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夜裡.皇城已經宵禁.街道一片寧靜.一路走過.幾個尚開着門的客棧亮着燈.卻無法遮住暗夜裡詭異的氣氛.冷風吹過.枯枝敗葉四處捲起.飛揚又墜落.被巡邏的士兵踩住發出唰唰的嘶叫聲.
霍卿躲在厚實的大氅下.被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地包裹着.緊緊環着葉寞的勁腰.閉眼跟着他一路飛騰.
不出一盞茶的時間.耳邊的風聲停了.葉寞輕輕將她放下.“到了.”
擡頭望去.是個很寬敞的正門.門上的鎖環斑駁鏽蝕.門庭上方沒有牌匾.抱廈的兩座石獅已經滄桑剝落.地面上佈滿了灰塵與枯葉.霍卿望着如此蕭條的場景.腦子裡卻在想像自己不知道的歲月裡.這兒是何等的榮耀風光.
“進去吧.”葉寞說着.摟着霍卿飛身翻過院牆.繞過照壁一路往前.院子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空空蕩蕩地一個人也沒有.庭院四角原本種着四季花草的地方裸露着乾燥的泥土.中央位置還剩一根被砍掉的木樁.霍卿走上前觸摸樹根的頂部.一圈圈的年輪.就像這所府邸的主人.大勢已去徒留歲月的滄桑.心下便有些泛酸.下意識抓緊了葉寞的手.
“不必難過.府裡不剩幾個人了.這麼大的宅子沒有足夠的人手打理.自然枯敗得厲害.”葉寞低聲說着話.似是對霍卿解釋.又似乎是對自己說.
“葉寞.不能這麼想.你看.”霍卿將手掌遞到他面前.儘管看不清.但她知道手上的是浮灰.走廊的柱子上.牆壁上.到處都是.“這樣的環境不適合老人養病.”
“我又何嘗不知道……唉.走吧.別讓祖父等久了.”
所有屋子裡只有正廳邊上的書房亮着燈.葉寞牽着霍卿的手.循着光一路往前走.在門口站定.葉寞擡手叩響木門.裡面沒有迴應.伸手推開了門.
“吱呀”一聲響在了霍卿的心頭.心裡莫名有些緊張和壓抑.擡頭望去.書房並沒有人.緊接着走到偏室.掀開布簾.溫暖之意籠罩全身.霍卿心裡一鬆.
“祖父.”葉寞鬆開霍卿的手.徑直走過去.跪在地上.
霍卿這纔看清楚室內的情景.屋子裡的蠟燭是新的.所以光線很亮.周圍全部都是書櫃.堆滿了書籍.正中央的小圓桌邊上正端坐着一位老者.髮髻梳得很整齊.衣服雖然樸素陳舊但很乾淨.除了一雙眼睛有些光彩以外.佈滿皺紋的臉薑黃中略帶青色.一如奄奄一息的人.
霍卿侷促地站在葉寞的身後.心裡難過.一代有智有謀的丞相.被困在這破府中十年.家破人亡.白髮人送黑髮人.竟落到如此地步.這就是皇權.人生起伏全在皇上的手裡.所有人的生死全憑他的一念之間.
對面的葉相沖她伸手.霍卿立刻上前.跪在葉寞的身邊.給葉相行了個大禮.
“叫祖父.”葉寞在身邊低聲提醒.霍卿乖巧地照做.
“孩子.辛苦你了.”說話的聲音緩慢吃力.沙啞得猶如紙張磨過桌面.讓人心疼.
“玄武照顧祖父的這段日子.將你幫我做的那些事情都交代過了.”葉寞小聲解釋道.
霍卿擡頭.微笑道:“祖父.不辛苦.這些都是力所能及之事.”
“好……你們起來吧.”待兩人都起身坐下.葉相仔細端詳着霍卿.滿是皺紋的臉上有笑意.“我們葉家的孩子確實有眼光.挑選的妻子也是人中龍鳳.是個好孩子……葉寞.你要好好照顧她.對她好.兩人好好地過.等我下了黃泉.也有臉見我的女兒了.”
葉寞眼眶泛紅.“祖父.您會長命百歲的.卿卿會醫術.今日也是來給您扶脈的.只要您好好休養.仔細服藥.會好起來的.將來還要看曾孫子呢.”
葉相扯了扯嘴角.重重喘了口氣.“傻孩子.長命百歲又如何.都有人都等着我呢.我這口氣一直撐着就是爲了等你回京.如今你回來了.又有了喜歡的女子.祖父最後的心願也就了了.也該是時候去陪他們了.莫讓大家等急了.”
“祖父.”葉寞起身.咚地一聲跪在地上.伏在葉相枯瘦的膝蓋上嗚咽顫抖.
