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一口杯中水,趙無憂面無表情的望着外頭,她本就不是喜歡喧囂的人,聽得這酒樓外頭的紛亂之音,只覺得腦仁疼。
放下手中杯盞,取出袖中骨笛,歡喜之情浮上眼角眉梢。
這世上總有一個人,能讓你一想起來,就歡喜到了骨子裡,不由自主的彎起脣角。當這種歡喜成了習慣,就成了刻入骨髓的本能。
有甲冑聲伴隨着紛至沓來的腳步聲,趙無憂笑得微涼,這王城裡的荒瀾守衛軍看樣子已經全部換成了荒瀾帝后的人,否則怎麼會這麼快就趕到了?
趙無憂輕笑兩聲,施施然回頭望着門口的人影晃動。李毅率先走了進來,有些氣喘吁吁的,約莫是一得了消息就快馬加鞭的出來了。
“趙大人想出來逛逛,怎麼也不約我一趟,這王城裡頭如今不太平,還是有個熟人帶路比較好。”李毅有些氣喘,見着趙無憂的時候,還是擠出了一絲僵硬的笑。
趙無憂挑眉舉杯,“就是走半道上覺得有些渴了,所以進來喝杯水,正好有些疲乏,乾脆就不走了,在這裡歇一歇。我並不知這王城其實不太平,有李大人和赤鐸將軍在,想來是平安無虞的。是趙某思慮不周,還望李大人莫要怪罪。”
“趙大人太客氣,你是客,原就該帶着你四處走走,然則近來事情太多,實在也顧不上。”李毅笑了笑,坐在了趙無憂跟前,然後快速環顧四周。
“李大人這是在找溫大夫?”趙無憂笑問。
李毅當即將視線落在外頭,佯裝若無其事,“我只是覺得這兒環境不錯,早前我怎麼沒來過。”
“那以後多來幾趟。”趙無憂抿一口茶,笑靨淡然,“溫故去給我抓藥了,很快就會回來,李大人若是沒什麼事,大可先送我回去,也免得我到處亂走,到時候你們還得滿城的找我。”
說到最後那一句的時候,趙無憂一字一頓,用荒瀾話語說得格外清晰標準。
李毅面上一熱。略顯尷尬的賠笑,“本官現下不忙,可以送趙大人回去。”
“那便走吧!”趙無憂起身,最後瞧了一眼窗戶外頭,“有時候真想變成一隻鳥,飛上浩瀚的天際,與蒼穹爲伍,不屑落於塵泥。”
“世上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習慣便好。”李毅順着趙無憂的視線看向外頭,心裡隱隱有些疑惑,“趙大人這是想上天呢?”
趙無憂嗤笑出聲來,“荒瀾以騎射馳騁天下,我可不敢在荒瀾上天,否則箭無虛發,我豈非要當你們的口中食腹中餐?”
李毅嘿笑兩聲,連連擺手,“趙大人說笑了,說笑了。”
走出酒樓,街上人來人往,不少人駐足觀看,想着這酒樓裡到底是什麼人,能讓文丞相親自來接。見走出個白衣勝雪的少年人,一個個猜測非議,這少年人到底是誰。畢竟趙無憂一直以來都是坐着馬車入城,所以真正見過趙無憂的人並不多。
趙無憂上了車,李毅還刻意環顧四周,並未發覺什麼不妥。
車內,風過車窗簾子,趙無憂微微揚起脣角,想來能請動她布這麼大的局面,也算是客氣的。這麼大的動靜。那人應該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也該有所準備,身上有傷,又身處異國他想,早前跟巴里他們或許有所勾結,然則在無奈之下殺了巴里來破壞議和,所以現在的他應該是舉目無親了。
自絕生路,還想着能釜底抽薪,沒想到落得如斯下場,真不知道該說他愚不可及還是蠢?
耐不住性子的狗急跳牆,只能讓他死得更快。
趙無憂被護送回營寨,李毅掉轉頭就回城去找溫故的下落,他倒要看看趙無憂安排溫故到底去做什麼。溫故對趙無憂忠心耿耿,按理說不可能放任趙無憂一人在酒樓裡,溫故的離開必定是有大事。
那溫故現在會在哪裡?
