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日復一日,到農曆十月,陳楚的年底大戲已殺青,她有將近半個月的假期,於是打了電話問春水,要不要和她一起去歐洲度假。
春水嚇了一跳,從小到大,也就在兩個地方生活過,陳楚一放,就是一個大炮,把她炸得不知如何是好。
成空見她這兩天有異,晚飯過後的時刻,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打算好好問問。
洗了水果,放了一顆葡萄在春水的嘴裡,“春水,你這兩天有事?”
“也沒有,就是——”她轉回頭看成空,“陳楚放大假了,問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歐洲度假。”
“那你去嗎?”成空一點也不驚異。
春水單手托腮看着他,“想去又不想去。”
“爲什麼?”
“歐洲我當在是想去,也算是出國嘛;便如果去的話,陳楚一定不會讓我花錢,而我不想欠她人情,再來,我進公司也才二個月,這個月已經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了,如果再請,我就只能等着炒魷魚了。”
成空掠過她因爲洗頭而粘在額前的頭髮,“你和陳楚還分得那樣清楚?”
“我和陳楚再好,也是兩個人,怎麼能不分清楚。”
成空細細打量眼前的人,靜靜道:“春水,你變了。”
“嗯?”
成空笑笑,再不說話。
兩人看了會兒電視,終究覺得無聊,一看指針,已是十一點,春水從沙發上坐起,打個呵欠,推着看金融新聞看得目不眨睛的成空,“成空,睡了,你明天還上班。”
成空嗯了一聲,不見起身。
春水再推,他才擡起頭,忽然道:“春水,我明天要回家一趟,晚上可能不回來。”
“哦。”春水靜靜答道,聲音裡聽不見一絲漣漪。
“我回去只是……”
“成空!”春水打斷他,淡淡地說,“我相信你。”
說完,她徑直回房。
成空站在客廳裡,手不自覺地抖動,春水已經回房了,他怔怔地看着房門,她在裡面,卻很有可能明天就不見,他這樣想,手已經握成了拳頭。
他從來沒有回想過那一天,他與她在資江邊分手,他對她說:“春水,其實我比誰都瞭解你。”他知道自己不得不離開,他渴望擁有她,與她化爲一體,他知道他應該對她說更絕情的話,他也說了,他說他給不起承諾,但是回到宿舍看到莊麗,他就後悔了……
然後是離開……
他無聲無息的離開,東西收拾得乾乾淨淨,他並不是要遺忘她,他只是想重新來過,而現在,他卻害怕了,怕春水如他那年一般,悄然消失,以後他們縱使能相見,人生又有幾個五年。
他年輕,卻已輸不起了。
走進房間,春水側身躺在牀上,她睡覺總喜歡枕一隻手,另一隻手蜷縮着的腿上,頭微微朝下,他坐在牀前,可以清楚看到她每一根睫毛的動靜。
他伸出手,撫摸春水臉上的每每一寸肌膚,手有若小蛇不斷遊走,最後停在春水的紅脣前,對於長相,她一直很自卑,不若陳楚那樣美豔,小玉那樣柔和,也沒有紀靈的清靈,就是和程露比,臉上的張揚狂野與自信也少得可憐。但是,就是這張平凡卻大方的臉,讓他不可自撥。
第一次見到她,她滿臉不屑,甚至連話也不想多說,與她處久了,才明白她討厭張揚過甚的人——雖然她自己就如此。
在處世上,她實在算不得聰明,經常會出錯,說話也不經過大腦,在交友上更是如此,她輕易不會去惹別人,但若是交上了,便是一輩子,挖了心給你也行,遇上不喜歡的人,不會搭理你,惹煩了,拳頭就會上來。
這一個星期,他幾乎是綁着她不讓她走的,他心裡明白,春水不會不愛他,只是他還是害怕,如果錯誤接近春水的底線,他便再也沒有機會。
這些天他一直在想程露那天的話,從美國回家他就一直着手解決莊麗的事,本來快要結束,他卻不自量力,又因爲焦嬌的原因擔上了楊永寧這塊大磚,就力不從心起來。
莊麗硬是不肯搬離焦家,也不肯在離婚協議上簽字,成空想不明白,這個女人心裡想的到底是什麼,她已二十八歲,如果現在離婚,以莊家的實力她還可以找一個好歸宿,爲什麼她就是不放手?
他回到家,莊麗和楊永寧都在,焦嬌也正從廚房出來,臉上有一絲驚訝,但轉而就明白了。她看着楊永寧,聲音幾乎顫抖,“你和莊家聯合?”
楊永寧聳聳肩,“商人的本性,利益而已。”
是利益,焦成空想逼莊麗離婚,暗地裡加緊收購莊家在市場的股票,以此打壓莊家的股價,逼莊麗離婚,但這些事他都是暗地裡進行的,就是莊家的兩老以及焦嬌也不知道,明裡,他只答應了莊麗一個條件,但那個條件……
焦嬌隨便一想就明白了楊永寧所想,她轉頭看成空,“成空,你真……對永寧出手了?”
成空脫下外套扔在沙發上,馬上有傭人過來拿走,“他憑直覺而已。我哪來得及。”
這個星期他忙着照顧春水,連莊家的碴也沒怎麼找,他哪有那個美國時間去找楊永寧的事?不過,楊永寧這個人實在可怕,那天就一眼,他竟能馬上佈置防線,來警告自己。
只是,焦嬌愛上這樣的人……甩甩頭,讓思緒回來,成空冷冷地看着莊麗,“你呢,這麼急叫我回來,沒話說嗎?”
