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深說我求你走

林安深說 我求你走

林安深說:我求你走

溫哥華這幾天陰雨連連。

簡璐找到了林安深所在的療養院。療養院佔據了大大的一片山丘,像個大型別墅區,一座座不同建築風格的房子坐落在山丘上。每一座僅住一位心理問題者。房子均兩層高,一座與另一座之間隔了近五百米,之間種滿了各種舒心的植物。簡璐覺得,這樣的療養院更像個藝術品,奢華而安靜。

也對,藝術品能陶冶性情。

可是這些似乎對林安深的狀態沒有起到很大的幫助。

林安深的主治醫生範?布恩博德,是林媽媽從荷蘭請過來的,也是林安深從小的心理醫生。範醫生對簡璐說最近林安深的情緒持續低落,這個時候不適合去打擾他,尤其是陰天的時候。簡璐只好跟在醫生身後走近林安深的“病房”,望着範醫生進去,然後自己遠遠地看着。

十五分鐘後,範醫生出來。

簡璐馬上跟了上去問林安深的情況。

範醫生沒有馬上回答,反而問了簡璐一些問題。

“在中國的時候,你一直和林安深住一起?”

“是的。我是他太太。”

範醫生饒有興趣地打量了簡璐兩秒。“你……就是簡璐?”

簡璐愕然醫生知道她:“……是,我是。”

範醫生了然的笑了,向簡璐友好的伸出手:“你好,林太太。”

簡璐的臉燙了燙:“你好。”回握。

範醫生說:“林太太,我認識你十多年了。你喜歡看電視,尤其是連續劇;喜歡長和白衣服;喜歡務實多於奢侈,例如寧願要一百一十元的玫瑰沐浴露也不想要同價的玫瑰花。我還知道你很多。”

簡璐訝異。

範醫生慢慢解釋着:“我差不多也是看着林安深長大的。這十多年來我一直負責跟蹤他的心理狀態。在我對他進行治療的時候,談得最多的是你。也是在談起你的時候,林安深會願意與我交流,話也比較多。”

簡璐低了頭。

範醫生輕易洞悉簡璐的情緒:“想去見他……卻不敢?”

簡璐點頭,又點頭。是的,曾經她以爲自己再次見到林安深的時候可以指着他的鼻子開罵。可是,現在差一步就能見上他,而她卻想退縮。自從林安深這次的出走,簡璐對關於他的一切都變得小心翼翼。她總是害怕,會不會哪一秒,林安深又那樣突然消失呢……

因此,她步步爲營。

範醫生拍了拍簡璐:“林太太,如果明天天晴,你就去告訴林安深你來了吧。多和他說話,可以爭吵,甚至可以讓他情緒崩潰。”

簡璐睜大眼睛。這就是權威醫生嗎……見解太獨特了吧……

範醫生明白簡璐的疑慮:“林安深這兩個月太封閉了,他得受一點刺激。”

簡璐擔憂:“可……情緒太激動……很容易失控吧?我不想傷害到他……”

範醫生沒多說什麼,只舉了一個例子:“一條橡皮筋被拉緊,拉到極限,你認爲這條橡皮筋會怎樣?”

簡璐按着自己的想法答:“會被生生拉斷,那樣這條橡皮筋就沒用了。”

範醫生卻搖頭,緩慢道:“被拉斷沒錯。但是一條橡皮筋被拉斷後,是兩條橡皮筋。”

簡璐擡頭,頓悟瞭然。

範醫生舉頭看了看雨後的天空,天色陰陰的。他說:“林安深這段時間以來都不願和我交談些什麼。兩個月前他主動接受治療,先到荷蘭找到我,住了沒幾天又急匆匆離開來了這裡。後來我聽他的母親說,那是因爲他知道你找到荷蘭去了,他要躲你。說要接受治療,卻根本沒有心思治療。我看林安深來這裡的意思,純粹是找個沒有你的地方,封閉自己。”

簡璐聽得愣愣的。林安深……何必呢……

範醫生正視簡璐:“希望明天是晴天吧。如果晴天,就去和林安深談一談。中國人有個句子,解鈴還須繫鈴人。其實解決心理問題,不是單純靠藥物控制的,關鍵的還是要靠人的因素。林太太,林安深需要你的勇氣還有耐心。”

範醫生走遠了。

簡璐還釘在原地。她把鈴鐺系在林安深的心上,定會親手把它解下來。對林安深,她從來就不缺勇氣和耐心。

天亮了。太陽從東邊冉冉升起。

大晴天。

簡璐去範醫生那兒領了門卡和林安深今天的藥量。到林安深的“病房”要走一條有點微坡的路,路兩旁長滿植被。溫哥華白天的天氣溫和,微微山風吹在臉上,只感到清新舒暢。簡璐心底最後那點緊張也隨風而散。

