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殿空寂,這幾道掌聲尤顯得響亮。
攬光神情微恍,這掌聲也似乎都振落到了她心頭。
“光兒。”寧祜南忽然出聲,不輕不重的喊了她一聲。到這聲音中似乎透着詭怪,居然……是光兒?他從來沒有這樣喊過她。
攬光恍然,而她所懼怕的那人卻是輕輕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這樣的動作,卻不知到底是因爲什麼。她低垂着的頭因被兩隻手指捏着而被迫擡起了起來,臉上似乎還帶着怯弱的波光,絲毫不見皮日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氣勢。即便是真正的明月公主,到了寧祜南面前,她也什麼都不是!
寧祜南一雙不可探底的眼眸微滑過攬光臉上的每一寸肌膚,她的顫慄和恐懼一份不落的傳遞到他的指尖。“怎麼……”寧祜南輕輕笑了一聲,“覺得奇怪?”
攬光雙眸微微的睜大,有些呆怔的模樣。
“當年你小的時候,我也抱過你。”寧祜南口氣輕輕的,倒是沒有一貫對攬光的陰曆狠毒。
可攬光又哪裡敢掉以輕心?那一日在寧鄴侯府,正是他親自下的命令,讓人用棉布包了棍子一記記落在了她身上。那個時候,他仍然能夠斯條慢理的飲着茶水。那種大局早已在他掌控之中的氣定神閒,叫攬光不敢輕忘。
寧祜南……多智近乎妖。
攬光無甚印象,遂老老實實的搖了一下頭,加之她如今的神情,如何看來都有幾分呆憨。寧祜南的嘴角微微上揚,猶如是帶着一分邪佞的笑在其中。
“這次……你倒是真沒有讓本侯失望。”話鋒一轉,寧祜南捏着攬光下巴的兩隻手指更加用了力氣。
連挫閔氏和蕭氏……
攬光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容來,她的眼睫又不自覺的下垂了起來。“其實……若非侯爺……我也斷不能這樣順利。”
寧祜南冷笑了一聲,逼得人後背都滲出了冷汗,恍似他看透了攬光說出是一派胡言。
“倒不如說是……光兒的本事大!昔日的一張臉都丟了,卻還能讓人死心塌地的爲你……”寧祜南的話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餘下的一半似乎叫人生出無數綺麗的想法。
攬光不明他如今是到底意欲何爲,只能緊緊抿着脣角。
“本侯允准你出京。”驀然,寧祜南張開說道,聲音低沉中也叫人分辨出一絲情緒來。
攬光聞言,猛然擡起了頭,“多謝……多謝侯爺。”說完她又低下了頭,一段皓白細膩的脖頸露出,而耳朵也是嫩白精緻。如何看,她都是乖順的纖柔模樣,絕不是那種膽敢心中有不軌惡念的人。
寧祜南卻好像是厭倦了一樣,倏然收回了自己的手,將之重新籠在了那寬大的斗篷下面,那指尖莫名還帶着攬光肌膚的低涼溫度。
“若是……”他的聲音又立即落了下來,“當日你答應本侯的事情……可都還記得?”
攬光受了這話的警醒,忍不住渾身一震,過了片刻纔回過神來的似的,“記得。”她說話的口氣慢吞吞,並不爽快乾脆,彷彿她本身就是這樣優柔寡斷的性子。但寧祜南卻知道……她不是,裴攬光從來都不是那樣的性子,也不會說這樣不乾淨利落的話。唯一的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並不想再履行當日的承諾。
寧祜南臉色稍微變化,他看着她,身上漸斂的威嚴又一分分的放縱了出來。“後悔了還是的心軟了?”
攬光自然察覺自己方纔回話有所疏失,如今聽得寧祜南再一次發問,不敢再有絲毫的分心,脫口回道:“ ……攬光不敢!”話音才飄落的的時候,她的身子已經伏低了下去。
這麼的恭順……寧祜南脣角不覺扯出了幾絲不可細辨的笑,不知是滿意還是在冷嘲。只是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較之先前已經不知道低冷了多少。“此次林家那小子去了行宮?”
他雖然這是個問句,可絲毫還沒有攬光開口的機會,緊接着又繼續說道:“離得這麼近……”寧祜南眼中透出殺意,而目光更是大有深意的慢慢迴轉去看攬光。
其實林沉衍去到哪裡,他寧祜南又哪裡關心?他唯一在意的就是那個結果罷了……
當日,這亦是攬光爲了活命親口向他承諾的!她會替他剷除林易知,會剷除這個氏族之外最大的……黨派。而林沉衍……也只有一個死字。
當日,在寧鄴侯府,她爲求自救用的也是旁人的命來交換的!
爲了活命用旁人的性命……
攬光暗自吸了口氣,似乎想要平復心中不平。
她也不過就是這樣卑鄙的小人罷了!
