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憂是一覺睡過去了,是故什麼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已經到了身體的極限,然後實在是撐不住,腦子裡嗡嗡作響,都是母親含糊不清的話語。
我殺的!
慕容是孃親殺的?這怎麼可能?娘吃齋唸佛了一輩子,從趙無憂有記憶開始,娘連一隻螞蟻都不敢踩死,怎麼可能去殺人?
何況溫故說過,慕容一身煉蠱之術,怎麼可能被她母親這樣的弱女子殺死。想來這句我殺的,必定另有隱情。難道是母親見證了慕容被殺的過程?所以一直以來孃親的心魔,不是趙無憂自己,而是慕容?
恍惚中,於黑暗中看到一道光,頃刻間成了一片燎原之火。
趙無憂慌了神,耳畔有人疾呼:合歡!合歡!
下一刻,趙無憂陡然睜開眼睛,咻的一聲坐起身來,呼吸紊亂到了極處。身上已被冷汗浸溼,她空了一雙眸,定定的望着正前方。
如此神態,把一旁的素兮也給怔着,“公子?公子你醒了?”
趙無憂幽幽然的轉過頭來,瞧着站在一旁,眸色焦灼的素兮,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素兮快速擰了一把毛巾過來,小心翼翼的替趙無憂拭汗,“公子又做噩夢了?不妨事,卑職一直都守着公子,公子很安全。”她自然知道,趙無憂是個極具缺乏安全感的人。
“素兮,我又夢到了那場大火。”趙無憂接過毛巾,顧自擦汗,“有人在大火裡喊着我的名字,可我看不清楚那人是誰,你說這算不算是一種昭示?”
“公子不是說,那是個荒郊野外的大宅子嗎?”素兮笑了笑,“公子只有這段時間才外出過,其餘時間壓根沒有往外走,一直在京城裡頭,何來的荒郊野外經歷呢?”
這話倒也是實情,似乎趙無憂的確是多想了。
“雪蘭如何?”趙無憂問。
素兮斂眸。“人倒是抓住了,只不過——還活着,此刻就關在後殿。”
趙無憂蹙眉,素兮不是那種會違揹她命令的人,是故這雪蘭還活着,想必——她突然眯起危險的眸子,“穆百里來了?”
“千歲爺並沒有攙和其中,是沈言和陸國安分明來提人。”素兮面色微緊,“公子,去看看吧!陸千戶說,千歲爺有東西要交給公子。”
深吸一口氣,趙無憂輕咳兩聲便下了牀榻。她只是累着,倒也不是犯了舊疾,是故並無大礙。勉力撐起身子,趙無憂緩步往外走,“我娘那頭如何?”
“慧靈姑姑安撫了夫人,給夫人喝了安神湯,是故此刻已經歇下了,想來睡上一覺精神會好些。”素兮擔慮的望着她,“公子的身子如何?”
“無妨。”趙無憂攏了攏衣襟,直接去了後殿。
這件事不解決,這雲安寺的問題就會一直存在,無極宮那頭她刻意防着了,卻沒想到漏了東廠這頭,也算是自己的一個大疏忽。對於這件事,趙無憂覺得自己也有過錯,是她現如今對東廠太過信任。
所以她也顧不得去看母親,只能先解決雪蘭事件。
趙無憂進去的時候掃了一眼。瞧着麻袋裡有蠕動,想來便是雪蘭。而那名?衣女子則站在沈言身邊,可想而知她的身份着實不簡單。
不緊不慢的坐定,趙無憂面無表情的輕咳兩聲。
沈言與陸國安當即行禮,“參見趙大人。”
“本官可不敢受東廠兩位千戶的大禮。”趙無憂嗤冷,“保不齊今兒個受了,明兒就得捱上一刀。東廠的人慣來會爬牆頭,如今這都是上樑不正下樑歪的緣故吧!”
陸國安心頭微顫,這趙大人開口就罵,如今連着千歲爺也跟着一道罵上了,若然傳到了千歲爺的耳朵裡,恐怕是要遭殃的。
心頭這樣想,可面上還得賠笑。瞧一眼四下都是自己人,陸國安躬身上前。“趙大人,這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事兒都出了,好歹也得有個解決的法子。千歲爺這也是無奈之舉,只因其後另有隱情,還望趙大人能多多包涵。”
素兮眉頭一挑,“誰跟你是一家人?”