李毅實在猜不透趙無憂的心思,這少年人長着一張無害的容臉,卻有着滿腹的陰謀詭計。有時候真讓人恨得咬牙切齒,可又拿趙無憂沒有半點辦法。
“搜!”李毅低冷的下令。
即便知道溫故可能喬裝改扮,未必能找到,但李毅還是決定好好找一找,萬一找到了呢?
趙無憂是一個人回來的,未見溫故在側,穆百里微微蹙眉,“這趙大人去了一趟王宮,怎麼把人也給丟了,這孤零零的回來,不知道的還以爲那荒瀾王宮是要吃人的。”
輕嘆一聲,趙無憂翻個白眼,“這吃人的東西,不還好好的站在這兒嗎?”她涼颼颼的瞥了他一眼,然後又冷颼颼的望着跟前站着的簡衍。
別說是穆百里,便是趙無憂見着簡衍這副陰測測的模樣,也覺得莫名的焦躁,難怪穆百里心裡不痛快。可不痛快歸不痛快,該說的還是得說,該做的依舊要做。
趙無憂想着,她得在給簡衍一個上下亂竄的機會,得在穆百里離開之前把該做的事兒都做好,免得他到時候懸着心,辦事兒總分心。
“荒瀾的事情即將結束,所以荒瀾朝廷很快就會尋我們商議議和之事,千歲爺還是早早做好準備,免得到時候又手忙腳亂的。”趙無憂冷着臉走回自己的營帳,“通知諸位大人,前往商議!”
陸國安蹙眉,“爺?趙大人這是怎麼了?”
“照辦吧!”穆百里掉頭就走,似乎對趙無憂的命令不是太感興趣,這般的興致缺缺,看在簡衍的眼裡,倒是有些生疑。
早前真的是自己看花了眼嗎?這穆百里當日出手,不是爲了趙無憂?
簡衍猶豫,莫非真的是自己想錯了方向,誤以爲這穆百里心悅趙無憂?但願是自己多心多疑,並不是事實,否則簡衍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承受。
這一衆官員經歷了荒瀾動亂,如同驚弓之鳥,如今只想着趕緊議和結束,趕緊回到自己的大鄴,回到錦繡繁華的天子腳下,繼續過榮華富貴的日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提心吊膽。
所以不管趙無憂說什麼這些人都附和着,連連稱是。
至於東廠那頭,穆百里沒有吭聲,誰敢附和?
但眼見着有趙無憂出頭,便也心中落了一半,誰不知道這趙無憂是趙家獨子,她的話能頂得上半個丞相大人。是以,聽着聽着,所有人便都開始興奮。
終於快要議和了,議和結束就是豁然開朗的晴天。
等到趙無憂說完了所有的安排,這些人便趕緊撤了,誰都不是瞎子,難道沒看見千歲爺的臉上,佈滿了陰霾,一臉的不高興嗎?
也難怪,這東廠和趙家本來就不睦,如今趙無憂安排了一切,順帶着連東廠都被安排了,身爲東廠提督、高高在上的九千歲,自然是不高興的。
被一個?口小兒如此使喚,換做誰也高興不起來。
陸國安領着所有人退下,簡衍也只能隨大衆暫且退出去。
緊閉的帳門,隔開了內外。
穆百里攔了手,“合歡,過來。”
趙無憂低頭一笑,緩步走向他,然後理所當然的被他擁在懷裡,抱坐在他膝上。極爲稔熟的將頭靠在他的肩頭,冰冰涼涼的額頭貼在他溫熱的脖頸處,冷熱交替的感覺真不錯。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他還沒開問,她倒是先開了口,“你在想,我是不是又想做點什麼事兒,惹荒瀾什麼大簍子?我若說沒有,你可信?”
他吻上她眉心,將脣瓣輕輕貼在她的肌膚上。沒有挪開,“你都把話說完了,讓我說什麼?你安排所有人準備議和事宜,那給我安排個什麼呢?”
“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我該做的都已經盡力在做。”她頓了頓,“穆百里,你會平安回來對嗎?你應我一聲吧!”
“會!”他抱緊了她,而後長長吐出一口氣,“你這是又有什麼鬼主意了?”
