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
墨綠色的水面不斷地向後退去，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隨着水波的起伏而微微搖擺着，彷彿這具身體就是一條船，只是，一時間分不清這樣的感覺究竟是暫時忘卻的悠閒，還是靈魂空洞的虛渺。
潮溼的風夾帶着威尼斯溫柔而熱情的氣味，緩緩鋪灑在她的臉上，像只微涼的手撩動着她鬢角的髮絲，撫摩着她的臉頰，這時，該有沉沉的睡意像緩緩漲起的暖潮般，溫潤地蔓延過身體，然後叫人於這風裡、這片水上悄悄睡去……
但她還醒着。
她的心太沉重太沉重，而過於沉重的東西，是無法安靜地漂浮在水面上的。
她幾次想張口，想告訴身邊的人，不要相信她，她其實是個壞人，她在打她的主意，並不是真的喜歡她纔對她這麼好。可到底，只是空空地張合了幾下嘴巴，隻言片語都沒有說出口。
身旁的小呆瓜還在高興地把手伸進船舷外的河水裡，津津有味地撩撥着指尖流動着的溫涼，臉上帶着自在而純淨的微笑，孩子一樣，讓人忍不住污染。
李蘇禾根本就不敢想象，如果傷害了這樣一個人，會給她造成什麼樣的痛苦——也許，她就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不管對她怎樣好，也許，她會把自己徹底封閉起來，再也許……她越想越害怕，忙用力搖搖頭，似乎要把這想法從自己的腦海中甩脫出去一樣。
可這一幕卻落入了玩水的小呆瓜的眼裡。她扶着船舷站起來，甩着溼漉漉的手兩步跑到李蘇禾的身邊，蹲下身來，想摸摸她的手，問問她怎麼了，卻及時地被人捉住一雙小爪子，用從包裡抽出來的手帕仔仔細細擦去了上面的水。
葉千千乖乖地任李蘇禾幫自己把手顛過來倒過去地擦好，看着她收起手帕，然後有點莫名地看着自己的時候，才緩緩地眨眨眼，耷下眉梢，帶着點擔憂地小聲問了句：“怎麼了，小龍？”
她的眼睛那麼的清澈，就像承載着船的河水一樣，這樣近地看上一眼，就會感覺到那一掬河水在深沉地誘惑着人去投向它的懷抱一樣……
“沒事。”李蘇禾抿脣一笑，反手握住她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頭疼麼？”小呆瓜就是記得她甩頭的那一幕，有點刨根問底。
“沒……唔，有一點。”李蘇禾心想着給她個答案，要她別再胡猜，於是順水推舟地點點頭。
小呆瓜愣了一下，眼珠轉了轉，擡起手放在她的太陽穴上，力道適中地打着圈揉着，一邊嘴裡嘟囔了一句：“我給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李蘇禾沒想到她會這樣做，剛想拉下她的小爪子，可擡了擡手，卻又放下了，微微閉上了眼睛，感受着在自己的太陽穴上輕輕摁揉着的雙手，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
感覺……很舒服呢。
到麗都橋的時候，兩個人上了岸。岸邊散佈着各式各樣的古老建築，讓人無端覺得自己正行走在中世紀。
牽着手慢慢走到橋上，李蘇禾扶住橋的欄杆，俯視橋下的河水，看見自己的倒影。她覺得水中那張臉孔是那麼的難看，五官被水波扭曲得不停地變換着位置，彷彿照見她內心的陰暗……和醜惡。她覺得自己好惡心……
突然，水中的倒影裡又多出一張臉來，那張這兩天她看得最多的、漂亮而純真的臉。兩個腦袋靠在一起，彷彿，她自己也沒有剛纔看到的那麼難看了。
李蘇禾癡癡地看着水下的倒影，突然，感覺到有個小腦袋和自己的頭頂在了一起，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葉千千順着她的視線瞅瞅水下，又擡起頭來認認真真地盯着她的表情，再看看水下，反覆幾次，終於軟軟糯糯地開了口：“小龍，你不高興麼？我……我惹你生氣了？”她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只知道，自己惹了媽媽生氣之後，媽媽似乎也是這個表情，於是心裡有點忐忑地猜測着。
李蘇禾還沒來得及回答，就感覺到一雙細細的手臂從自己的腰間滑過，一股奇怪的感覺像是電流一樣驟然流過自己的全身，叫她忍不住渾身一顫。但這一顫的功夫，那雙手臂已經軟軟地環住了自己的腰。
“小龍……你不要生氣麼……我乖乖的……”抱住自己的人已經開始帶了點哭腔，叫李蘇禾又來不及分辨剛纔的奇怪感覺到底是什麼了，只有趕快拉開她的手臂，扳起小呆瓜越垂越往下的腦袋，叫她擡起頭來看看自己，意料之中地看見小呆瓜紅了一雙眼睛。
“……我沒有生你的氣啊，真是個傻子……”李蘇禾嘆了口氣，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她倒是忘了，自己眼前這個眼睛紅紅的跟兔子似的小東西本來就是個小傻子麼……
“唔……真的？”小呆瓜放鬆自己的脖子，任由李蘇禾漂亮修長的手託着自己的下巴，眨着紅紅的眼睛問道。