用門卡開了大門,簡璐走進房子裡。房子很空曠,只有窗邊放着一張二人軟沙,甚至茶几也沒有。其餘的空位都用來放一個又一個的畫架,五列,五行。整整齊齊排着,挺有氣勢的。每個畫架上面會有一張畫紙,但是畫紙上是空白的。畫架盡頭有一個房間,門緊閉,林安深大概還在裡面睡覺。那個房間只有林安深本人才有門卡開門進去,簡璐也不着急敲門叫醒他。她坐到沙上靜靜等着。

約一個小時後,房間的門傳來一點響動。然後,門開了。再然後,是林安深驚愕的臉。最後,又見到一張黑沉透的臉皮。簡璐微笑着舉了舉手:“嗨,林安深。”

林安深心臟收緊,出的聲音如冬天山頭一抹冷風:“我媽告訴你這裡的?”

簡璐似乎沒有聽到問話似的,依然微笑:“這裡氣溫很舒服,環境也美,你好會挑地方!”

林安深的臉色是冷的:“你走吧。”

“就是晚上有些不習慣,跟白天溫差太大,有點不習慣……”簡璐嘟了嘟嘴。

“走!”

“早知道多帶一件厚點的外套來!”

林安深掐着自己掌心的肉:“你不走,我走。”

“你有沒有帶多一件來?今晚借我穿穿。”

林安深不再說話了,轉身入房關門。

簡璐衝上去摁住那道門:“我在跟你說話!我說晚上很冷,要借衣服給我穿!”

林安深呼吸急促,像一刻都無法忍受簡璐的存在:“簡璐,我求你走。”

簡璐再鎮定不下來了:“走走走!爲什麼一定要走!我丈夫在哪,我就要在哪!林安深,現在你絕症了嗎?肝癌肺癌鼻咽癌了嗎?定是艾滋病?抑或你有了別的女人?還是你迷上同性戀?!如果都不是,你憑什麼讓我走!我不走,我要一輩子跟着你!”

林安深滿臉難受的神色,彎了腰扯着頭,好像有雙手在掰開自己的腦袋似的,嘴裡痛苦地呢喃:“不要這樣……離開我……離開我……”

簡璐看見他這樣子,忙走近扶着他:“你……怎麼了?頭很痛?忍着點,我扶你過去躺一下!”

林安深一手甩開簡璐,踉蹌退出房間走到大廳,扶着畫架勉強撐住自己。腦袋不斷地疼痛。

簡璐被林安深突然就變青白的臉嚇着,慌忙跟上,拉他的手臂讓他到沙上坐:“你忍耐一下,我這就叫醫生來!”

林安深這次更加用力甩開簡璐。

甩得簡璐退了一步,差點站不穩。簡璐火:“你幹嘛那麼大力!叫你坐好等我,我去找醫生看看你!”

抓着畫架的手青筋暴現,林安深一把掃下手邊的畫架,靠近的幾個畫架應聲倒下。“等什麼等!我讓你離開我!離開這裡!你走!!”

簡璐回吼:“我說了不走!”

林安深直瞪着簡璐:“怎樣才能讓你走!是不是讓我肝癌肺癌?或者我現在就找個女人回來和她上牀!”

簡璐氣白了臉,紅着眼睛尖叫:“你敢?!你敢?!你這樣做的話我死給你看!”

林安深被她的話激得暴怒,腦袋痛得更加撕心裂肺,直捶着自己的頭。

他的力好狠,簡璐嚇壞,忙扯着他的手不讓他再打自己。

林安深一把推開她,嘶吼:“我叫你走——!!”

簡璐被推得倒退好幾步,她正要強硬地重新上前制止他的手,就已經看到林安深的情緒到了頂點。他又掃下幾個畫架,仿似那些畫架就是一個個簡璐,他一邊掃一邊吼:“走!走!!給我通通都走——!!”

碰啷!碰啷!

剛纔還整齊排列的畫架被掃下一大片。

林安深在一堆畫架中失控地撕毀着那一張張白色的畫紙,一路撕一路尖叫,然後又把沒倒下的畫架失瘋一樣擲向牆壁。畫架被摔得粉身碎骨,慘不忍睹。

現場一片hun1uan。林安深的情緒狀態已經出簡璐能夠承受的,這樣的林安深實在嚇怕她。簡璐只能懵在角落看林安深的失控。

在門外守着的範醫生聽到屋內的巨大聲響,馬上領着身後的兩名助理衝進屋內。一入門看到現場的狼藉,二話不說就給助理遞眼神。兩名助理會意,連忙上前一左一右,動作專業而快地擒住了林安深的手臂,壓住他手臂中間的關節,往內一屈,頓時制服了林安深,一絲毫也沒傷着他。

林安深在助理的擒制下還大聲嘶叫,掙扎不斷。

簡璐捂着嘴沒敢讓自己哭出聲來。上次在醫院裡,她以爲那就是林安深的失控,但是看了今天這場面,才知道林安深的問題有多嚴重。

他這樣……都是因爲她嗎?是她的出現……影響他至此?他真的這麼不願意……見到她?