“我發現了那人的蹤跡,估計這兩日就能有所動靜。到時候你自己找個由頭,避開議和之事,到那時剩下的由我來接手。你便放了心去做你的事,還當我是無所不能的趙無憂便罷!”她話語低柔。
穆百里顯得有些無奈,可這手卻是極爲不老實的,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探入她的腰間。這溫熱的指腹一寸寸的摩挲着她身上的微涼,一冷一熱的感覺倒是有些中和。讓她格外舒服。
這廝伺候人的功夫果真是極好的,這溫暖的掌心貼在她的後腰上,身上的寒意便漸漸的褪卻。她有些懶洋洋的合上眉眼,慵懶得如同尊養的貓兒,恣意的窩在他的懷中淺眠。
“京城來的那隻東西就在王城裡,我想個法子把他和同夥一道逼出來,到時候趁着亂,你便離開這兒去做你要做的事。這亂攤子我會自己收拾,在你回來之前,辦得妥妥當當,絕對不會惹人懷疑。咱們兵分兩路,等你回來,我這議和也就差不多了。”她垂着眉眼,長長的羽睫落着斑駁的剪影,煞是好看。
他恣意撥弄着她的發,那溫暖的脣,如雪花落在她面頰上。輕盈中帶着溫溫涼涼,讓人暖暖的生出滿心眷戀,“等拿到雪狐,我們就回家。”
她的羽睫止不住輕顫了一下,他方纔說什麼?
他說:回家?
睜開眼,她仰躺在他懷裡,微微蹙起眉頭看他,“家?”
“可願?”他問。
她一笑,如花綻放,“有你便是家。”
他俯首吻上她的脣,眸色溫柔。那及時清潤的鳳眸中,是她一人身影。幽邃亮光,唯映此生摯愛。他的指腹眷眷不捨的撫過她的眼角眉梢,似要將這一寸寸的都刻在自己的骨髓裡,融入靈魂深處,“你什麼時候動手?”
“就這兩日吧!他殺了巴里,如今又被我鬧了一通,必定是待不住的。”趙無憂將冰涼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側過臉在他的掌心落下輕輕一吻,“我估計就他一人,還有少許烏合之衆,所以並不打緊,只要到時候鬧一鬧就好。”
“然則他的身份是不能被荒瀾知曉的,否則荒瀾追究起來,連環殺人的罪責會重新落在我的頭上,是故他要麼被我生擒,要麼必須死無全屍。”
下一刻,她音色暗啞的捧起他的臉,“你、你有沒有聽我在說話?”
“你只管說,我只管做,有什麼衝突嗎?”他凝眉,一臉的無辜之態。好像不明就裡的是她而不是他。
趙無憂氣息微促,“你這人就不能好好說話嗎?非要動手動腳?君子動口不動手,你……”
還不待她說完,他已經動了口。
含着她的脣,不依不饒的吞噬着她未完的話語,直到她險些窒息,他纔算鬆開她,放了她一馬,“這一次算君子了嗎?”
她紅着臉,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往腦門裡衝,時至今日她仍有心口噗噗亂跳的感覺,這般的真實而熾烈。她想着,這輩子大概就栽在他一人手中了。
不過,也好。
最瞭解你的,往往是勢均力敵的對手,畢竟他這一門心思。都在猜她的心,是故瞭解得更透徹一些。
他很小心,雖說壓抑了太久,若不是見着她如今身子已漸好轉,看着並無大礙了,他也不敢這樣。她坐在他的膝上,如玉的胳膊緊緊的圈着他脖頸,他則是兩手捏着她纖細的腰肢。
情至深處,她一口咬着他的肩膀。
雖說隔着衣衫,然則已入夏,這衣衫也都逐漸單薄。她咬得發狠,他的力道有多大,她的咬合力就有多狠。到了最後,也不知是誰更狠。
這一場棋局,似乎逐漸走向了平局,不再有那麼多的跌宕起伏。
只是結局未定之時。輕言勝負,爲時太早。
牀榻上的人,面若桃花,泛着極是好看的嫣紅。長長的羽睫垂落着,許是累到了極處,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又或許做了什麼迷夢,脣角微微牽起,如月彎彎。
他單手支着腦袋,眼睛裡堆滿了笑意,看向她的時候更是鳳眸溫潤。淺笑着與她掖好被角,這暫做休憩的會議帳子裡,恰好擺着一張軟榻,果真是極好的處置。
“你這樣一直讓我睡,會將我慣壞。若你不在,我來日如何安枕?”她閉着眼睛輕嘆。
換得某妻奴偷香竊玉,於她脣瓣上輕輕偷香。“那便一直留在我身邊,旁人許不了你安枕,我能許你無憂。如此才顯得我的身份貴重,於你而言如天如地般的重要存在。”
她輕嗤,“不要臉的死太監。”
他卻是寵溺淺笑,伏在她耳畔低柔淺語,“我這死太監,心悅趙合歡這喂不熟的白眼狼。”
相安靜好,幸福亦是剛剛好。
趙無憂睜開眼睛看他,看見他眼底的明亮,那流光璀璨,似乎只爲了她一人而燃起光亮。原來跟相愛的人在一起,不管怎樣都不膩,怎麼看都看不夠。
若是跟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這心裡頭永遠都是發毛的。
這大概就是真愛吧!