霍卿跟着起身下跪.“祖父.下面的人等得着急.活着的人也希望您好好的.葉寞這麼多年過得很苦.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您.一定要好好保重.千萬不可失去活下去的信心.”
葉相張嘴無聲笑了.“我知道這孩子的苦.所以.以後要拜託你好好照顧他.不管什麼時候.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能棄他而去.卿兒.你能做到嗎.”
“他若不離.我便不棄.”
“好.好啊……我這輩子也算是沒白活.寞兒.答應我的事情能做到嗎.雖然說很艱難.但是你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只要心志堅定.必能達成.你明白你身上揹負的重任嗎.”
葉寞聞言.身體一僵.“祖父放心.即便是死.我也會去做.”
霍卿心裡大驚.“祖父.您是要葉寞爲葉家昭雪沉冤嗎.”
也對.換做是她也會這麼做.葉相府的百年根基是用了多少人的生命和努力換來的.作爲開國元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朝廷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就將葉家打入地獄.滿門抄斬.即便是奪嫡之爭失敗也不至於牽連九族滅門.這樣的結局太過殘忍.也顯得先皇太過薄情.
葉相眼神一閃.對霍卿問道:“如果是這樣.你願意幫助葉寞嗎.或者說.你怕嗎.”
霍卿內心無奈苦笑.從邊關知曉他身份開始.一直以爲他所有的努力只是想要回京服侍葉相老去.沒想到他身上還有這麼一個任務.說起來當年事發之時他也纔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如今滿門就剩這麼一線希望.難怪他如此辛苦.
剛要回話卻被葉寞打斷.“祖父.這是男人做的事情.也是葉家人該做的.”
葉相輕輕拍了拍葉寞的肩膀.“說的對.這纔是我的好孩子.”
“葉寞你快扶祖父躺下.我來看看.”老人坐了一會兒便有些搖晃.顯然有些支撐不住.
葉相擡手阻止.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你們兩個跪下……今天是我從病榻上第一次起牀.知道爲什麼嗎.卿兒.寞兒雖出生顯貴.可自小過得很苦.對人的防備心也重.從他有自理能力開始.便自己獨立.從不用侍從丫鬟.現在願意將最不能展示給世人的東西告訴你.可見是真心喜歡你.就衝這一點.我就是拼死也要好好地坐在這兒.替自己.也代替寞兒的父母親.接受你們一拜.
這個布包裡的是寞兒母親的遺物.臨死前她連帶這個一起託付給我.希望我將這個交給自己以後的兒媳婦.這樣她也能含笑九泉了.”
霍卿接過面前的布包.在葉相的眼神示意下打開.是一隻細膩瑩白的羊脂玉手鐲.端看光澤就是極品.怕是有價都買不着.這實在是太貴重了.
“別怕.你戴上這隻玉鐲貴不在它的價值連城.而是其本身的功效.這隻鐲身上塗了一層百毒不侵的保護層.只要毒物靠近.鐲子便會變色.卿兒.世道變化無常.這也是爲了保護你.保護葉家將來的子嗣.你要收下.”
霍卿猶疑間.葉寞便快速取過鐲子.套在霍卿的手上.“戴上.任何時候都不能拿下來.”
“好.好.寞兒.扶我躺下.我要休息一會兒.”
葉相躺好後.霍卿連忙上前扶脈.片刻.對上葉寞:“診斷沒錯.按照我上次的方子繼續服用.注意保暖.會好起來的.不過.最好是換個地方休養.這兒不合適.”
“不用了.這個府邸我自小就沒離開過.這兒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無比熟悉.即使往日的光景不再.如今破敗蕭條.我也絕不會離開半步.直到死.”
葉寞沉吟.“好.既然祖父不離開.那我便找人過來照顧您.”
“誰.”
“放心吧.過幾日您就知道了.安心休養.”
天空有了亮色之時.兩人準備離開.沉浸在微光中的相府更顯悽慘.霍卿看着眼前落滿蜘蛛網的迴廊.問道:“爲什麼不讓我幫你.”
“葉府的罪是先皇定的.當年的奪嫡最後是當今的皇上贏了.所以皇上其實是想要葉相府得到如今的下場的.只不過先皇有旨要留着祖父一條命.皇上登基以來又是以仁治國.這才讓祖父活到了今天.想要沉冤昭雪太難了.不僅要籌謀.還需要拿命去賭.我不能讓你有一絲的危險.”葉寞扣住霍卿的肩膀柔柔地說道.
“你既然答應要娶我.夫妻之間還有拖累一說嗎.傾巢之下安有完卵.”
“我希望你所有的能力都用在保護自己.而我.必須要贏這一場仗.”
“你已經有籌劃了.”
“卿卿.你放心.我知道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