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難再許卿

卿卿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的噩夢,夢裡的事和過去的事她認爲不必要時不用向別人提及。

連日喝藥令她夜裡又夢到在北邙山王府的時候,霍遇會捏着她的臉強行把藥給她灌進去。

她不敢不喝,因爲如果她吐出來,他會接着灌,直到不再吐爲止。

薛時安尋了個好天氣帶她去城郊的鳴山寺裡郊遊,洛川繁華更甚當年的瑞安城,卿卿也是許久湊過這等熱鬧。

她離開中原太久,不知道原來上馬車上山還得排隊。

“鳴山寺的菩薩很靈嗎?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求佛問道的根本還是求個心安,所謂心誠則靈。”

“那你信嗎?”

“鳴山寺的齋菜是出了名的。”

好吃是人的本性,卿卿在北邙山餓了那麼久,迫不及待回到中原美食的懷抱,所以她這半年不管如何奔波,倒沒瘦多少,小臉依然圓潤豐腴,再鑲嵌一雙寶石般的眼睛,生就一副富貴長生相。

“時安,好像回到了你帶我吃遍瑞安城的時候。”

“但凡你想,天下美食都可吃遍。”

卿卿掀開馬車的簾子,見前方山路仍不通行,無奈放下簾子,“果然好事多磨。”

二人等了一會兒,實在不耐煩,決定走上山了。

因馬車道堵塞而選擇步行上山的不止他們,時安領着卿卿穿過密林,來到石階前,怕卿卿腳下不穩,他跟在卿卿後面,隨時都能接着她。

不過卿卿在北邙山翻過了山,絲毫不把這點崎嶇小路放在眼裡。

他不由得想起她小時候,雙腳矜貴,有人背從不自己腳沾地。

“薛先生!”

清脆的聲音自後方傳來,卿卿時安同時停下,往身後看去。

一個妙齡女子提着裙,丫鬟在後頭拿着傘追着她:“小姐,等等我!”

那女子着一身荷葉羅裙,面似芙蓉,態度大方,卿卿存疑地看了看時安,又看了看那個女子,彷彿覺察出什麼。

薛時安對他這身皮相,自小就有信心。

她還沒問,時安就先告訴了她女子來歷:“婉姝是陳太守的小女兒。”

陳婉芝提着裙襬兩下跑到時安身邊,“竟會在此遇見先生。”

陳婉芝和她的丫鬟都有些好奇,不知薛時安身旁的女孩兒是誰,既然知道了她是誰,也不行禮。

陳婉芝先是向薛時安福了福身子,而後問:“這位姑娘是?”

薛時安面色冷淡,轉頭對卿卿道:“小姐若覺得熱,先去陰涼地方休息。”

“不必,三兩句話的時間我也休息不好的。”

“陳姑娘,這位是薛某的家主。”

“家主?”陳婉芝像是聽到一個陌生的詞語。

洛川人都知道薛時安家僕千百,卻只有一個臥病在牀的伯父和在永安府做太學祭酒的兄長,不知從何處冒出一個黃毛丫頭來。

陳婉芝的丫頭喬喬十分精明,見陳婉芝呆住,她說道:“小姐,既然薛先生也要上山,不如結伴而去。”

時安不知卿卿想法,詢問她的意思,卿卿道:“陳姑娘二位女子,你怎忍心她們自己上山?”

薛時安第一次在洛川城露出真面目,便被冠上了“洛川郎君”的稱號,只要他一上街,街鄰一傳十十傳百,街上很快就會圍滿女子。

不過這等景象也沒維持多久。

薛先生今日拒絕了李家小姐,明日拒絕萬紅樓才女,誰也不知下一次拒絕的是哪一位。

對大多數女子來說,美好的皮囊只是一時新鮮,體貼溫柔纔是長久魅力,顯然對於薛時安來說很難做到這兩點。

很快,“洛川郎君”的名號變成了“洛川閻羅”。

陳小姐久在深閨,不如她的婢女喬喬會來事,喬喬見無法讓薛時安開口多說兩個字,就從卿卿下手。

一路也算有說有笑,但是一到鳴山寺,薛時安就立馬領着卿卿去了後院找齋菜。

卿卿知道被喜歡的人無視的那種感覺,想到陳小姐,她就想到自己對呼延徹的樣子。

其實從未奢求什麼,只要對方肯多跟自己說一句話。

齋菜可口,卿卿的不滿足寫在臉上,時安放下筷子,“可是嫌陳姑娘的婢女太吵了?”