陸國安面上一緊,探究的望着眼前的趙無憂。
哪知趙無憂並不吭聲,想來是真的生了氣,所以麻煩大了……
“陸千戶乃是東廠的千戶,咱們尚書府是與丞相府站在一處的,你這一家人可真當算不上,若說是各爲其政還差不多。”素兮也難免冷嘲熱諷,畢竟這事兒可不是小事,累得自家公子一路狂奔,還累死過去一回,素兮自己也覺得心疼。
不待陸國安開口辯駁,素兮又道,“今兒放出你們千歲夫人在這雲安寺橫行無忌,來日是不是要一把火燒了我們尚書府?這種事情最好是防範於未然,當然是殺之而後快,難不成還得留着禍害給自己添堵嗎?咱家公子身子不好,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再來一次夜半趕車,估摸着連命都得折了去,是故千戶大人還是行行好,領着你們東廠的人出門左拐一直往前走,然後繞過大院子前殿,騎上你們的千里良駒,趕緊回去歇着吧!夜深了,你們在這丞相府的地盤上折騰也不合適,就不留你們吃宵夜了。不送!”
陸國安張了張嘴,平時怎麼沒發現這冷冰冰的素兮這般會說話?一番話說的陸國安啞口無言,只能求救般回眸望着沈言。沈言是個文武悉備之人,想來還能抵擋一會。
收到陸國安的眼神求救,沈言輕咳一聲上前行禮,“趙大人,千歲爺深知此事是東廠的不對,夫人她——”他指了指自己的腦門,“這兒……自從被趙大人廢了右手,心裡頭便有些不痛快,是故鬱結成疾落了心病。方纔見着趙夫人的狀況,想來趙大人也該清楚,這心病一事慣來難以紓解,還望趙大人擔待。”
“擔待?”趙無憂冷嗤,“你這意思,難不成千歲夫人擅闖雲安寺,是我的不是?如果不是我廢了她的右手,就不會有今日之事了嗎?”
如果真是雪蘭的挾私報復,那麼孃親的嘴裡爲何一直唸叨着慕容。
雪蘭是北疆人,孃親唸叨着慕容,趙無憂又不是傻子,腦子一轉便想到了點子上。沈言這三言兩語糊弄其他人倒也罷了,唯獨這趙無憂,便是穆百里也拿她沒辦法。
“卑職不敢!”沈言俯首,“今日千歲爺特意派卑職二人前來,其實是有使命在身,除了帶走夫人之外,還會告訴趙大人,有關於夫人的身世。”
趙無憂一怔,好你個穆百里,這是吃定她了嗎?
“你以爲本官會稀罕,這是你們東廠的事兒。”趙無憂冷哼兩聲,“素兮,送客!”
沈言不緊不慢的將一封信遞上,“此乃千歲爺親筆,還望趙大人親自拆閱。千歲爺交代,趙大人會對這裡面的東西很感興趣的!”
“若是不感興趣,本官就把你們的腦袋擰下來。”趙無憂冷然,素兮便將信件遞到了趙無憂跟前。
打開信件,趙無憂的面色漸漸變了。而後若有所思的望着麻袋裡蠕動的動靜。
“公子?”素兮一愣。
趙無憂斂眸,“把人帶走吧!”
“公子!”素兮愕然。
怎麼回事?一封信便讓公子改了主意?這件事未免太詭異,自家公子是什麼脾氣,素兮當然很清楚,只是她着實沒想到,趙無憂會突然鬆口。
爲了以防趙無憂突然反悔,沈言當即讓人進來,在卿若的陪護下將麻袋扛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陸國安、沈言以及趙無憂主僕二人,趙無憂伸手便將信件遞到了燭火處。
火苗竄起,信件當着衆人面被焚燒殆盡。
見狀,沈言不緊不慢的將臉上的皮面撕了下來,這一過程便是趙無憂都覺得詫異,“千歲爺交代,如此言說才能讓趙大人相信。卑職所言不虛。”
沈言長着一張北疆人的臉,趙無憂當即便相信了,她是見過穆百里真容的。倒是一旁的素兮,微微愣了半晌,若穆百里知道沈言是北疆人,那麼穆百里的意圖可就不只是權勢那麼簡單了吧?