她想着,她已無可自拔。這如妖似孽。果真是世上最毒的毒藥。他一笑,她滿盤皆輸。
可於他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一笑動容,天地失色。
趙無憂出來的時候,依舊是衣冠楚楚,白衣勝雪。看上去並沒什麼異樣。陸國安說,簡衍早就走了,這廝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按理說沒見着趙無憂出來是不會離開的。
聽得這話,趙無憂也只是笑了笑。
違背常理的事情,有時候恰恰是一種需要。
王城裡頭李毅還在搜捕,卻不知溫故早已離開了,此刻已身在趙無憂的帳子裡,跟趙無憂彙報那莊子裡的情況。
“李大人大概是起了疑心,所以在城內搜捕着,但他們並不知道我們要找的是誰,所以這隻能是無用功。”溫故如實彙報。
“李毅有動靜是好事,打草才能驚蛇。”趙無憂抿一口水,眸光微冷,“只不過能不能把蛇趕出來,就得看這條蛇的內心夠不夠強大。如果他有足夠的耐心,應該會知道,最危險的地方纔是最安全的。但如果他命數已盡,應該會出來。”
溫故點頭,“營寨附近我都佈下了暗哨,若有動靜一定能抓住他們。”語罷,溫故猶豫了少許,彷彿是想再三確定,“你真的、真的可以嗎?”
“欠的總歸要還,我欠過他,也還過他。”趙無憂放下手中杯盞,“難不成要我拿一輩子來還嗎?我做不到,也不願。”
“這一次,一定能抓到。我儘量生擒,如此對誰都好。”溫故深吸一口氣,“只要能扣下他,回到京城你……”
“這些都是後話,還是先想想該怎麼才能抓住他吧!跟了咱們一路都沒有發現他,可想而知這人的確不簡單。”趙無憂斂眸,“如果不是素兮傷了他,這會我都未必能應付得了荒瀾動亂。”
溫故沉?不語,的確,這件事必須一擊即中。如果這一次讓他跑了,基本上不會有下一次機會。
今晚的雲層很厚,四下?漆漆的,無風無月,透着一股詭異的陰森。
趙無憂拿着剪子,面色微冷的剪着燭心。燭火跳躍。如同胸腔裡的心,也跟着輕輕跳躍着,只等着躍然而出的機會。
有影衛行禮而進,“公子,魚餌已出。”
手上的剪子突然顫了顫,燭火竄起,灼了指間,泛着清晰的痛。放下手中的剪子,趙無憂輕嘆一聲擡頭望着前方,“聽溫故指揮,若有反抗殺無赦!”
“是!”影衛疾步出門。
眸色幽沉,趙無憂一步一頓的朝着外頭走去。
無風無月,漫天都是厚厚的雲層,這大漠的夜第一次如此不美麗。她扭頭望着營寨外頭的?漆漆之景,遠處那一片林中,有夜鳥驚飛,伴隨着淒厲的鳴叫聲。
趙無憂眯起危險的眸子,想着應該是開始了吧!溫故早早的設置好了陷阱,預備出其不意,想必已經達到了預期的效果。
然則奇怪的是,直到天快亮了,溫故都沒有回來。
按理說溫故對付一個受傷之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即便對方人多也無妨。趙無憂編派給溫故的影衛,足夠溫故應付突發狀況。
但爲什麼還沒回來?
心下一緊,趙無憂眸色微沉,難道出事了?派出去的影衛一個都沒有回來,就連不久之前的探子也是杳無音訊,這林子裡難不成還藏着毒蛇猛獸,把這些人都吃了?
