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遇在前線成功組織了救災,傳到朝中,是個振奮人心的消息。皇帝的喜悅溢於言表,將救災有功之人皆賜予封賞。
雖未直接賞賜霍遇,但這些人感念霍遇施策,送來許多禮物,讓卿卿與霍遇這個年底過得頗爲豐盛。
卿卿拆着禮,喜滋滋道:“謝大人送了酒呢。”
“不過一些尋常之物,值得卿卿開顏?”
“小時候總是盼着過年收禮物呢。”以前北邙山過年時,軍營裡剩餘的物資會發下來,那是她一年最大的祈盼。
“王爺,謝大人送的酒很香呢。”
霍遇見她笑開顏的樣子,心情不由自主地愉悅,他打從身後抱住卿卿,下巴靠在她肩上啞聲說道:“卿卿不是想種幾畝番薯麼?賣了這些東西,直接買兩畝地過來。”
“你不是不願意?”
“採石場估計是得關了,總得有個謀生計的出路。”
“王爺不是說明年三月就能回去麼?可北邙山這樣的環境,少說得等二月快開春才能栽下,再等兩個月收穫,已經四月了……王爺究竟是如何篤定三月必能回京的?”
霍遇當初不過隨口一說,不料她卻將自己每句話都記載了心裡,他說不出這是種什麼滋味,很久沒人這樣惦記過他的話。
“卿卿,我是個壞人。”
“我知道的。”
她因被霍遇從背後抱着,未能看到他眼裡含着淚光。他不是個有淚輕彈之人,就連傷心這種情緒也很少有之。
“大概是王爺以前待我太壞了,你稍稍不那麼壞,讓我以爲你是個好人。可好壞有什麼關係呢?王爺教過我,這世上弱肉強食,唯有權勢是永遠可依攀的。王爺,等王爺攀到頂峰時,若仍要攜其它女子之手來刁難我,不如叫我做王爺身邊之人。不論王爺是好是壞,這次……是我選了王爺。”
“若我永遠被流放在此呢?”
“那便是我選錯,也得自己承擔後果。”
二人誰也瞧不見誰的目光,若此時能看見,或許許多問題將在此時就有了正答。
霍遇清點了這幾日收下的禮,從驛站借來驢車拉貨物到鎮上去販賣。
年底的市場是一年中最熱鬧的,也不管天寒地凍,到處是叫賣的貨郎。
霍遇佔了一塊清靜的地方,卿卿原本覺得應當去人流紛繁處,卻不料即便如此,霍遇不出半天就將貨物賣光。
他生得高挺,模樣好過世上大部分男子,如今免去了風吹日曬,也養白了一些,更引人注目,不論是二十出頭的婦人還是五六十的老嫗,就連幾歲女童都要來看他一眼。他又有一隻巧舌,總能哄得別人心甘情願買走自己攤子上的東西。
回程途中,他們去上次去過的茶館喝茶,卿卿不解,“爲何這裡遠在邊關,市場看起來比永安還要繁華些?”
“永安府的商販受官府管制,何時何地能賣何物,都是有規定的,雖然規整,但少了些生機。”
“王爺這一立功,陛下定也很開心。”
“開心什麼?爺越是得意,越襯得太子無用,朝裡誰能開懷起來?”
“朝中事我不懂,但董大人就很開心呢。”
“我也算做了件好事,卿卿便應我一個心願吧。”
他語氣不善,卿卿提高警惕,“你先說說。”
“卿卿還記得當初前往夏陵的那艘船嗎?當時我睡去,卻仍在夢裡頭聽見卿卿哼的曲,可否能再唱上一次?”
卿卿回想當天,不忍笑道:“王爺可誤會了,這是當時給你我贈餅的那位婆婆唱的,當時我也累得要死了,哪有心情唱什麼曲!”
霍遇怔了片刻,悔恨道:“看來是我尋錯了妻!”
“王爺休了我再娶,可就是四婚了,不吉利的。”
霍遇忍着當衆親她一口的衝動,飲下一杯茶降火。茶館內室走出一人,四座竟都圍了上去。霍遇和卿卿也被這騷動吸引了過去。
只聽那被衆人所包圍之人朗聲道:“今日所展這幅畫,乃在下家中珍藏!因年關將至,恰巧這幅畫正是邊關風景,特拿來與諸位共賞!”
這時一人質疑:“你說這是司徒青真跡,可有證據?”
畫作的主人自信滿滿:“只有贗品仿作才需要證據證明自己是真。”
有一人疑慮道:“司徒青近二十年未出山,期間只收了沈璃一個徒弟,沈璃亦來無影去無蹤,我們有所顧慮是理所應當的!”
談起司徒青本人,與他的作品同樣神秘。
這些人的吵鬧激怒霍遇,他起身直接離去,卿卿跟上,問道:“王爺不想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我師祖的畫麼?”
“你師祖因見不得百姓受苦,便避世隱居,我以爲這不過懦夫所爲,即便他的技法前無古人,也提不起興趣。”
“不過民間傳聞……王爺一己之見!”
“卿卿如此說來,其中另有隱情?”
