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品茶
昨夜一場雨,今日碧空如洗。枝頭雀起了啼音兒,未時至。
靜坐窗前眸光悠遠,這錦繡江山,巍巍宮廷是夢亦是籠,織夢成籠,慢慢融入血脈之中。
我時常憶起那個雪夜,天地浩然茶香嫋,二人對坐論燈火。
年復一年夏又至,當尋友共品香茗。
“延昭司氏欲討碗那夜的茶”
“只攜了兩袖夏日的溫軟與綠意”
縱一世過眼煙雲成滄海,夢裡陌上待花開。千山暮雪,萬里殘雲,宮門寂寂深深鎖。
秦昭。
昨夕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洗去初夏的燥熱,送來的卻是仲夏的炎熔。未時恰是烈陽高照,直叫人出不得這庭院的門。
借一席樹蔭庇佑,懶臥竹椅,手上團扇有一搭沒一搭送來的風都是溫熱。手邊的一杯冷白開也是被這驕陽烤得不復清涼。
這一胎來得猝不及防,叫她完全沒有絲毫準備,便要從一個尚出閣的小姑娘成了另一個人口中的娘。薄如蟬翼的眼睫低垂掩去滿眼流光,輕輕撫上尚自平坦的小腹,脣角卻是若有若無的柔情一掃平日裡的薄涼。畢竟還是自己的骨肉,血脈相連,叫她一顆被自己冷藏了的心也忍不住塌陷了一塊。
忽然門外傳來聲響,鸝音清脆是記憶中的那般模樣,有些失神地笑了笑,尾音上揚卻是遮不住的歡喜。
“等了整整一個寒來暑往,可終於把司姐姐你給盼來了啊。”
從塌上起身便要去迎。
“是嗎?那可得叫我好好瞧瞧。”
司芳菲。
近日閉門不出,倒是未曾仔細婢子口中有嬪妃懷嗣。及至這宮門前,朱門緊閉不似往日,愣是讓人生生想起了她懷了那帝君的孩子。
定了定心神終是推開了那門踏入了那院兒。樹影斑駁,蟬音陣陣。
朝人擺了擺手,“你坐着便是”
快了幾分步子挨着人兒坐下,“幾月了?”
“都是要當孃的人了,哪還能像往日那般冒冒失失的”
雙手伸至她面前,衣袖上繡得是大朵大朵的木槿。
“你瞧,是不是兩袖夏日的溫軟與綠意?”
宮闈深深,滿是心事與顧慮。可唯與這秦氏在一處時,總覺得歲月悠悠,全是愜然。
拿了扇輕輕替她扇着風,既然秦氏看重這孩子司氏便替她護着,汝子當如吾子。
秦昭。
那人攜兩袖清風徐來,彷彿吹散了一夏的暑意,無端生起的煩躁也是一抹而空,只餘滿心靜如止水。
有蟬鳴夏,與此起彼伏的鳥啼相映成趣,在燥熱的時光上劃下細痕,不餘歲月與清歡。談及此事,神色間多了幾分微不可察的初爲人母的溫柔,融化了十載春秋來積攢的冰河。
“這不才一個月嗎,等過了今夏可能纔是真的不能再冒冒失失了。”
湊上前去輕袖,卻是一股清甜的體香混雜着馥郁的花香醉人。
“確是。”
一番歇息早已是釵橫鬢亂,紛雜的髮絲隨着那人送來的清風搖綴披拂。
心下明瞭來意,取了一套白玉茶盞與那夜的西湖龍井,無根水浸泡,將三夏的餘暉入調,熱湯澆上。手上動作不停,嘴上也是不饒人,笑着打趣。
“那夜的那盒茶回來後我就沒再碰過了,只等着哪天司姐姐有空來了重瑛才叫它們好茶配美人,絕配。”
司芳菲。
總覺得那夜那雪那人難再得。
那雙眸裡映的是江南夜色,燈火通明。那雙眸似深海,似有林風拂過樹海濤濤,青翠中泛着漣漪。茶湯漾漾一抹碧綠泉,水汽氤氳繞了心間。
裝作惱了的樣子,伸手朝她面上去,“瞧瞧這才幾日,這張嘴跟抹了蜜似的,不成不成,我給你擦擦”
指尖碰到她面上卻只在她潔白的額前輕輕點了幾下。
“你呀……!”
粉黛漸淡不勝春秋,一場荒涼大夢一場空留。性子涼薄可喜竟有知音相伴,人生幸事多幾何,我只鐘意這一件罷了。
茶香嫋嫋繞了庭院,引得雀兒住了啼,風輕雲淡。
“頭一個月最是要仔細些”
秦昭。
初別江南的思鄉情切早隨着數百個日夜裡的登高望遠而漸漸淡卻,更爲濃烈馥郁的情思深藏於心,以冷水將其澆透。不能想,思緒如狂草,亂跑飛揚。
這入宮來的一歲春秋中,得失皆有,所幸紅牆深深,亦有知音茶香隨,也不至於忘了初心。
有和風吹拂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音,與茶水煮沸的“呲呲”聲相得益彰,彷彿時光定格、歲月靜好,夏日如火的驕陽下少女回眸相視一笑。
“都聽司姐姐的。”
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淌過,有佳人在側也不覺時間流逝、日晷痕移。傾茶入盞,清淺的茶香更是顯露無遺,浸滿了一院香。也不嫌燙,轉手將白玉遞與那人。
“快嚐嚐,看看我可有沒有一孕傻三年。”
司芳菲。
玉手芊芊斟香茶,水汽氤氳模糊了她的笑容。茶水煮沸冒出“咕嚕”的水泡,樹葉摩擦娑娑作響。故人笑比庭中樹,一日夏風一日盛。
“這茶依舊似往日,昭昭可會依舊?”
等時光蹉跎,山河寂寞。等交頸鴛鴦,不訴離殤。等燕子回時舊滿堂,等你舊模樣,替我再斟一杯綠茶。
那隔世風光裡,雪夜寂寂,靜坐的二人。
一盞茶囫圇下肚,不知滋味。
風吹影動,溫軟的陽光從層層樹葉的縫隙裡漏了下來,鋪了她滿身,那音容笑貌好似閃爍着光,莫名就入了我心間。
擡眸望見那人眼底的烏青,笑裡含了幾分歉意,“今日倒是沒挑好時候”
“我也該回去了,你好好歇罷”
秦昭。
在這滿地都是白骨的深宮,卻擡頭看見了那如月亮一般的少女,爲她的笑容餘暉而虔誠朝聖。
鼻尖縈繞着氤氳的茶香,卻是月餘以來未曾嘗過的甘甜,忍不住砸吧砸吧,一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眸有些期許地望着她,黑如點漆,朗似秋水。終究是記起了醫囑,又望着那人彷彿嗔怒的神色收回了目光。神色重複平靜如水,彷彿先前的小女兒姿態從未有過。
“定然。”
目光灼灼好似三月桃華地盯着那人那雙澄澈清透的雙眸,堅定不移地許下了一生的承諾,相必縱使日後披荊斬棘砥礪風雨,縱使日後一朝青雲一朝塵埃,也終難忘那年那夏那人那雙眸。
“哪兒來的胡話,無論司姐姐何時來,哪怕是三更半夜也是好時候。”
不捨想要挽留,卻抵不住泛上來的深深睏倦,只得點頭應下。不顧那人的阻攔,依偎着送到了宮門口,目送遠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