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無數次在夢中,夢到過自己從懸崖下跌落,而且似乎永遠也落不到底。現在的我好像處在這種自由落體的狀態,只是和想象中不同的是,我特麼就像是個破風箏,輕飄飄的在黑暗的虛空中搖曳。
不過,人類的本能,還是促使我雙手不斷的亂抓,不知過了多久,我的右臂似乎被什麼東西掛住了,身體也隨之停止了下落。我試着摸了摸被掛住的胳膊,卻摸到了一個冰冷而尖銳的物體,這東西的尖兒還刺中了我的掌心。
前文說過,這副紙人皮囊和我的魂魄相連,如果受到傷害,那會是一種觸及靈魂的傷痛。我頓時感到手心一陣劇痛,勁兒身體都疼的哆嗦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從這種痛苦中緩過勁兒來,在小心的摸過去,這才發現,那個掛住我胳膊的東西,竟然是一個鋒利的尖刺,摸上去有些冰冷,應該是金屬打造。我向左右看了看,想確定一下位置。但視線裡一片黑暗,完全看不清自己的處境,只覺得陣陣水氣,從下方冒了上來,仔細聽着,還有嘩啦嘩啦的水聲。
“老二……能聽見嗎?肖老二,你還活着呢吧?”我試着喊了幾聲。
“應該……是沒死吧!”在我左側不遠處,傳來了肖老二的聲音。隨着他的迴應,我聽到了窗戶紙被風吹破的聲音,他的皮囊應該也受傷了。不知道是魂魄沒有肉身的緣故,還是遠處那幾盞微微跳動的火光,我的視線漸漸清晰了一些。在我的身前身後,到處都是這種錐型的尖刺,還有數不清的鐵蒺藜,被固定在根根柱子上。下面像是一個大水池,從水中也能模糊的看到有不少這樣的尖刺露出水面。多虧了現在這身紙人的皮囊,否則大活人從上面掉下來,就算不摔死也得被這些尖刺穿了糖葫蘆。
肖老二在我左側十幾米的地方,左腿被卡在柱子上,一根尖刺從他小腿的位置穿出,被風一吹髮出嘩啦嘩啦的響聲。“哎我說,咱這不是演電視劇,下次你要說話就早點,別等着我都動手了,你那主角光環突然亮了!”肖老二一邊倒吸着涼氣,一邊衝我抱怨着。
“哎?咱倆誰家祖上是挖墳盜墓的?誰整天標榜自己是什麼機關破解專家?你這學藝不精,怎麼還賴上我了?”我一聽肖老二的話,心裡也有些不痛快,竟然忘了這是在什麼地方。
“哎呦,哎呦……我說兩位,你們能不能別吵了!”我和肖老二正在拌嘴,只聽下方的水面上,傳來一道微弱的呼聲,向下一看,竟然是邢六。這小子可比我們慘多了,他只有上半身勉強抱在水中的柱子上,腰部以下的部分全都浸泡在水中,兩條腿已經被水流沖走了。
“邢六!你沒事吧?”我衝着下邊喊着。
“我能沒事嗎?”邢六聲音嘶啞的回道,“都爲天皇陛下盡忠了我!”邢六的話雖然說的嚴重,但從他說話的力道來看,這小子的底氣還挺足。“我說鬆井閣下,這回我可沒法幫你們跑腿兒了……”邢六抱着柱子向上爬了幾步,似乎攀上了一個相對平坦的橫木,離開了我們的視野,只能聽見他坐在那唉聲嘆氣。
突然,我好像聽到下面的水中傳來了鐵鏈碰撞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沉在水中的鐵索被水流衝擊發出的響動。肖老二顯然也聽到了水中的動靜,探着身子喊道:“邢桑,你能看清那邊有什麼嗎?”然而,下邊卻沒有傳來邢六的聲音。我又喊了兩聲,依然沒有迴應。
“老二,你在這兒幫我看着點,我下去瞧瞧。”我忍着痛從尖刺上拔下受傷的胳膊,順着柱子開始往下爬。肖老二點了點頭,他知道在自己的位置上監視周圍的環境,比陪我下來作用更大。別管這個邢六以前是不是漢奸,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至少不會是邢陌堂手下的人。況且他還爲我們辦了不少事,不能放着不管。
