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號間四
殯儀館B1層有兩間能同時存放二百多具遺**的大型冰庫。冰庫也被稱作停屍房,佔地面積很龐大,溫度也比其它地方更低一些,劉曉茵每天工作的最主要部分就是每隔兩小時對這兩處地方進行巡視,從門口一直到最裡面的牆,那些排列整齊的遺**中間穿過去,然後牆上的打卡機上記錄一下。
劉曉茵說這是她剛開始做這份工作時每天最難熬的一段時間。
說不清是爲了什麼。
她是個完全不信鬼神的,那之前也從不因爲這工作會近距離接觸到死者的遺**而有所忌諱,但當她老王的帶領下第一次進入那間巨大又異樣**淨的冰庫的時候,突然間就生出了一種極爲緊繃的感覺。
就好像自己身**的每一寸**膚都因着她呼吸的暫時停頓而緊繃了起來。不知道是震撼於眼前那數量多到讓她吃驚的屍**,還是同這些屍**的數量所反差出來的這個地方無與**比的寂靜。
靜得連一點細微的呼吸聲都顯得格外粗重。
所以經過那些遺**時,她走動所帶出的風哪怕只將遺**上蓋着的白布撩起一點點波折,都能讓她警惕地回頭看上一眼,錯覺那些屍**是不是呼吸。時至今日,她對那些屍**和那份工作早已習慣得如同日常生活一般的現,她仍保留這種反**習慣,近乎神經質一般。
說到這裡時劉曉茵停下來朝邊上一張空牀看了一眼,隨後繼續道:
“值得一提的是,停屍房的打卡機邊上有個報警器。”
老王說,那報警器連接着保安室的警燈,如果有裡頭觸動它,哪怕是最輕微的碰動,也能讓警燈亮起來,提醒保安立即進去查看。
但是停屍房裡誰用得着去按那個報警器?劉曉茵當時難免有些疑**。
而老王輕描淡寫的回答則令頓生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他說,死啊,假死後活過來的死。
那報警器是爲那些醫院已被鑑定爲死亡,但實際上只是處於假死狀態的所設的。爲了防止他們死而復生後的恐慌,所以特地安了這個報警系統,那上面不熄的紅燈雖然只有**豆大小,還是能讓黑暗裡一目瞭然。
這一點初聽不覺得有什麼,但後來會越想越可怕,即便劉曉茵的膽子再大神經再粗。
假死狀態中被送進殯儀館,想想都不寒而慄……
不過,老王工作的這五十年裡,他說他從未見過那盞警燈亮起過。隨後他將劉曉茵帶到第二間停屍房的牆角處。
那裡有一道門。
進去一直往裡有個小間,裡面擺着些單**冰櫃。那些冰櫃主要是用來存放一些長期無認領,或者對處置方式有爭議短期內無法進行火化和安葬的遺**的。聽說最久的放了能有兩年了,因爲牽涉到官司問題,家遲遲都沒有來領取過。
每每想到這一點劉曉茵會有一種悲哀,所以曾經有一段時間她每次進入那個小間時總有點不太舒**,也是她逗留時間最短的一個地方。
而巡視這幾個地方後,別的地方就相對輕鬆許多,只要沿着走廊一直走,每個門打開一下,門邊的打卡機上做個記錄,就可以了。B2樓尤其輕鬆,有時候還會碰到一些加班未走的化妝師或者解剖師,可跟他們聊上幾句,然後回到保安室,過兩個小時將以上的事情再重複一遍,如此循環,一個夜晚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最初的一年亦是這樣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直到第二年,當劉曉茵無論對自己的工作還是工作的環境都已經非常熟悉之後,漸漸的,她發覺有一個困擾開始她腦子裡生成,並隨着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清晰起來。
有時候她甚至爲此而睡不着覺,拿她的話來說,那當真是閒的。
而那困擾便是——
她對於地下二層的4號間產生出了一種非常強大的興趣。
“4號間是地二唯一鎖着的地方,他們值班時從來不進去,但他們從來不跟解釋他們爲什麼不進去,因爲打卡機就門邊,所以進不進去就不是什麼選擇題。”
由於老王退休劉曉茵接替了他的職務,所以這個工作也相應做了一些變動。也許是因爲上面考慮到一個**是無法像老王那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堅守一個崗位上從不休息的,也可能考慮到新員工對加班費以及各種各樣津貼,不再會像過去的老員工那樣淳樸,所以劉曉茵每週六都有她固定的休息時間,逢年過節也可跟別輪換調休。而那些就是劉曉茵以上那段話裡所指的“他們”——那些白班裡資格比她老得多,但沒願意接下這夜班固定職務的老保安們。
他們很不喜歡夜班,但還是接受了每週那麼一兩天的值班。
後來有一天,劉曉茵說她忘了確切是哪一天,有個老頭跟她**接的時候說到了4號間。因爲她突發好奇地臨走前問他,‘秦大哥,地二的4號間到底是放啥的?’