礙於身份,趙無憂不能去找穆百里,這件事不管有怎樣的結果,都只能是趙家的事情,不可能跟東廠有所聯繫,免得讓人生疑。
“無憂,你站在這兒作甚?”身後一聲熟悉的音色,是簡衍緩緩走到趙無憂跟前。
趙無憂眼中的疑慮一閃而逝,下一刻立即帶着人瘋似的往外跑。她的身子不好,是以跑得不快。簡衍還在軍中,那麼出去的那個簡衍——把溫故引出去的簡衍又是誰?
溫故?
溫故出事了?
趙無憂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如果溫故出事,如果……那她該如何是好?漆?的林子裡,影衛拿着火把追隨在趙無憂左右,身後不少錦衣衛與護衛軍貼身保護。
“馬上去找,就算把整個林子都翻過來,也要把溫大夫找回來。”說這話的時候,趙無憂的面色?沉得可怕。
“我從來沒見過,你如此慌亂的神色。”簡衍站在火光裡。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下一刻,趙無憂三步並作兩步,突然揪起簡衍的衣襟,直接將他摁在了樹幹處。她的力氣不大,只是簡衍沒有反抗而已。
他從未想過,趙無憂對溫故這樣一個隨從,竟然也會有如此深重的情義。
趙無憂紅了眼,幾乎可以用眥目欲裂來形容此刻的她,“如果溫故有所閃失,如果他少一根毫髮,我都不會善罷甘休。誰敢動他,我就要誰的命!”
“溫大夫……”簡衍頓了頓,“對你如此重要?只是合歡,你爲何要衝着我發火?溫大夫若是出事,與我何干呢?你該不會以爲,我在對付溫大夫吧?他是你的大夫,離開他,你會有生命危險,所以你該知道的,即便爲了你,我也不會傷他分毫。”
趙無憂骨節青白,“最好如此,否則我絕不放過你!”她鬆了手,預備好好的找一找,就算搜遍林子,也要把溫故找到。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是一回頭,趙無憂便覺得不太對勁,四下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了。她站在那裡,眼睛裡凝着淚光,身上的氣力好像被快速抽離。
再回頭。簡衍也消失了。
趙無憂站在原地,看着空空蕩蕩的林子,逐漸泛起薄薄的白霧,一如當日在荒宅外頭一樣。她不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是故也沒覺得怎樣可怕。
她也終於明白,爲何溫故會消失。
其實並非消失,而是極有可能誤入陣中,難以脫身。溫故的功夫自保足矣,但是要闖出這些迷霧陣,恐怕所需費時。溫故並不熟諳五行之術,也不懂奇門遁甲,是以只能在陣中茫然遊走。
趙無憂醒過神來,她的人都在陣中,那麼有沒有辦法能遇見他們?如果能在陣中找到溫故,只要溫故還活着,她才能放心。
溫故——還能活着嗎?
看一眼簡衍消失的地方,趙無憂不確定這一次簡衍是否也入了陣內。不管簡衍是否在陣內,趙無憂覺得自己目前最需要做的,就是找溫故。
滿腦子都是他鮮血淋漓的樣子,滿腦子都是他焦灼如熱鍋上螞蟻的模樣。他應該可以想象到,如果他深陷泥淖,她會怎樣着急。
所以現在的溫故,大概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吧!
但願不會有事!
“溫故!”趙無憂喊了兩聲。
不管這是什麼陣,她也不是第一次入陣,此刻也沒有了早前的慌亂。陣不過是障眼法,一種高級的障眼法,讓你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溫故!”她又喊着,“你在何處?我是趙無憂,溫故!”
她清脆的聲音在林子裡徘徊不去,腳下匆匆在林子裡穿梭。輕咳兩聲,趙無憂覺得有些累。實在是走不動了。這林子裡到處都是?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壓根看不清楚。方纔還有些光亮,這會已經徹底的?沉下來,就如同走不出的阿鼻地獄。
無力的靠在樹幹處,趙無憂環顧四周,她不相信是趙無極下的手,所以能出其不意佈下這陣法的,估計就是她最沒想到的那個人。
蟄伏了那麼多年,到底是爲了什麼?