“如趙大人所見,卑職不是大鄴人士。”沈言不緊不慢的開口,“卑職是北疆人士,來這大鄴已經很多年了,所以對於大鄴的風土人情和習俗都甚是瞭解。我是提蘭人士,提蘭國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從所有的國家的疆域版圖裡消失了。”沈言娓娓道來。
“所以現在的人,對於提蘭都以爲只是個傳說罷了,殊不知那是真實存在過的一個小國。我們的國家雖然很小,但是子民和睦,百姓安居樂業。雪蘭是跟我們一起長大的,她是母后撿的一個孤女,當年不知道是誰把她丟在宮門口。”
“母后見她可愛無比,便收了爲義女。後來雪蘭長大了,母后和父皇便決定讓她嫁給兄長,倒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於是乎所有人都知道,雪蘭長大後是要嫁給大皇子的。那時候我年紀小,什麼都不懂,只知道跟在他們後面,直到發生了動亂。”
“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毀了,如果不是我身邊的僕人忠心耿耿,用他自己的孩子替了我,也許我早就死了。我從北疆一路找到了大鄴,當過乞丐,當過難民,流離失所。這一切,都是拜那叛徒所賜。我要找到叛徒,要爲父皇和母后報仇。”
沈言面色平靜的望着眼前的趙無憂,“趙大人現在明白,爲何雪蘭要入東廠,爲什麼我家千歲爺要留着雪蘭了吧?”
“穆百里是提蘭大皇子?”趙無憂倒吸一口冷氣,眸中冷厲,“你們來大鄴,到底在圖謀什麼?”
“只爲找到叛徒。”沈言言簡意賅。
“恐怕沒那麼簡單吧!”趙無憂冷笑,“你們是想復國?”
沈言搖頭,“不,如果想復國。就不會是現在的狀況。當年若不是進宮避難,也許我們都活不下來。我遇見兄長的時候,他已經是司禮監首座了。這些年,他只讓我插手提蘭的事情,對於大鄴的朝堂之事,他儘量不讓我插手。我知道,終有一天他會讓我滾,因爲在他心裡,提蘭二皇子已經死了,我只是個大鄴人。”
陸國安輕嘆,“這對你也好,總好過都陷在這裡。”
“可我不想離開。”沈言斂眸,“雪蘭的存在,其實與趙大人和簡公子是一樣的。簡衍不管做了什麼。趙大人也總歸心存容忍,不忍心血濺三尺。雖然我們跟雪蘭的情義沒有那麼深,然則畢竟是一起長大的,你若說絕情絕義,可畢竟雪蘭的心是向着兄長的。”
趙無憂輕哼兩聲,“這算不算婦人之仁?”
“那封信趙大人也看到了,想來有些東西不必卑職再多說什麼。”沈言畢恭畢敬的行了禮,此刻的他除了長着一張北疆人的臉,真當沒有半點蠻子的氣息。當他披上皮面時,展現在衆人跟前的是屬於書生的儒雅與溫和,骨子裡還透着幾分傲氣。
這跟陸國安的圓滑是截然不同的,是故很多時候,陸國安和沈言就像是對立面,在穆百里身邊辦事算是互補的。
“我不管什麼提蘭國。也不管你們東廠到底在醞釀着什麼秘密,煩勞轉達穆百里一句話,這是最後一次。我不管他跟雪蘭之間是真情還是假意,管好他的青梅竹馬,下次落在我的手裡,我一定會將她扒皮抽骨,到時候可別怪我心狠手辣。”趙無憂面無表情。
“她估計是來找慕容下落的。”沈言慢條斯理的將皮面戴了回去。
趙無憂不語。
素兮上前一步,“不管她來找什麼,也不管她本意如何,想要做什麼。凡是出現在這雲安寺裡,對夫人不利就該死。”
這話不假。
“不會有下一次!”沈言行了禮,至始至終他的表情都是淡淡的,這跟穆百里那廝笑裡藏刀的模樣,是截然不同的。雖然五官相似。可性格上卻是相差千里。
在趙無憂心裡,穆百里是百毒不侵的,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可以笑着扛下來。其實她也知道,這種看上去無所不能的人,其實內心纔是最脆弱的,就好比她自己。
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堅強,那麼無堅不摧。
擋風玻璃再僵硬,一顆小石子就能潰不成軍,所以就看能不能抓住軟肋。
而現在穆百里居然把軟肋鋪在她跟前,讓她一時間難分真假。畢竟沈言這些話聽上去言之鑿鑿,確實找不到漏洞,可趙無憂畢竟是趙無憂,生性多疑之人在聽到真相的第一時間不是憐憫與同情。而是質疑。
迎上趙無憂深邃的眸,沈言輕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麼。
陸國安將另一封信呈上,“千歲爺交代,這是作爲交換夫人的籌碼,也不能讓趙大人虧了。”
趙無憂一怔,赫然驚覺這竟然是……
“活人蠱的配方?”素兮駭然,“你們拿到了活人蠱?”
