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零陸玖 心如磐石

卻說上回朌坎正待召喚出延維,以徹底擊潰祁晨風之際,忽聞一人聲傳來,朌坎降神之術頓時中斷,急忙回頭一看,只見半空之中,一人身着長老祭服,獨目紅瞳,神情冷漠,正立於一四翼六足的怪蛇身上,不是朌蠱又是誰?那四翼六足的怪蛇正是他之召喚獸肥遺。

朌坎見罷,大感意外,滿腔疑惑,隨即出聲問道:“巫相大人,你怎在這雍城?今日並非朔月,大人是如何進入這羽民國?”

朌蠱降於朌坎身側,未及解釋,面對那祁晨風所召喚之鬼魅,只口中拈訣,雙手轉了個花樣,施展出一道防咒之術,宛如金鐘罩一般,擋於那由磷火化成的鬼魅跟前。只見那襲來的鬼魅身纏符咒,撞上那防咒之術的剎那,通通反彈回施術之人身上。而對面本氣勢洶洶飛撲而來的祁晨風以身承受全部反噬而來的鬼魅符咒,登時彷彿被拆了雙翼一般,渾身癱軟,抖若篩糠,旋即跌在一屋頂之上,從口中嘔出一大口血,囁喏着說道:“朌、朌蠱大人……”

這邊朌坎見罷此景,早已是目瞪口呆,大出意料之外。此番是他頭回真正見識到朌蠱施展防咒之術,從前雖曾聞朌坤盛讚朌蠱乃是咒降之奇才,心下尚且不以爲然,直至今日,方纔始信其言不虛。憶起朌坤曾於自己身上施下防咒之術,若說朌坤之術乃是化實爲虛、化有爲無,講究將咒降之黑巫術化解;相對的朌蠱之術則是以剛對剛,以強抗強,以防咒之術反彈咒降黑巫術,令其反傷其主,無愧爲朌坤口中能力抗混沌大陸最強黑巫術之奇才,此番祁晨風之咒降之術與他相較,無異於小巫見大巫。

朌坎剛於心中轉過此念,又聞那祁晨風口中竟直呼朌蠱之名,心下更是生疑,只道是他二人之間,怕是有些因緣、干係匪淺。

只聽朌蠱冷冰冰開口道句:“祁晨風,彼時我救你性命,並非令你今日以此邪術害人!”

那祁晨風聞言,再無之前與朌坎三王子對峙之時的篤定,已是驚慌失措,口中支吾道:“我、我……”

此番三王子亦從空中飛掠而下,降至朌坎朌蠱二人身畔,見罷祁晨風之狀,知曉其間有異,遂開口問道:“巫相大人莫非與此人是舊識?”

朌蠱則答:“若說此人,倒與我有些干係。此前我於靈山卜得羽民國有巫蠱血光之災,只礙於現下並非朔月,我無法跨越結界進入羽民國。正值一籌莫展之際,幸得巫朌大人告知,他私下曾求問一卦,得大過之象,道是此番羽民國怕有變故,令我前往,相機而行,自可越過。而待我到達羽民國所在之大陸西北之時,不知因了何故,建木竟忽地於大陸之上現形,我便趁機進入國中。不料卻見這作惡之人正是祁晨風,更以降咒術中最爲邪惡之靈降術害人,正是罪不可赦!……”

一旁朌坎並三王子聽罷這話,方纔明瞭其中原委,卻聞一旁重傷的祁晨風哽噎着開口道:“晨風修習咒降之術,不爲其他,只求此生能再見朌蠱大人一面……饒是如此,大人亦不肯稍加諒解嗎?……”

……

且說青年本生於羽民國,乃是羽民與巫祝的混血之後,甫一降生,卻並不具有羽民之雙翼,全然是巫咸國人之形貌,且身懷靈力。青年雖生得迥異於羽民國人,二十年來過得倒也無憂無慮,順遂安康,本以爲人生便如此這般,全無意外。直至那一個朔月之日,災難不期然從天而降,席捲了他的整個家族。

一名爲朌睽的靈山巫祝,因品性不端、行爲不檢而被前代六巫之首的巫彭朌師逐出靈山。該人自此心懷怨懟,專習咒降之術,欲以此殺戮天下之巫。朌睽曾於巫咸國中作惡,被朌坤以降神之術打得大敗,險些喪命,從此再不敢踏入巫咸國一步。儘管如此,朌睽仍是死性不改,流落大陸其餘諸國,罪行不減反增。某一回進入羽民國之後,碰巧邂逅了青年家人,得知其父爲巫祝,那朌睽隨即起了殺心。