那些探出來的錐型尖刺雖然鋒利,但現在卻成了我下到底部的梯子。只要注意別被尖刺掛到,就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反倒是剛纔聽到的鎖鏈的聲音,讓我心中不踏實。我一邊向下爬,一邊聽着水中的聲響,不過此時下方除了嘩嘩的流水聲,並沒有其他的異動。我緩緩下降,轉過兩根柱子,終於看到了邢六那半截身子,歪歪的靠在橫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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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六,邢六!你醒醒啊,別裝死!”我跳上橫木,用力搖晃着邢六的肩膀。然而邢六卻真的就像一個普通的紙人,任憑我怎麼拍打,他也不見動靜。
“怎麼樣,這孫子是不是掛了?”肖老二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他沒動靜了,我估計……”我嘆了口氣,對着肖老二說。
“他沒死,只是因爲雙腿盡失,冥媒裡的魂魄不穩,不能隨時駕馭這幅皮囊了。”就在我回應肖老二的時候,身後不遠處卻傳來了一個蒼涼的聲音。
“誰?”我嚇得差點從橫木上跌落,趕忙抱住柱子,回身查看。只見在身後七八米的水裡,坐着一個被鐵鏈鎖住的人。那人泡在水裡,全身溼淋淋的。頭髮很長,遮住了面孔。
“你……你是什麼人?”我有些吃驚的問道,右手抓住邢六的脖子,隨時準備爬回高處。
“我還以爲是我大哥再次得勢,派人來救我了,沒想到下來的,卻是幾個紙奴……”這人輕笑一聲,嘆了口氣說,“唉,我也是糊塗了。如果真是如此,下來的人又怎麼會觸犯機關呢?想當初,我這一支血脈修建了整個金溪村的機關暗道,如今自己卻被囚禁於此,真是諷刺至極啊……”
“你……你是七爺……邢陌釗?”就在那人說話的時候,被我揪住的邢六卻轉醒過來,滿臉驚詫的說。見我投來疑惑的目光,邢六小聲的告訴我,這位是邢家家主——邢雲父親邢陌麾的叔伯兄弟,名叫邢陌釗。由於邢家是叔伯平輩大排行,邢陌釗排行在七,也被稱爲七爺。雖然他們都是一個祖宗,但各個支脈所擅長的領域不同。比如眼前的這位邢七爺,其祖上善於建築,同時對於機關暗道的修建打造頗有研究,並根據金溪村的地理位置,風水脈絡及走勢,修建了邢家老宅和整個金溪村。邢陌釗是他們這一支脈裡的主事人,也掌握着村中上古留下的很多秘密,按說這樣的人一定會受到邢陌堂的拉攏,如今卻被扔在水牢裡,可見此人並不認可這個五哥的謀逆行爲。
聽到邢六的話,邢陌釗緩緩擡起頭看向我這邊。只見這位四十多歲,雖然深陷牢獄,面色難看,但眉宇間卻透露着一種孤傲的神情,倒是和邢雲有幾分相像。“整天被人七爺、七爺的叫着,這個名字我自己都快忘了,直到讓那些家賊弄到這兒,纔有人敢這麼稱呼我……”邢陌釗自嘲的笑了笑,隨即上下打量了我和邢六幾眼說道:“話說回來,你們又是什麼人?爲什麼附在低級紙奴的皮囊裡,卻沒有經過洗魂?”
“我是您的侄子邢雲的同事,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將尋求破解厄土之災的來意告訴了他,又說了被戚瘸子騙進村子、魂魄被強行抽離肉體放入紙人體內,在洗魂堂被邢六所救,以及後來發生的種種奇遇都原原本本的講給邢陌釗聽。“七爺,邢雲到底有沒有回來過?”我焦急的問道。
“阿雲確實回來了……”邢陌堂沉沉的說了一句。
“那,那他人在哪兒?”我追問道。
“他死了。”
這三個字彷彿一道晴天霹靂,讓我的大腦足足空白了三秒鐘。要不是自己還抱着柱子,差點就掉進了水裡。“你胡說八道!你哪隻眼睛看見邢雲死了?”一聲怒吼從頭頂不遠處傳來,原來肖老二不知何時已經爬了下來,喘着粗氣說道:“老邢別看是個悶葫蘆,要說經驗、心智、能耐哪一樣不是出類拔萃?要不是有個錢老大總是衝在前面,他早就可以獨當一面了!就算再不濟,以他的機警也能保得自己周全。這裡再怎麼說也是他家,怎麼會說死就死了?”