難道說從一開始,所有的情分都是虛情假意,都是逢場作戲嗎?她看了一輩子的人,唯有這一次是真的看走了眼。
難怪娘說,情義這東西會害死人,原來真的會英雄氣短。太重情義,真的不是什麼好事。容易被蒙了雙眼,忘了醜陋的東西。
“你有本事就給我出來,故弄玄虛做什麼?”趙無憂無力的坐在樹腳下,“你來荒瀾不就是想破壞議和嗎?只要殺了我,這大鄴與荒瀾的議和就會破裂,你也可以回去跟你家主子覆命了,不是嗎?”
“還不快滾出來,難道非要我喊出你的名字,你才肯出來?是不是覺得自己藏得很好,又或者覺得我不可能知道你是誰,覺得我這是兵不厭詐?”
趙無憂徐徐站起身來,林子裡的風吹得她有些寒涼,禁不住咳嗽起來。她站在那裡,扶着樹幹笑得涼薄,“胡青!”
唯有兩個字,卻足以讓人心驚肉跳。讓劍鞘裡的劍發出了嗡聲長鳴。
有人害怕,有人心慌,終化作騰然而起的殺氣。
趙無憂站在黑暗中,無畏無懼,“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幹出什麼事來?你們之所以沒有直接殺了我,是因爲知道我身上有你們想要的東西,救命的東西。只要我一死,你們什麼希望都會落空。一個人若是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還談什麼天下江山。”
長長吐出一口氣,趙無憂望着不遠處逐漸升起的旭日,將這林中的每一寸土地都一一照亮。晨曦微光普照天地,也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光亮而已。
她不會被迷惑,也不會忘記這是在陣中,周遭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術罷了!
不過這樣也好,光亮回來了,能讓她看清楚身邊的東西,不再置身於黑暗之中。她厭惡黑暗,厭惡那無邊的不知名的恐懼,可臉上還是那一副雲淡風輕的容色。
天塌不驚,面不改色。
“你給我出來!”趙無憂緩步走在林中,“出來,有本事就別躲躲藏藏!我手無縛雞之力,你要取我性命不是易如反掌嗎?出來!”
有腳步聲從身後傳來,趙無憂快速轉身,眸色幽幽的盯着他,“溫故?”
“公子?”溫故疾步上前,“快跟我走。”
趙無憂連退數步,涼涼的笑着,“喬裝易容這種事,我見得多了,但是像你這樣裝什麼都不像的,還真是少見。一眼就看出來是假的,還真是無趣。”
音落,溫故一怔,“公子在說什麼?咱們不小心入了他人的陣法,還是趕緊走!你跟着我,我馬上帶你出去。這裡太危險,但我絕不會讓公子有所損傷。”
“你第一次見我時,給我算了命格,還記得你說過什麼話嗎?”趙無憂扯了脣,站在原地笑得涼薄。她就如同看小丑一般看着眼前的溫故,眼睛裡滿是戲虐與嘲諷。
溫故僵在原地,面色微冷的盯着趙無憂,“趙大人如此聰慧該如何是好?”
“胡統領不好好的在京城裡待着,非要跑到荒瀾湊什麼熱鬧呢?你想破壞議和,殺了巴里嫁禍給我,可惜啊——功虧一簣。”趙無憂慢慢的往後退。“你失敗了,這就意味着你們家的主子也跟着失敗了。”
低頭輕嘆一聲,溫故面無表情,“原本可以留你性命,可你咄咄逼人,知道得太多了。”他擡頭,眸色狠戾,殺氣騰騰。
他穿過薄霧,終於換回了自己的模樣。
沒錯,是胡青。
“敢問趙大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認出是我的?”胡青抽出腰間軟劍。
趙無憂深吸一口氣,“從你殺死含音開始,我就已經開始懷疑你們了。那時候軍中並無他人,趙無極也沒那麼大的本事能殺死軍中的含音。俗話說,?袋是從內部戳破的,所以問題一定出在內部。可能你不知道,含音在死的時候,手上握着你留下的罪證。”
“是什麼?”胡青一怔。
加更時間不變14:00,
第244章 阿衍,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爲鑽石過8000加更
趙無憂眸攬月華,笑靨涼薄,“你可能沒有注意到,你慣來身着的中衣袖口,被含音用指甲抽掉了一根絲。對於常人而言,這細枝末節根本不會被察覺,但我沒想到你竟也沒有察覺。是當初天太黑,還是心太慌?或者是殺人太多早已盲目自信。”