“千歲爺說,爲了表示誠意,這東西也該有趙大人的一份功勞。”陸國安輕嘆一聲,“王少鈞在夫人身上種下了生死蠱,若是夫人死了,王少鈞也會死。早前對公子下手的並不是夫人,而是王少鈞。千歲爺爲了能讓王少鈞繼續研製蠱毒,所以必須保住夫人的性命。”
趙無憂斂眸,“我知道了,你們回去吧!”
“趙大人?”陸國安猶豫了一下,“那千歲爺——”
“怎麼,還得我親自跟他說?”趙無憂冷了眉目。
陸國安急忙行禮,“卑職不敢,卑職的意思是,趙大人還怪千歲爺嗎?畢竟這事兒誰都不想發生,若是千歲爺刻意,也不必讓卑職趕緊通知趙大人了。”
“他這是怕我趙家跟他開戰呢,還真以爲他安得什麼好心嗎?”趙無憂也知道自己說的是氣話,不過言不由衷是每個女人的權力。
身爲女子,就是有資格任性。
身爲男兒,就憑她這禮部尚書、趙家獨子的身份,也有資格在他跟前放肆。
陸國安啞然,當即點點頭,“趙大人說什麼都是對的。”
“少拍馬屁。”素兮嗤鼻。
陸國安又點點頭,“是是是,這件事就是咱們東廠的不對,卑職給趙大人賠禮。千歲爺說了,等趙大人回來,一定好好的給趙大人賠個禮。”
一聽這話,趙無憂下意識的眸色一轉。心頭微沉,她瞪了陸國安一眼,“都給我滾出去雲安寺,再讓我看到你們東廠的人在雲安寺附近。”
這話一出,陸國安當即跟沈言退了出來。
這東廠的人自然不可能從正路離開,他們是從山崖那邊爬上來的。如今自然也得爬下去。雖然艱苦,但爲了能讓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必須神不知鬼不覺。
“趙大人怕是不會相信。”陸國安瞧了沈言一眼。
“信不信都無所謂,千歲爺要做的,只是給她一個臺階下,一個放人的誠意罷了!”沈言輕嘆一聲,“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趙無憂這樣狡?之人何其危險,卻還要眼巴巴的靠近。若然出了事,必定是大事。保不齊連這身家性命都會折在趙無憂手中,到時候……”
陸國安拍拍沈言的肩膀,二人並肩走在?漆漆的林子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自己的選擇。對於千歲爺而言,選擇趙無憂這樣的人的確很危險,保不齊突然出賣了他,那咱這東廠一干人等都會死無葬身之地。可你沒發覺,爺他是真的高興了嗎?”
沈言頓住腳步,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冷劍。
“苦了一輩子了,難道要連最後的歡愉都放棄嗎?男人也好女人也罷,你說這世上所有的榮華富貴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有必要執念太深嗎?千歲爺什麼都有了,唯獨少了真心和快樂。臨了埋進棺材裡,還想着這輩子怎麼就沒有那麼個人,能讓自己開開心心的赴死呢?”陸國安輕笑。
“值得嗎?”沈言不懂。
陸國安緩步往前走,“這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這是你願不願意的問題,凡事只求個心,何必執念太多呢?就像你們,幼時富貴到了極點又有什麼用?所以這世上什麼都是虛的,唯獨這情愛還算是真的。”
能讓人快樂點,高興點。壓抑了一輩子,總歸要在此生的末路里,找一個讓自己了無遺憾的藉口吧!