也只是個不斷出賣旁人來換取自己活命機會的小人罷了!
撇去大長公主的稱號,她心底裡頭的齷齪心思根本不容於世人……越是權勢滔天,卻越是會做不容於世的惡事。彷彿只要權利到了身上,它就會掏空你身子中所有的東西,到了最後,你無所倚靠,唯一不能離開的也只有這個權勢了。
攬光吸了口氣,聲音肯定的回道:“攬光定然……定然會做到。”
寧祜南傾身向前,他就如此俯身起來,一身漆黑的斗篷也如大山一樣壓了下來。幾乎是要將跪在冰涼地磚上的那一團身影永遠都鎮壓着,永遠都沒有半分可以逃脫的可能。
“不要以爲林沉衍這次出了什麼大力氣。”他刻意壓低了聲音,湊在攬光的耳邊一句句不疾不徐的說道。他是這一盤棋的局外人,看得通透,如今是大發慈悲纔對攬光提點了幾句。
“若他真是一心一意的幫你,爲何到了關鍵時刻病了?”
爲何到了關鍵時刻病了?
這一點,攬光不是沒有疑心過,但每次一想到多少將思緒快速就越了過去。她不能去多想,也不願意去多想。她原本得力的人就少之又少,若是凡事再多計較一分,只怕自己無人可用。
“因爲他要周全自身。”寧祜南似乎是在故意將這些隱藏着的事情都揭開,都一件件當着青天白日扔在攬光面前。“所以……他纔會病了,你看看是不是……之後半月,朝臣是不是又將怨憤都轉到了你身上來了?”
攬光被他問得啞口無言,但她順着仔細去想,又不覺呆怔了起來。
林沉衍……
“今日所爲,他大約也是利用你罷了。”寧祜南擡手輕拍着攬光的頭頂,似乎想要將這個糊塗着的人拍醒了。
林沉衍……並非是一直與她站立在一處,同她共同分擔……到了最後關頭,他突然撤手了……之前種種都與他林沉衍沒有半分關係了,動手處置蕭氏仍然是她的裴攬光,揹負惡名的仍是她裴攬光!
生氣嗎?
也着實說不上來,攬光只是覺得……只是覺得心頭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吐不出,吞不下,就堵在那怎麼都不是個滋味。
可是……她卻也不是什麼好人!
攬光不由得去猜想,若是林沉衍曉得當日自己是用了林家的命來換自己的活路,他會不會在那時候就弄死自己?
自保……自保又有何錯處?
寧祜南收回了手,又虛虛扶着攬光的肩頭,是要她起身的意思。而攬光乖順,也就隨着他站了起來。
猛一站起來,她又雙腿發軟,微打着顫抖。“侯爺放心。”她低聲回道,但仍然擋不住音色的清亮。
似乎得了她這樣一句回話,寧祜南才露出些許滿意,周身的氣勢也稍稍收斂了些。
而後,他又像是大發了慈悲一樣,“你要你將事情辦好了,裴衾在京都自然安好。”這話倒真是叫攬光舒了一口氣,裴衾的藥一直都是壓在她心頭的大石。當日她的假借身份的事情被寧祜南察覺之後,他也就再未有藥給裴衾。
沒有藥的滋味,攬光的比任何都刻骨的清楚。只這樣想一想,那種痙攣之痛都似乎要鑽入到她的每一個毛孔。
此話一停,寧祜南也就再沒有開口說什麼。
晨曦漸露,天半鍍上了一層金黃色的霞光,有小太監在外頭尖細着聲音提醒,“公主,該上早朝了。”
攬光並未發話,只是看着身邊的寧祜南,見他點了頭,纔對外面道:“外面候着去。”她身上如今不過是着了中衣,寬大的衣裳顯得身材單薄,不堪一擊。
寧祜南走出了幾步,又忽然迴轉過頭,“讓蕭淮同你共去。”
蕭淮?
攬光想到寧祜南大約會派自己人與她同行,卻萬萬沒有想到會是蕭淮……稍理了理思緒,她就低聲回了個“好”。
寧祜南的吩咐她又哪裡會說一個不好,即便是不好,最後也沒有可能變成一個好字。
攬光望着他當先離去背影,再無力說出一個字來,儼然如力氣全都被耗得乾淨了。她僵直的坐了下來,不能擺脫的惡病又似乎襲了上來。
那隻擱在桌面上的手抖個不停,桌上的一切東西都在隨之顫個不停。
她神智尚算清楚,忽地想起了一物!
攬光將前些日子丟至一邊的那小錦盒打了開來,吞了一口如菸灰一樣藥粉。不過片刻,這藥粉竟如靈丹妙符將她眼前幻想都擊退了去。
作者有話要說:出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