“這兒不是誰的家,這是龍潭虎穴……”邢陌釗對肖老二的失禮並沒有在意,輕哼了一聲,道出了過年之前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今年本是家主定承的年份,也就是向家族正式指明下一任家主由誰來繼承,並且要藉着這樣的機會,樹立他的威望。其實不用我大哥說,家族上下也都知道,下一任家主必然是阿雲的,沒有任何懸念。把定承的日子選在春節期間,也是爲了圖個喜慶。”
邢陌堂的胸膛開始起伏,聲音也漸漸顫抖起來說:“就在我們都以爲這件事會圓滿完成的時候,沒想到就在定承的當天,老五竟突然發難,說阿雲並非大哥的親生兒子,沒有資格繼承家主之位。當時族裡的長者都在,當然不會相信這種謬論。可老五卻拿出了一件血衣和一封書信。那血衣上印着一個“雲”字,而書信上則是萬望好心人收留等等的內容。阿雲其實並沒有當這個家主的意思,但當着這麼多人撒這種彌天大謊,說自己不是這個家的種,是個男人都不會善罷甘休,阿雲當時就要和老五拼命。老五好像就等着他這個侄子動手,還沒等到近前,阿雲就倒在了地上不斷抽搐。說實話,老五的本事不錯,但也不可能連招都不出,就將人制服的地步。這時候我們才發現,在老五的身後站着一個戴着帽兜的陌生人。如果不出意外,就是這個人動的手腳。”
“這個人……應該就是他們說的紀先生吧?”我追問了一句。從目前聽到的情況可以看出,這個神秘人的出現,是邢老五能夠奪權的關鍵。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因爲很快,我們就都昏了過去。醒來後,就發現自己被一種奇怪的力量壓制住了,一點本事都用不出來。後來才知道,在儀式開始前向祖宗敬酒的時候,老五在我們每個主事人的碗裡都下了毒。他逼着大哥告訴他那個只有家主才知道的秘密,就算是用阿雲的性命來威脅,大哥也是死死的咬住沒說,是被軟禁了還是遭了毒手,我不清楚。還有我們這些各個支脈的主事人,願意奉他爲主的,自然不必多說。像我這種死也不會認他做家主的,就被他扔到了這裡……”邢陌釗搖了搖頭說,“至於阿雲,從他撲向老五的一刻,就做實了以下犯上的罪名,被浸到水籠裡淹死了。當時阿雲已經無法動彈,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籠子下水的時候,我們都是親眼看着的。哦,執刑的……就是騙你們進來的戚瘸子。”
“戚瘸子,我日你姥姥!”肖老二緊握着拳頭,牙齒咬的嘎吱嘎吱亂響。說到這兒的時候,我們基本清楚了邢老五奪權事件的始末。對於邢老五在金溪潭周圍的山裡挖什麼,邢陌釗猜測這多半和那個只有家主知道的秘密有關。“你們進來的時候,所有的術法、法器都失去了作用,對吧……我告訴你們,在金溪村的範圍裡,如果沒有邢家特製的符咒,就算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會變成個普通人。而爲什麼會這樣,就只能去問家主了。邢老五發了瘋似的想知道這個秘密,不僅因爲這是家主必須掌握的信息,恐怕也是和那個神秘人達成了某種協議。否則,他是不會平白無故幫老五的。”邢陌釗陰着臉說道。
人死不能復生,在我漸漸接受邢雲去世的消息之後,腦子也逐漸清醒起來。現在死人顧不了,只能先找還可能活着的人。“對了,我們還有一位道術高強的朋友也可能被抓了,這樣的人一般會囚禁在哪兒呢?”
“哼!我怎麼知道?和我一樣關在水牢裡,也可能是被殺了,或者被做成了沒有自主意識的紙奴……老五這個人心狠手辣,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瘋事!”邢陌釗冷笑了一聲說,“倒是你們幾個,居然躲過了被洗魂的命運,能耐不小啊。不過也只能這樣了,等你們這身紙皮囊被這水氣薰透了,你們也就煙消雲散了……”
“七爺,我們有沒有辦法從這裡出去?”我問道。
“你們出去又能怎麼樣?你們只會越來越虛弱,最後變爲一堆爛紙。”
“剛纔我這位朋友說,我們的肉身現在存放在一個叫寄身堂的地方。只要我們能回到身體裡,就還有把你們都救出去的希望。”
“希望?就憑你們幾個?”邢陌釗顯然不太相信,“你們看來是不知道那個人有多強。”
“只要能回去,我自認爲還是有對付他們的辦法。”我斬釘截鐵的說,“在這個節骨眼,我沒必要和您在這兒吹牛。您有辦法幫我們嗎?”肖老二看了我一眼,似乎對我的話有些疑惑。
“有意思……”邢陌釗冷笑了一下,“我可以告訴你們出去的辦法,甚至還能教給你們回到肉身的方法,但你必須告訴我,你憑什麼這麼大的口氣?”
“這話要說起來,可能有點長……”我也咧了咧嘴,隨後正色的說道,“但我可以告訴您,我的肉身身上帶着一樣不起眼的小東西,而在那裡邊,有一個嗜酒如命的大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