底下人彙報,說是東廠的人全部撤離,趙無憂這才起身朝着母親的房間走去。
“公子相信沈言說的話嗎?”素兮問。
趙無憂頓住腳步,瞧一眼被風吹得左右搖晃的燈籠,早前聚了滿園的影衛,此刻早已重新蟄伏,不知身在何處。
“信不信重要嗎?”趙無憂斂眸,“他只是想讓我看到他所謂的誠意罷了!這份誠意。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代表着他向我邁步,想要告訴我,有關於他的秘密。至少從沈言撕下皮面那時候開始,他便已經將自己的把柄遞到了我的手上。所以不管沈言說什麼,都比不上他那張皮面來得震撼。”
“所以說,都不重要?”素兮微微凝眉。
趙無憂點點頭,繼續往前走。夜裡風涼,她攏了攏衣襟,低低的輕咳兩聲,“是的,都無關緊要。畢竟如果他想騙你,那些都只不過是理由。然則如果他告訴你的是實情,那麼我也只能當做是藉口。你可知道,有些東西知道太多,反而會更危險嗎?”
素兮頷首,“卑職明白!”
“他不願讓我追查,所以乾脆讓沈言來跟我說。”趙無憂輕嘆一聲,“很多時候,我也猜不透穆百里的心中到底在想什麼。他這人看上去笑嘻嘻的,其實城府很深,我沒辦法完全看透他。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慶幸,若是我能看透他,那麼我爹和齊攸王他們又怎會比我差?估計他早就死過千百回了。”
但至少現在,她肯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穆百里的心中是有感情的存在的,無論是仇恨還是親情,不管是情還是義,多多少少都證明了他這人的心是活的。也有溫暖所在。
這麼一想,是不是該覺得慶幸呢?
見趙無憂脣角微揚,素兮微微一怔,“公子笑什麼?”
趙無憂一愣,“有嗎?”
“公子在想千歲爺?”素兮意味深長的笑着。
趙無憂白了她一眼,“愈發不成體統。”不過素兮說的也是事實,“是呀是呀,還是你最厲害,連我是什麼心思都瞧出來,以後還真得防着你。”
“防着卑職蹲在屋頂上偷窺?”素兮一臉無辜的望着她。
趙無憂噗嗤笑出聲來,“你這人,什麼時候變得這般牙尖嘴利,莫不是跟那陸國安相處久了,也染了他那一身不要臉的毛病?”
素兮張了張嘴,面上微微一緊,“公子你——”
“沒事,說說罷了!”趙無憂負手往前。
素兮撇撇嘴,只能無奈的跟在後頭。果然不能跟公子開玩笑,否則隨時有可能被反脣相譏,落得自己無法收場的地步。
慧靈一直在楊瑾之的牀邊守着,屋子裡淡淡的檀香讓人沒來由的一片心靜。趙無憂輕手輕腳的進去,刻意放慢了自己的腳步,免得驚擾了母親的安睡。
見狀,慧靈慌忙拭淚,正欲行禮卻被趙無憂攔下,示意她不要出聲。
慧靈點點頭,會意的退到一旁繼續。
趙無憂輕輕的坐在母親牀邊,藉着微暗的燭光瞧着母親臉上的憔悴之色。這纔多久沒見着。母親好像更瘦了一些,整個人泛着瘮人的白。這種白與趙無憂的蒼白是不同的,年老之人的蒼白帶着一種難以言說的灰暗,讓人看着油然而生一種無言的恐懼。想來這段時間,母親的心裡並不好受。
這些年她看着母親的心病越來越嚴重,卻是束手無策。找不着根源,連溫故都無法對症下藥。不過這一次,似乎出現了少許端倪。趙無憂不知道這是好是壞,這心裡頭就跟卡着刺一樣。
該說的,當初慧靈都說得差不多了,是故她也不知道還能在慧靈身上問出什麼。
趙無憂揉着眉心,當時慧靈都暈了,所以有些東西恐怕還真的只有母親才知道。等等——若是娘知道這其中內情,是否意味着爹也可能知道?
娘殺了慕容?
慕容——蝴蝶蠱?