卿卿是什麼都說不出了。
霍遇隔着兜帽揉了揉她後腦勺,“天要晚了,咱們得趕緊回去播種。”
卿卿在他身後愣了半晌,才明白他說的“播種”是什麼意思。
二人自成婚後,霍遇更是花樣百出,北邙山下沒有他人,他每次都肆無忌憚。卿卿試了幾回在他上方,不過幾下她就累得氣喘吁吁,還是任他擺弄省事些。
情到深處時,身體交歡是水到渠成的,只是她不清楚,霍遇究竟是先打開了她的身體還是她的心。
一切的開始都沒有確切的答案,她唯獨知道,自己捨不得他。
肖仲乂自開始着手查詢冤案,不過寥寥幾日成效可見,等到年底,已釋放了一批犯人。有些事盤根錯節,若要查到源頭,只怕朝廷得震上三震。一般官員都知道觸及朝廷利益之事應當就此收手,肖仲乂是個官場新人,更是個愣頭,越到有阻礙的地方,他反倒逆流而上。
他將自己這幾日梳理的卷宗拿去與董良彙報,董良一看便知茲事體大,動了絕非一二人利益。他顧及肖仲乂安危,連夜駕車去找霍遇。
路上遇到大風雪,駕車的馬腳下打滑,馬車直接翻到在地,他險些被受驚的馬踩了過去。
董良起身拍了拍衣上塵埃,四顧周圍,完全不知該走向何方。忽而火光照黑夜,在雪地上投下昏黃的光,對面之人一身厚實的棉襖,又高又大,若不是他舉着燈籠董良還以爲是頭熊。
“你怎在此處?”
“王爺,說來話長!”
霍遇夜裡從鎮上趕回來,就遇見了此處翻車,萬萬沒想到此人是董良。
見董良走起來踉踉蹌蹌,他伸出手,“別走回去成廢人了。”
董良嘿嘿一笑:“王爺果然還關心着我這個弟兄。”
“還有一段路,能堅持住嗎?”
“王爺忘了,我也是跟你在軍營裡歷練過的。”
董良一提霍遇纔想了起來,那時軍營晨練,不論文武一律不可缺席,董大人便是那個回回跑在隊尾的,因這事他受了子賢整整兩年嘲諷。
“真不知你弱雞一般的,哪裡惹我賢弟的眼了。”
“王爺,子賢見慣了你們這種處處是氣概的好男兒,我自然顯得不同了。”
“是不同,鬧洞房時還得賢弟爲你擋酒。”
“那不是王爺存心使壞嗎?”
霍遇一把提住董良的腰,“扶着我的肩,慢慢走。”
“王爺可是早知太子與這些冤案有關?今日肖仲乂將卷宗拿來,若要追查下去,只怕太子身邊的人手得易位了。”
“太子?”霍遇挑眉,他細細思索,終將一些線索穿針引線串連了起來。“這些年孟巒在暗處剷除了不少仇人,其中也有被他陷害之人,原以爲這些案子會查到孟巒頭上。”
“孟巒不應是一直支持着太子的,太子身邊許多賢臣亦是由他舉薦……”
“他支持的不是太子,是孟家,如此看來,他的目標並非我一人,而是整個大鄴根基。”
董良鬆口氣,“好在是半途遇到了王爺,不必在孟姑娘面前說這些話來。如今這些案子……究竟是查還是不查?”
“不論最終是查到孟巒頭上還是太子頭上,決定權都在查案人手上,不是嗎?”
董良沉思,霍遇這是要對太子出手了。
“王爺……還有一事我不懂,你在瑞安被捕的前夜,爲何要去金玉閣?你明知慎刑司會仔細調查過你所去的每個地方,那裡可是隱藏着秘密?”
“還是寒冬臘月的,不是收穫的時候呢。”
董良細究不出霍遇話中意味,而霍遇一向如此,他知道所有的路,所以他們只要跟着他,不問前路。
除夕夜裡,霍遇不願去董家湊熱鬧,和卿卿守着一方茅舍,就已足夠。不知不覺,他竟和她一同過了三個除夕夜。
卿卿趁守夜時將家裡曬好的肉乾用油紙包起來,繫上紅繩:“王爺,明天去董大人家裡拜年吧。”
霍遇不情不願,向來只有董良像哈巴狗一樣湊到他身邊,他怎可能去拜訪董良?卿卿見他不願,臉色立即冷了下來,“您還以爲自己是王爺呢?若沒董大人照拂,你我如今日子也不會這麼好過。”
霍遇一來顧着她年紀小,二來實在不忍叫她生氣,笑眼眯起來,“去還不成?一年一回的好日子,卿卿別動怒。”
卿卿最恨他這幅軟骨頭模樣,明知他是裝的,可他擺出這樣子自己就什麼脾氣都沒了。
除了幼年的快樂,她的人生從沒有像現在輕鬆過,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有了脾氣也不用自己憋着難受。她坐在霍遇膝上,一雙小手捧着霍遇的臉,“王爺,我終於苦盡甘來了呢。”
男人心裡和女人所想又是不同的事。卿卿雖不是那種嬌氣女子,卻是她越不嬌氣,越令霍遇心疼起來。他以前欺負她太深了,好像把所有榮華捧到她面前都不足爲惜。
卿卿被他吻着臉頰,渾身發熱,不由自主貼着他、迴應他。
孟九走後,無論身邊來來往往多少人,總是覺得空了一個位置。卿卿想,或許擁有一個孩子,能夠彌補這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