“時安,陳姑娘青睞於你,你就不能對她稍好一些?”

“是她青睞於我,並非我青睞於她。照你這樣說法,我是否得對全洛川的女子都好一些?”

“嘖嘖,臭美吧你。”

“事實如此。”

“時安,你不會還想着月仙?”

月仙是當年瑞安城有名的才女,氣質卓羣,因世人只知她單名爲月,故美稱爲“月仙”。

當年的薛時安可是認爲全天下只有月仙才稱得上“美人”二字,一時間如癡如狂,又是作詩又是作畫,可他一個小屁孩每次跑到月仙家門口都被人家家僕趕走。

後來他帶着詩和畫去找月仙,被告知月仙已經搬離瑞安城了。

那幾日的時安異常失落,霍煊囑咐了卿卿不要招惹“失戀”的時安,卿卿偏不聽,還要大肆宣揚這件事。

其實她當時也不知道時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她那個年紀的認知裡,時安沒能見到月仙就像她沒有吃到吳陽齋的點心一樣。

總之很快全府上下都知道時安“失戀”了。

他不僅成了全府笑柄,還得給罪魁禍首解釋什麼是“失戀”。

“都多少年前的陳年舊事?勞煩你還記得。”

不管後來發生了多少事,他長到幾多年歲,月仙仍然是心中唯一女神般的存在,是他第一次的心動。

卿卿見他耳根發紅,更變本加厲:“現在的你去找月仙也許她還能答應你呢,不過你比她小那麼多,她未必就真心和你好了。”

“孟卿枝!”

許多年沒人叫她全名,卿卿唉聲嘆氣道:“果然,你的命門還是月仙。”

說起失意,他們也是同道中人。

呼延徹一走,就再也沒有音訊。

洛川六月的熱鬧,香火旺盛的鳴山寺,夜裡不斷擾人的蟬鳴,這些,她都想告訴呼延徹。

她想知道她經歷的中原,和他所經歷的到底是否相同。

冬青把陳婉芝的事都告訴了卿卿,卿卿對陳小姐鍥而不捨的精神也十足佩服。

陳小姐爲了能見薛先生一面,扮過男裝去錦繡閣,跟蹤過薛府的轎子,冬青嘲笑道:“陳小姐做夢都想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呢。”

冬青雖然怕薛時安,但也好奇,看起來清心寡慾的薛時安到底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卿卿想月仙不過是他年少時的趣事一件,就說給了冬青,冬青信誓旦旦不會外傳。

結果到了晚上,廚房的打雜小子都知道薛時安心頭有位神女叫“月仙”。

亂傳家主的緋聞犯了家戒,時安罰全府禁食晚膳。

卿卿沒想着會月仙的事會傳遍全府,冬青向她請罪,發誓她只告訴了連翹。

連翹是絕對守信之人,也知道關乎家主的事不可外傳,但冬青說給連翹時被過路花童聽見了,這事也就傳開了。

卿卿知道自己捅了簍子,叫廚房做了碗麪親自端去時安的書房賠罪。

“我沒想到原來流言傳得這麼快。”

時安拿着書的手發顫,努力忍着不去敲她那裝滿渾水的腦袋。

他算是明白了,有孟卿枝的地方,月仙就不是個秘密。

“當年真是不該告訴你此事!”

“當年給她寫詩作畫的又不是我,吶,吃麪。”

她把碗往他面前湊去,一臉巴結相,倒也算可愛。

時安道:“飽了。”

“薛時安,你跟我置氣吶?”

“不敢生小姐的氣。”

她長時間端着碗,手臂酸澀,一個不慎失了力氣,盛着面的碗翻扣在他書案上,湯汁濺了他一身。

她暗想這次真闖禍了,他書案上放滿信函,全被面湯浸溼,卿卿趕忙去把那些信函移到乾淨的位置。

手忙腳亂中,“卿卿親啓”四字入眼。

信函已有拆封過的印記,她卻從未見過。

她抽出裡面的信,迫不及待的打開,只見紙上寫着:此生許國許家,難再許卿。他朝相遇,願是清白身。

卿卿愣住,這是呼延徹的字跡啊。

可這信,爲何沒人給她?