眉睫陡然揚起。趙無憂只覺得胸腔裡的心肝都跟着劇顫起來,霎時盯着牀榻上的楊瑾之。爹會不會知道蝴蝶蠱的秘密?溫故說她體內寒氣很重,阻止了蝴蝶蠱的開化與成熟,還讓她的身子每況愈下。
藥是爹給的,病也是爹讓人給看的,爹如果知道蝴蝶蠱的秘密,那麼他這麼做到底是在救她還是想——她不敢想下去,只覺得袖中的手緊跟微微顫抖起來。
下一刻,趙無憂快速站起身來,朝着慧靈低語一句,“照顧我娘!”
望着趙無憂疾步離去的背影,慧靈也不知道公子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突然間就變了臉色,約莫是想起了什麼事兒吧!
素兮也覺得詫異。卻見趙無憂走出去甚遠,直到拐個彎瞧不見夫人的房間了,這才停下來扶着廊柱,捂着胸口不斷地喘息。
趙無憂的臉色極爲難看,看上去還有些慌亂。
“公子你不舒服?”素兮蹙眉,想上前去攙趙無憂一把,卻被趙無憂伸手推開。
趙無憂眸色幽邃的扭頭看她,看得素兮一愣一愣的,當即回過神來查看自身,“卑職臉上有什麼髒東西嗎?公子怎這樣看着卑職?”
“素兮,你說——虎毒不食子是不是真的?”趙無憂略顯倦怠的低問。
素兮斂眸,“你這個問題由來已久,其實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從公子遇見了溫故,接觸了有關提蘭和巫族的事情,公子對很多事情都產生了質疑。尤其是對相爺,公子似乎已經變得極不信任。”
趙無憂仲怔,“你是說我對我爹——”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身處危險之中,素兮已經察覺了她對父親的異樣,那麼爹是否也會察覺呢?
她頓了頓,“我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素兮搖搖頭,“暫時還沒有,但卑職不得不提醒公子,免得公子哪日一不小心出現紕漏,到時候相爺那頭必定生疑。相爺對待公子慣來嚴厲,若是察覺了公子的異心,來日只怕是……”
她沒敢繼續說下去,畢竟將來的事情,誰都料不定。
“溫故——”趙無憂起身,面色微沉,“我也不妨與你說實話,不知道爲什麼,我看到溫故總有一種幾欲靠近的錯覺,是以對他——我便不給好臉色,面色他愈發靠近,最後反倒讓我自己有些手足無措。他既然深諳蠱毒,我都要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對我下蠱。”
“其實人跟人之間,強求一個緣分吧!”素兮笑了笑,“公子還是順其自然爲好,有些東西太過刻意,反倒求而不得。順其自然,不定會收穫怎樣的意外。”
趙無憂沒有這樣的樂觀,她本身就是多思多想之人。是以此刻滿腦子都在想趙嵩的事情。虎毒不食子,若真當如此倒也讓人欣慰。若然不是——趙無憂不知道自己該拿怎樣的心思,去重新認知這樣一位嚴父。
從小的嚴格教育,如果只是因爲把她當成養蠱的容器而加以利用,那這父親便太可怕了。
她想着,這世上當真有這麼狠心的父親嗎?
所以她在等,等着溫故的最後答案。期許而有抗拒排斥着,內心矛盾重重。
趙無憂徹夜難眠,第二天一早便去了母親房中。
楊瑾之已經醒了,此刻正精神懨懨的靠在牀頭,乍見趙無憂的時候,她的身子突然一縮,瞳仁緊跟着綻放着驚懼之色。須臾才放下心來,低低的叫了一聲,“合歡?”
原本驚嚇過後出現這樣的神情也是正常的,可趙無憂此刻心裡卻存着其他的事情,是故這一幕落在趙無憂的眼裡,便出現了微恙的錯覺。
娘好像在怕她,那種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一個陌生人,驚懼中透着無恙的涼,帶着內心深處的排斥。
“娘?”趙無憂坐在牀沿,伸手握住了母親的手,“好些了嗎?”
楊瑾之目不轉睛的盯着眼前的趙無憂,眼睛裡的光終於逐漸聚攏,“合歡,是你?”
“當然是我。”趙無憂笑道,“不然娘以爲是誰呢?我又不是慕容。”
楊瑾之的手驟然抽回,緊跟着身子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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