去一看,裡面是個粉嫩嫩的小肉團,小小的一隻,眉眼還沒怎麼長開,卻把人的心都看軟了。
軒轅明熙還好。只是對小不點很喜歡,可路昊然這樣年紀的人一看見這樣的小粉團,哪裡還顧得上其他?立刻笑眯眯的湊上去摸摸看看,像發現什麼稀世珍寶一樣。
“哎!住手!這可不是你孫女兒,給勞資撒開!”陸戟不滿的說,這小粉團可是他給慎兒預定的孫媳婦兒,哪是別人能隨便碰的?
國公爺這會兒也不管講理不講理了,對着小粉團直冒粉紅泡泡,喜歡的不行。
路安然仰頭對軒轅明熙控訴:“熙兒姐姐你看,祖父喜新厭舊!”
“噗!”
軒轅明熙被逗樂出聲,陸璇回過神來,讓路安然和陸慎去一邊玩,拉着軒轅明熙上樓說話。
“顧錚什麼時候發現你的身份的?”
“應該比我想象中的早。”軒轅明熙坦白回答,表情很平靜,並不像來時那樣讓人看了難受。
陸璇捏捏她的手問:“放下了?”
軒轅明熙勾脣,卻未回答。
其實是放不下的,只是開始學着把那些情緒藏起來都放在心裡罷了。
“當年顧家,的確與淑貴妃有書信往來。狩獵叛亂也的確有參與其中,按律法,就算沒有後來的事,其罪也當斬。”
這事,陸璇知道,顧錚怎麼可能不知道?
軒轅明熙攬住陸璇的腰。靠在她的肩膀:“璇兒姐姐,他如果不知道這些,怎麼會甘心再爲皇室效命呢?”
他知道大義大局,所以他還能帶兵打仗,保家衛國。
可很多事,不是明白知道就可以解決的。那畢竟是幾十條活生生的人命。
軒轅明熙吸了口氣,笑着說:“他能做到如今這樣,已是不易,我也不想再讓他爲難了。”
他要顧全忠孝,總要犧牲掉一些東西。
她實在是愛慘了他,纔會想要收斂自己的情緒,給他成全。
成全他,也成全自己。
陸璇聽得難受起來,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慰軒轅明熙,氣氛正悲傷,門被推開,男人端着一碗湯走進來。
一身粗布麻衣硬是被他穿出綾羅綢緞的感覺。臉上站着幾道黑灰,看上去有些滑稽。
“過來喝湯。”
路少卿命令,陸璇眉頭皺了起來,一臉苦大仇深的看着那碗湯,好像那是什麼難喝的東西。
“過來,我熬了三個時辰才熬出來的。”
路少卿再次命令。陸璇這纔不甘不願的過去,表情依舊苦悶得像個孩子。
見她實在不樂意,路少卿便摟着她的肩好聲好氣的勸說:“大夫說了,有身子的人就是要多喝點滋補的湯,對自己和孩子都好。”
軒轅明熙有些驚訝的看向陸璇的肚子,那裡……又有寶寶了?
路少卿勸說了好一會兒。陸璇才勉勉強強的喝了那碗湯,剛喝完,路少卿就往她嘴裡塞了一顆酸梅。
這動作他做得行雲流水,好像早就做過了很多遍。
軒轅明熙看着,默默地退出房間,臉上一直帶着笑意。
最幸福的事。大抵就是少卿哥哥和璇兒姐姐那樣吧。
彼此相愛,無論崢嶸還是平凡,都能相守在一起,過得有滋有味。
軒轅明熙走出客棧,站在門口看向來路,雖然明知道那人並不會來追他,卻還是掩不住內心的期待。
總覺得,只要那人能來,無論何時何地,她都能拋棄一切,生死相隨。
然而,在客棧停留了三日,那人始終沒有出現。
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回京,一回宮,軒轅明熙就自覺地跪到太后宮裡去了。
等軒轅黎來,看到的就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皇叔,熙兒這一路吃了好多苦頭,皇叔你看,熙兒都瘦了好多了……”
軒轅黎輕飄飄的看了她一眼,淡定的喝着茶沒說話。
軒轅明熙又抱住太后的腰痛哭流涕:“母后,熙兒已經知錯了,就罰熙兒替母后抄佛經怎麼樣?”
軒轅黎聞聲笑了笑,那笑聲笑得軒轅明熙頭皮發麻,汗毛根根豎立起來。
皇叔這回不會真的生氣想折磨死她吧?
“昨日前方來報,外寇已經投誠了。”
“是嗎?那很好呀,我們大律又多了一個常勝將軍。”軒轅明熙硬着頭皮接話,不知道自家皇叔突然說這個有何用意。
“明年開春,外寇部落統領會來京受封,到時熙兒你準備一下。”
“……”
受封就受封,要她準備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