胡青握緊了手中冷劍,突然冷笑兩聲,“即便如此又能怎樣?趙大人覺得自己現在,還有資格在這裡指責我的失誤嗎?你的命,此刻就在我的手裡。雖然拿不到趙大人身上的東西了,但是……趙大人恐怕也看不到明日的太陽,有些秘密只能是秘密。”
冷劍出鞘,寒光利利。
趙無憂蹙眉環顧四周。光亮處也難免有陰寒。她似乎是在找什麼,又或者是在期待着什麼,然則趙無憂的心思又豈是能猜得到的。
當冷劍襲來的那一瞬,趙無憂只覺得腕上一緊,已經被人拽着連退數步。有白霧迷茫,遮去了她的視線,然後是熟悉的擁抱,是熟悉的氣息。
她知道那不是穆百里,她也明白這是誰。
有那麼一瞬,迫使她回憶起昔年的流光。那些回不去的只能追憶的年少時光。
胡青消失了,物換星移的世界裡,只剩下她跟簡衍面面相覷。四目相對的那一瞬,趙無憂的臉上並沒有多少訝異,更多的是一種失望。一種漠然的疏離。
她笑了,笑得有些悲涼,眼睛裡堆滿了對簡衍的失望。
她並不是一個容易失望的人,但是此刻她覺得自己跟簡衍的情分,真的是徹底徹底的到頭了,這一次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無憂?”簡衍深吸一口氣,“你怎麼了?”他環顧四周,“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出去。”
“帶我出去?”趙無憂長長吐出一口氣,“簡衍,你什麼時候學會佈陣了?我跟你相識十數年,爲何從未聽你提起過?你有多少事是瞞着我的?直到今時今日我才發現,原來我一點都不瞭解你。這麼多年,一直是我太自負,竟然沒發現你藏得這樣深。是我小看了你,有今時今日也是我咎由自取。”
簡衍定定的望她,“若我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你可信?”
“你跟無極宮勾結,要取我性命也是爲了我?”她面色冰涼,眸光無溫,“如今你又跟齊攸王府合作,打算破壞議和,爲此不惜殺了巴里嫁禍於我,也是爲了我?簡衍。你要我信你,可你拿什麼讓我信你?十多年的情義,我給過你一次又一次的機會,可你給我的答案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聽得這話,簡衍的第一反應並非辯駁。而是快速環顧四周,“你……”
“我並不知你師父是誰,可我知道你這陣法是從旁人手裡偷來的。偷來的東西,遲早是要還的,從荒宅出事之後我就已經有過心裡準備,也想過你可能會佈陣,所以……”趙無憂低頭苦笑,“你中計了。”
“所有的一切只是在做戲引我入局?”簡衍眸色微紅的凝着她,“合歡,你何時變得這般冷漠無情?我伴你十數年,就算是頑石也該被我捂熱了吧?爲什麼?爲什麼你就不能喜歡我一點?哪怕是一點點也好。”
趙無憂退後兩步,負手而立,那一襲白衣勝雪。她站在那裡,眸色迷離的望着遠方,“阿衍。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所有的解釋都是蒼白的,從你跟無極宮勾結的那天開始,就該想到會有今日。這陣法很快就會被破,你要麼做困獸之鬥,要麼選擇全屍。”
“你沒看出來。我這幾次都在救你嗎?從趙無極手裡,從胡青那兒,我都在救你,我並不想害你。合歡,你怎麼就不明白呢?”簡衍音色哽咽。“你竟然要我死?”
“你所謂的救人,是你自己的私心,跟我有關係嗎?”趙無憂涼颼颼的回頭看他,“方纔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帶我走。所以我想單獨跟你說幾句話。就算沒有你,胡青也傷不了我,你以爲我是傻子嗎?會眼巴巴的等着胡青來殺我?”
“簡衍,我不瞭解你,你也不瞭解我。所以我們算是扯平了。明年的今日,我會去看你,這件事會變成屬於你的榮耀。公主那頭我會酌情善待,你簡家不會受到牽連。”
簡衍的表情變得格外古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有淚在眼眶裡盈動。他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女子,他愛了那麼多年的女子,一襲白衣勝雪,是他最愛的顏色。
可是,爲何會變得如此霜冷?