“你爲何要藏我的信?”

確實是他私藏了呼延徹留給卿卿的信箋,時安沒什麼可解釋。

見時安一語不發,卿卿轉身往外跑,時安一個疾步追上來,擒住她的肩,“你想去哪兒?”

“我去何處還輪不到你來管!”

人在生氣的時候總會說出脫離本心的話,甚至口不擇言來傷害對方。

“你一個弱女子還能去哪?怕是連洛川都走不出。”

他目光泛冷,語氣帶刀,卿卿終於知道爲什麼人人都怕他。

他的手還禁錮着卿卿肩膀,抓得她生疼。

“你別癡心妄想了,他是個匈奴人,這輩子你們都不應該扯上關係。”

“我只曉得他是個好人,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歡他。”

時安不鬆手,卿卿朝着他的小臂咬了下去,他有多用力她就有多用力。縱使洛川的人都怕他,但她不怕。

她從小就不怕他。

時安痛呼了聲,卿卿繼續用力咬,他鬆了手,她還在咬。

她不肯鬆口,血腥味滲到嘴裡,又腥又澀。起初她只是爲了呼延徹留給她的信箋而咬他,可到最後,她要把這些年的不甘心全都報復回來——

他明明能救自己離開戰俘營,但是他一直不來。

她的眼淚混着血水沾溼了薛時安的袖子,那一塊肉竟被她咬了下來。

他捂住被她咬過的地方,想掩飾血跡。

她從他身後的銅鏡中看到自己滿口鮮血的恐怖模樣,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臉跑了出去。

時安包紮好傷口,深夜裡穿過竹園到卿卿的院子裡。

她屋中燈亮着,從外面可以看見裡面忙碌的身影。他走到門前,猶豫了一陣才敲門。

卿卿把門打開,彷彿料到他夜裡回來,並無驚訝。

她的行囊已經快收拾好了,無非些金銀細軟,這世上她不再擁有更多的身外物。

“你要走?”

薛時安以爲她要離開只是一時意氣,不曾想到她會冷靜地收拾好行李。

“我本來也只是想來看看你。”

卿卿怕他誤解,解釋道:“沈璃說我二哥可能還活着,我要去永安府找我二哥。”

“永安府人口是洛川的兩倍,你知道去哪裡找他?”

“我……”

“入京文牒你有麼?”

“……”

“去了永安府,你要住何處?”

她確實沒有籌算,只想着車到山前必有路。

卿卿覺得自己正在接受他的羞辱——他從小就瞧不上她,現在他是受人敬仰的薛先生,自己沒有身份沒有去處,他更瞧不上她了。

她一直愚笨,不懂得怎麼去討好他,有時她也盡力去做了,結果差強人意。何況今日沒控制得住脾氣。

因爲時安能很好的剋制自己的脾氣,所以卿卿在他面前更是自慚形穢。

她緊咬下脣,臉上慘白無色。

時安對她很好,薛府上下對她都很好,可這裡不是她的家,是她過路的風景,不是她的歸宿。

“既然決定要走了,還是得多一些準備。如今的文牒明日給你,你一個人在外我不放心,京郊朝陽寺的主持與我頗有交情,有很多達官貴人都會定期去朝陽寺祈福消業,要打聽消息很方便,你可以先去那裡暫住。路上多險,連翹有許多行走江湖的經驗,就讓她陪你一同去。”

就在得知她要離開後的片刻間,時安已經有條不紊安排好了一切,末了又覺得他無權爲她做主,所以問她一句:“行麼?”

卿卿點點頭,視線落在他的右臂之上,她清楚自己那一口咬得多麼重。

“時安,你疼不疼?”

“七尺男兒,何患這點小傷?”

卿卿心頭酸澀。他小時候就常常稱自己是七尺男兒,現在他成爲真正的大丈夫了,她卻不比當年另她省心。

入京文牒一到手,卿卿就要出發了,時安送她到渡口,叮嚀囑咐:“切記不要意氣用事,凡事心裡有底了再行動。遇到麻煩就讓連翹謝府,或找名冊上其他的人。原本能入住我大哥府上再好不過,但晉王與我大哥往來紛繁,就只能委屈你住山上了。”

“嗯。”

淇水湯湯,卿卿踏上前往永安府的路途。回首,薛時安已不在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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