彼時的青年,親眼目見自家親人一個個爲那朌睽召喚而來的鬼魅吞噬,磷火跳躍的光影與鬼魅張牙舞爪的尖叫嘶吼,成爲青年日後持續不斷的噩夢。正值青年心灰意冷,只待就此命喪朌睽之手之時,不提防間只聞耳邊傳來一聲嘹亮的龍吟,突兀於周遭親人的慘叫呼救之外。青年循聲望去,只見一鶴髮童顏的長者,手持法杖,身着祭服,駕飛龍而來,見罷此間慘狀,長嘆一聲說道:“彼時只因一時心軟,一念之差,終至於釀成大禍,追悔莫及……此番在下斷不會再留下此人性命!”言畢那長者隨即揮舞法杖,口占一訣,只見橙光一閃,須臾之間,生得人面雙首蛇身的祭祀之神便現於人世,不過輕揮一手,那作惡多端的朌睽便已神形俱滅。

而朌睽雖滅,然長者到底來得遲了,青年家人盡皆喪命於靈降術之下,惟剩他一人獨活。而自青年見到長者之時起,便已下定決心,此世既已孑然一身,他定要跟隨長者修行。拜謝長者之時,得知長者正是靈山六巫之一巫朌朌坤,而那朌睽正是靈山前代巫相,因常年修習咒降之術,精神力受黑巫術侵蝕,堪堪迷失自我,墮入邪道。因朌睽靈力過人,靈山之上僅次於朌坤,遂朌坤受命誅戮朌睽。到底因了同門一場,朌坤不忍趕盡殺絕,彼時方纔僅廢其大半功力,留其性命。

朌坤見青年立志學巫,因他靈力出衆,天賦過人,攜了回靈山之後,順利通過靈蛇考驗,賜名朌蠱。朌坤本欲收爲入室弟子,傳授其降神之術。奈何青年卻是鐵了心腸,只欲修習防禦黑巫術之法,令普天之下,從此再無命喪此術之人。遂朌坤只得授其咒降之術,二人雖有師徒之實,卻無師徒之名。

朌坤曾道:“但凡專修咒降之術之巫,皆易走火入魔、迷失自我。只因黑巫術咒人之時,亦是損己,以己之精神,施與人之精神,遂咒降之術所需施術之人精神力最強。若是施術之人精神力較弱,則易爲咒術反噬,傷及自身。二百餘年以來,巫祝之中惟有朌蠱,乃天生修習咒降術之奇才,意志堅強,精神極專,可以己之精神力壓制對方精神力,專修咒降之術,而又斷不會迷失本心……”

自此朌蠱潛心研習咒降之術,從朌坤處習得頂級吉巫術,更自行鑽研黑巫術,只欲以毒攻毒,以強克強,苦熬十年,方修成這般具反噬之效的防咒之術。之後,靈山巫相之職自朌睽去後,虛位十載,終是後繼有人。

因早年之經歷,朌蠱對施展咒降之術害人性命之人,皆深惡痛絕。待修習有成,朌蠱時常下山。但凡聞知某處有黑巫術盛行,便也風雨無阻,兼程前往,只爲將施術之人除之而後快。而正是在五年之前,朌蠱遭逢混沌大陸最強黑巫術。

聽到此處,朌坎方知爲何從前自己對朌蠱頗有微詞之時,朌坤卻多爲朌蠱擔保,原來正是自家師父解救朌蠱並收入門下,深知其爲人秉性。亦明瞭爲何新晉弟子學習咒降之初,朌蠱會以那般極端之方式,爲衆弟子展示咒術之惡;又爲何會那般嚴厲地要求諸門人學好防咒之術,皆是如他所言:習學咒降之術,只爲防其所害,救其所傷。

朌蠱雖看似冷面冷心,實則心懷天下蒼生,一腔熱忱,俱化爲那畢生對抗黑巫術之執念。

“此生惟願:普天之下再無受咒降之術所害之人!與施術害人之人,誓不兩立!”

此情只爲蒼生系,心如磐石無轉移。

聞罷朌蠱述畢昔年往事,朌坎等人亦是感慨萬千,若說他從前以貌取人,對朌蠱生出許多偏見,經此一役,心中對了朌蠱亦是大爲改觀。如此念着,一面又將眼光向對面跌坐在地的祁晨風望來,只見那祁晨風見朌蠱以那獨目紅眼直直地盯防着自己,面無表情,眼神冷漠,終於按捺不住,淚珠兒滾出眼眶,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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