範醫生上前給林安深打了一支鎮定劑。

兩秒,助理試着慢慢放手,林安深的手腳漸漸靜下來,只是躺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簡璐欲上前,但是接收到範醫生不贊同的眼神,馬上定住不敢動了,心也隨着要停止似的。原來真有那麼一天……她的一點點靠近……都會嚴重地困擾到他……這種認知對簡璐來說,有種掉進深淵的感覺,除了驚慌,還是絕望的。

兩名助理合力把林安深扶回牀上。

範醫生走過來,輕輕地扶了簡璐一把,讓她坐到沙上。“林太太,很震驚嗎?”

簡璐望了範醫生一眼,又低下了頭。是的……

範醫生把醫藥箱打開:“每次過來看林安深,我都要準備各種藥效的鎮定劑。”

簡璐看着那些或奶白色或透明色或棕色的小瓶子,難以成言。

“而這次,我只是用了最弱濃度的鎮定劑。”

簡璐絞緊手指。

這時助理從房間裡退出來,輕輕地關上門。得到範醫生的眼神允許,開始輕手輕腳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簡璐盯着那些散了一地的畫架,還有白色的碎紙。驚心動魄。

範醫生的聲音又傳過來:“林太太,林安深試過對你shibao嗎?”

手指不禁收緊,指端變涼,簡璐腦海閃過那個粗暴的夜晚。“嗯……但是……我不介意……”

範醫生搖了搖頭:“問題不止這一點。林安深傷害了你,可事後等他自己清醒過來,他會悔恨,會雙倍地把傷害回報自己。”

簡璐緊張地攥住自己的衣袖:“那……我……我該怎麼辦?我可以爲他做些什麼?只要能幫到他,我什麼都願意做!”

範醫生認真而嚴肅:“離開他。”

簡璐的臉剎那煞白:“你說什麼……?”

“你們分開吧。不要再見面,那就沒有碰撞,沒有傷害。”

“不是你讓我和他見面嗎!不是讓我們談一談嗎!!不,不是說解鈴還須繫鈴人嗎?!”簡璐越說越激動,想到要離開林安深她就想尖叫。

在忙的助理聽到這邊的聲響都不禁停了手望過來。

範醫生拍拍簡璐的後背,安撫她的情緒。“那麼,現在我告訴你,林安深的病情需要你離開他,你可以做到嗎?”

簡璐驚恐地看着範醫生的嘴脣一張一合,只能無意識地搖頭,再搖頭……

範醫生沒有輕易放過簡璐:“請回答我,可以做到嗎?”

簡璐尖叫:“做不到!沒辦法做到!我不會離開他的!不可能!”

兩名助理悄悄走到範醫生身後,似乎隨時聽命,只要範醫生一個眼神他們就會擒制簡璐,然後讓範醫生給簡璐注射一針。

而這時範醫生卻笑了:“林太太,你比我想象的要堅強。”

簡璐沒法理解範醫生的話。

範醫生也不急,一字一句說道:“放心,我剛纔只是試探你。結果是,我需要你來協助我緩解林安深的問題。你是解決他心理癥結的關鍵。很幸運,你是個堅強的女孩。林安深需要你這種堅定不移,我相信你會做得很好。”

簡璐簡直覺得自己經歷了大劫:“……謝謝你……我……需要怎麼協助你?”

範醫生呈思考狀:“嗯……我之前的想法是,好好刺激林安深一場,讓他的情緒到達最高點,然後就可以回落。回落的過程裡,我適當對他加以藥物調控,讓他的情緒減少竭斯底裡的次數。再用人爲因素及少量藥物保持這種狀態。彼時,林安深大概就可以脫離治療了。而你,無疑是刺激他的最佳和唯一人選。可是……”範醫生頓下,“現在的問題是,原來你對林安深的刺激是個無窮值。也就是俗稱的,沒有最高,只有更高。”說完範醫生自己輕輕地笑起來。

可是簡璐輕鬆不起來:“那怎麼辦!”

範醫生沉吟半刻,而後開口道:“那就用懷柔政策吧。”

懷柔……?

簡璐吞了恐龍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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