老頭似乎怔了怔,然後帶着一種有些似笑非笑的口吻問她:‘老王沒跟說過麼?’
她搖頭:‘沒有。’
‘其實就是堆些雜物的。’
‘是嗎?進去過?’
這問題老頭沒有回答,只是衝着她擺了擺手,隨後模凌兩可地聳了聳肩膀。
於是那天之後,劉曉茵就開始對4號間越發感到好奇起來。
4號間是B2層所有房間裡最不起眼的一個地方,庫房邊上,一扇很小也很老式的門。
門上的鎖也很老式,是六七十年代常見的那種銅鎖,小小的一隻,上面積滿了灰塵和蜘蛛網。老王帶劉曉茵巡視的時候對它只是簡單地提了一下,說,“這地方不要進去。裡頭也沒什麼重要東西,只要門邊打下卡就行了。”
“那可以進去看一下嗎?”劉曉茵問他。因爲這是他一路而來第一次沒帶她進門的房間。
他搖搖頭:“不能。”
“爲什麼不能?”
再問。老王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說了句:“讓別進就別進,這種地方走到哪兒都有它忌諱之處,跟說了注意點就是了,況且也確實沒什麼好看的。”
換句話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劉曉茵當時是這麼想的。
於是那之後的一年多時間,劉曉茵從來只是打卡以及從那扇門前經過,而從未想過用她鑰匙串上那把鏽跡斑斑的鑰匙去打開它。雖然其實有那麼一兩次,她差一點就忍不住要把它打開了。
就是這樣,越是不讓做一件事,卻偏偏很想去做。逆反心理。
但她最終卻又停了手。
“爲什麼?爲什麼停手?”聽到這裡不禁問她。
她遲疑了一下,道:“也不知道,有沒有想做一件事但突然間莫名又停了手的時候呢?”
想了想,點點頭,因爲這種情況還挺多的,有時候總會有點莫名其妙。“但後來還是把它打開了是麼?”然後再問。
“是的。”她點頭:“後來還是進去了。總敵不過好奇心,何況都是放死的地方,想不出還有什麼是分能看和不能看的,於是,那天晚上打開了4號間的鎖……”
其實劉曉茵打開那房間的鎖是還有另外一個原因的。
因爲她網上跟說起了這個房間。
起先只是說起她的工作。長期的獨處,爲了打發閒暇時間的無聊所以她有時會微博裡發帖將一些關於自己職業的事情。她微博關注的很少,原本是根本沒想過會有誰能看見的,所以她將之當成一種自言自語。但沒想到是,這些帖子被那幾個關注她的看到了,並感到很有趣,然後一傳十十傳百,沒過多久便有很多因着她工作的特殊**而關注了她,並對她所說的東西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比如停屍房,比如屍**,比如每天夜裡殯儀館無的走廊裡究竟是什麼樣一種感覺。
漸漸的這種暴露****般的敘述和被大量閱讀這種****所產生的快感佔據了她,他們總是這樣那樣地問個不停,好像她是個知識淵博的學者,也令她覺得好像做一種奇妙無比的遊戲,於是她開始對殯儀館裡的一切描述上了癮,每天孜孜不倦地寫,然後孜孜不倦地反覆看着別給她的留言。
直到後來有一天她提到了4號間。
那個她工作至今從沒有打開過的房間。
之後有個留言對她道:知道爲什麼老王不讓進那房間嗎?覺着裡頭一定有東西。
什麼東西?她問。
那答:鬼啊。殯儀館裡怎麼可能沒有鬼,看第一篇帖子的時候就想這麼說了。
她忍不住點了個大笑的符號回那:別迷信了好不好,世界上哪裡有什麼鬼,如果真有鬼那殯儀館做事的不都得嚇跑了,還有誰會留這裡工作。都這裡看了一年多的屍**了,幾百具屍**,說它們怎麼就沒有一個出來給鬧鬼看看?
那也回了個笑臉給她,隨後道:如果沒有鬼,爲什麼殯儀館裡還給設靈堂,還有和尚超度?沒見到不代表沒有,不信的話敢不敢到那個房間裡去走一圈?
走就走,從小到大還真不信這邪。
第二天,她巡視完地下室最後那間庫房後沒有同往常一樣到4號間門口打卡走,而是摸出那把牙齒都看不太清楚了的銅鑰匙,將那扇不知道多少個年頭沒被開啓過的銅鎖用力擰了開來。
然後她連打了三個噴嚏,感覺到似乎有點特別的冷,但還是徑直朝那個房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