他從來不知道是自己錯了,總覺得自己爲她付出了那麼多,她該給予相同的回報。可他忘了,有些東西是不計回報的,也要自願回報。否則一廂情願只能感動自己,噁心了別人。
“你還是要殺我?”他神情呆滯的站在原地。
“不殺你何以安我心?”趙無憂望着他,眼睛裡沒有半點情愫,唯有冷漠無情,“我也曾想過,放你一條生路,畢竟是你皇上的乘龍快婿,揹負着皇上的希冀。可是留你越久越危險,到了今日我也沒有退路。你若不死,這一場議和早晚得出亂子。”
“簡衍,我不想到了最後,你簡家會九族皆滅,喪於我手。我不是鐵石心腸,我的心也曾爲你熱過,是你自己不曾珍惜過。太自以爲是。時至今日……”
音未落,他已經抱住了她,“別動,最後一次讓我抱抱你。合歡,我喜歡你,你永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我真的很愛你。”
“我跟無極宮合作,是因爲他們說可以取出你體內的蝴蝶蠱,可以讓你的身子好起來。你可知我有多害怕那東西在你的體內,侵蝕你的性命。每每看到你如此虛弱的模樣。你可知我心中煎熬。”
“我從未想過要你死,可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一次又一次的未能保護你。合歡,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帶你走,想讓你跟我在一起,離開朝堂離開爾虞我詐。”
“你不是最喜歡自由自在嗎?我是真的……”
是刀刃刺入身體的聲音,伴隨着鮮血的涌動與滾燙。喉間滿是鮮血的滋味,簡衍依舊抱着趙無憂,愈發的抱緊。有淚奪眶而出,伴隨着音色的哽咽。“我是真的只想跟你在一起,我想要你好好的……”
簡衍的身子逐漸滑落,重重的倒伏在地,只剩下出的氣,可這一雙眼睛仍是死死的盯着趙無憂。趙無憂站在那裡。手中的短刃“咣噹”一聲落地,素白如玉的手上滿是鮮血。
耳畔不斷傳來簡衍痛苦的呻吟,趙無憂袖子裡的手,微微的顫抖着,逐漸蜷握成拳。掌心裡。滿是屬於簡衍的鮮血。她不是素兮,做不到一刀斃命,刺下第一刀之後便已經失去了刺第二刀的勇氣。
她是殺過不少人,可還是第一次親手殺人,殺死自己的青梅竹馬。
奈何這青梅竹馬,至死都還在重複着魔咒般的言語,口口聲聲說着愛她。
腳下一軟,趙無憂跪在了簡衍身邊,面上仍是冰涼無溫,“我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親手解決你我之間的事,還是用鮮血的方式。阿衍,就這樣吧!”
深吸一口氣,腦子裡恢復了少許清醒與理智,趙無憂重新握住了短刃。徐徐站起身來。低眉最後看一眼躺在血泊裡的簡衍,這個時候其實應該再補上一刀的。
他仰望着自己心愛的女子,手中抓着殺他的刀,臉上沒有半點情緒波動,不見往日情分。他早該知道,她是這樣涼薄之人,唯有無情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脣角牽起艱澀的笑,淚水順着眼角不斷滑落,“死、死在你手裡,也好……如此便可一輩子記得我。”
“我不會記得你,我會徹底忘了你。”趙無憂深吸一口氣,“你安心的去吧!家裡我會替你照顧好,權當你對我做過的事情,都是夢一場。”
趙無憂想着,是該補一刀了,否則越拖下去越下不去手。握着刀的手在止不住顫抖,但終究還是刺了下去。鮮血飛濺在她手背上,染紅了她的眼。
簡衍睜大眼睛看着她,看到她眼裡的淚緩緩滑落,垂直落下。爲這一份情義,畫下了句號。
四下的迷霧快速散去,原是那胡青跟他們就隔着一段路,如今他已經飛身朝着趙無憂而來。騰空而起的除了胡青,還有穆百里。
骨節分明的手於半空中捏住了冰涼的劍身,濃墨重彩的臉上沒有半點情緒,只是眼睛裡泛着濃烈的狠戾之光。冷劍被生生折成數斷,胡青的身子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被生生的擲出去。
拂袖捲風,穆百里翩翩而落,站在距離趙無憂一段距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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