“騙你幹什麼！”李蘇禾有點沒好氣，正打算唬一唬她，突然感覺到一絲不對勁來，霎時變了臉色，把小呆瓜嚇了一跳。
“小龍……”怯怯的聲音還沒有把話說完，就冷不丁被人拉着手臂急匆匆下了橋。
李蘇禾片刻也不敢耽誤，拉着葉千千一路飛快地奔跑着——她感覺到，就在離麗都橋不遠的地方，有一雙眼睛，在監視着她們兩個。
腳下一步也不停，李蘇禾的速度叫葉千千有點跟不上，跑得有些喘，但是手卻被牢牢牽住，掙不開，只有跟着拼命跑。兩個人一路穿過古舊的哥特式教堂，衣角擦上一點深綠色的青苔，跑過精緻的店鋪，穿過微微嘈雜的熱鬧市場，不住在城市裡漁網一樣蔓延的窄小街道中穿梭。可就算是這樣跑，李蘇禾甚至還能夠感知到那雙眼睛的存在，就在她們身後不遠處，緊緊地急速跟隨着。這叫她心裡冒出一絲輕微的慌亂來。
她不敢帶着葉千千回旅館——李慕白在那裡，如果把什麼人引過去，太危險。於是她只有選擇帶着千千跑到混亂的巷子裡，託着她翻過一堵不算太高的牆，然後自己也翻過去，繼續拉着她跑，逃難一般，一口氣跑回大運河岸邊上，匆匆地躲藏到一座橋下面，兩個人這才鬆了口氣。
葉千千扶着橋墩大口地喘着氣，還沒來得及把氣兒喘勻了，就突然又被捂住了嘴巴。她驚詫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一旁一臉警惕的李蘇禾。
頭頂上的橋上，不時傳來各種聲音：汽車路過……行人奔跑……伴着腳邊的水聲，卻凸顯得此刻萬分寂靜，葉千千甚至聽見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裡急促地跳動的聲音，撲通撲通撲通……好像是顆即將破土而出的種子一樣。
“呼……”李蘇禾總算鬆了口氣，鬆開了捂着千千嘴巴的手——跟蹤着她們的人，已經不在附近了，這是她訓練多年的敏銳直覺。
葉千千大口喘了幾口氣，聲音被氣流衝得含含糊糊：“小龍……好累啊……呼……”
李蘇禾有些痠軟地扶着橋墩，想要坐下來，卻在看見地上的東西的時候，猛地汗毛倒數，幾乎渾身的血液都流不動了！
“啊——！”她突然一把摟住葉千千的脖子，驚恐萬分地把臉埋進她熱熱的頸窩裡，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嚇了千千一跳！
“怎麼啦？”葉千千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抱嚇得僵直着身體，一動也不敢動彈。
“蜘……蜘蛛！！！”李蘇禾聲音顫抖，難得一見地像個小女生般驚懼地結巴着。
葉千千順着她剛纔撲過來的方向瞅了瞅，費了好大勁兒纔看見泥土上懶洋洋地趴着的一隻小蜘蛛。
李蘇禾該慶幸她遇到的這個女孩子只是個小傻子，否則任是誰看見平日裡強勢的她如今這副模樣，也會忍不住笑岔了氣！
也就只有葉千千不會笑她，反而無比認真地拍拍她的背安撫着，先把她從緊緊纏在自己身上的狀態中哄出來。李蘇禾鬆開手臂，有點不好意思，卻還緊緊握着葉千千的一隻手，害怕地躲在了她的身後。
葉千千彎下腰來，衝小蜘蛛伸出另一隻沒被握住的手，輕輕地把它撥進自己的手心裡。這一刻，她明顯地感覺到被李蘇禾握住的手狠狠地疼了一下！
“嘶——疼，小龍別捏我！”她向來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這邊一被捏，臉上立馬就有了反應，整個小臉兒都抽成一團了，只是手裡還端着那隻展開了八條腿兒四處跑的小蜘蛛。
“快……扔了它扔了它！！！”李蘇禾緊緊閉着眼睛尖叫，手裡越捏越狠，完全沒聽見小呆瓜的慘叫聲！
葉千千哪裡還端得住！手一揮，可憐的小蜘蛛便在空中劃了條弧線，優美地墜落大運河。
李蘇禾這才慢慢平靜過來，鬆開小呆瓜可憐的爪子一看，唔……有點內疚啊……都給捏青了……
小呆瓜眼淚汪汪地收回手，揉揉，再瞅瞅李蘇禾，叫她狠狠地心疼了一把！
“疼了？對不起……”李蘇禾拉過小呆瓜原本白嫩現在青紫的小爪子，心裡難受成一片……
“唔……不要緊的……”小呆瓜還是很懂事的，看着李蘇禾，忍着疼沒繼續哭叫。
李蘇禾擡起頭，瞧見眼睛還紅着的小呆瓜，突然就覺得鼻子一酸，有點想哭啊……
“我們……回家吧！”李蘇禾深吸了口氣，掛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在葉千千蹭了點灰了的鼻尖上颳了一下。
小呆瓜“嗯”了一聲，露出一個比陽光還燦爛的笑臉來。
爬出橋底的時候，河面上反射的陽光那麼的耀眼，李蘇禾微微眯起眼睛來。
無論人怎樣變化，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但願，你還可以像河水一樣，毫無變化、無憂無慮地流着……
作者有話要說：爬來更文。。。唔。。。
有童鞋很憎惡小禾啊。。。這叫俺。。唔，俺也不知道俺這算寫的好還是不好。。開始的小禾的確應該有點邪惡，8過寫得看官討厭的話，俺只有。。~~o(>_
俺要挽回小禾的形象啊。。。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