多年前的愧疚,經過五年,已磨得乾乾淨淨。
莊麗本來死死咬住下脣,卻在聽到成空的話後輕笑開來,“成空,聽說莫春水和你同居了?”
成空不動聲色,聽莊麗繼續說。
莊麗挑眉,“如果我將這人消息賣給報社,你猜結果會怎樣。”
成空聞言大笑,“莊麗,你不會忘了吧,我們結婚的消息在大陸根本沒人知道,你散發出去,大家也不過是認爲莊家勢衰,我焦成空忘恩負義,另結新歡而已。這沒什麼大不了,一個名聲我還不放在心上。”
“成空!”焦嬌皺眉看着成空,他倆自小關係就好,若說了解,焦家另外三人加起來也沒她瞭解成空,這也是當年他支持他與莫春水的緣故,成空,說到底,就是一條黑路走到底的傢伙。但是,她萬沒想到成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與莊麗成婚是事實,當年莊家與焦家爲了讓兩人一起出國,先辦了結婚證,以便在國外還能住在一起。雖然那年成空才十八,並不具備結婚的資格,莊家不知用了什麼段,硬是讓**的人把結婚證送上了門。
成空不理焦嬌,繼續道:“而且,婚姻法有規定,兩人分居超過四年,就不再有關係。莊麗,我和你從來沒有同居過吧?”
莊麗臉色一變,隨即冷笑,“有沒有同居,不是你說了算的吧?”
“我當然有證據……有必要的話,以後上法庭時你會見到的。”焦成空輕輕說道,又轉頭去看楊永寧,“楊先生,我不知道你聽裡哪裡的流言說我要對付你,我也不想說這是誤會一類的話,五年前的事情,我記得清楚相信楊先生也沒有忘,但人都要向前看,焦家走出來了,楊先生不會就陷入五年前的事情翻不了身吧?”焦成空起身,走到玄關處拿起外套,輕笑,“我相信楊先生是聰明人,不會做糊塗事。”
從焦家的宅子出來,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他坐上車,撥家裡的電話,響了很久都沒有聲音,他沒來由的心慌,又撥春水的手機,關機。
他想起出門時春水的手機在充電,春水用的是最便宜的諾基亞藍屏,只有一塊電板,用完了就要衝,衝電時她又不開機。成空安慰自己,或許她還在睡覺,但他出門是早上,春水下午有班,會不會正在上班?
他抓抓頭髮,不想再亂想,先回家,家裡果然是暗的,房間裡,春水的手機還在,他放下心。又想,如果是下午班,又得到半夜才能下班。出門吃了飯,想了想,撥通了莊陌的電話。
約在麗晶見面,莊陌來這個城市,成空上個星期就知道了,他只是想看看,這個人什麼時候纔會找上他。
莊陌三十五,看上去卻依舊年輕,嘴角兩抹笑,讓他想起那年春水坐上他的車揚長而去,也不知是什麼感覺,回國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莊陌。
進了包廂,沙發上已坐了四個人,成空冷冷一笑,隨便就坐到了最靠近門的沙發上。莊陌拿着麥在唱歌,沒有理他,成空看了看房間的另外四個人,兩個是小姐,另外一個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他正忙着與其中一個小姐說話,頭低到小姐的胸口了。
輕輕一哼,也不說話。
莊陌唱的是《不再問》:
“"我不再問是否愛我一人,愛是容易看見傷痕。我不再聽那些流言紛紛,是錯是對本來無從考證......”
成空隨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杯紅酒,慢慢囁飲。
莊陌好不容易唱完了,站起身,走到門口看了成空一眼,成空放下酒杯,聳聳肩跟着出去。問總檯要了一間房間,莊陌才笑着開口,“聽說,你和莫春水同居了?”
成空坐在沙發上,“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呀,你放心,我們結婚的時候一定會發喜帖給你的,現在就不必了。”
莊陌放下外套,伸展長腿,“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成空冷冷一笑,“還不容易,就憑莊麗,怎麼能搬得動楊永寧?只是我不明白,你爲什麼會選定楊永寧?你不覺得會失策嗎?”他勾起嘴角,“以焦嬌和楊永寧的關係。”
“我相信楊永寧。”莊陌回之以一笑,“會公私分明。”
成空站起身,“那真是可惜呢,我們會走到這一步。”瞬間,他眼神陰冷,“明天,戰爭就要打響了。”
“我會洗手迎戰。”沙發上的莊陌靜靜地說。
手扶住門把,“我很期待。”
出了酒店門又到酒吧裡喝了幾杯,指針也纔到十二點半,還有一個半小時。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好去,便乾脆去春水的公司前等。
當初會在這裡見到春水是個意外,這是回國後下的第一批定單,一來是怕質量不過關,二來也是想借此多瞭解自己的合作伙伴,便帶人來這裡參觀,卻想不到看到了春水。
這應該就是緣份吧。
他輕笑出聲。
看着那道門,想到一個小時後一個小巧的身影從裡面蹦出來,一把摟住自己的脖子,說,來了,算你是個好人,獎勵一個吻!
他臉上的笑意更濃。春水啊,怎麼就遇上你了呢?
擡頭看天,雨已停了,天卻暗得出奇,公司門口的燈也變得黃了,看不清人影,有若在霧靄中一般。
今天有點累,他揉了揉太陽穴,裡面一陣一陣的發麻,看了看時間,還有五十分鐘,先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