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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源日記:
11月6日 晴 星期一
這些天不知怎麼搞得,上課總是提不起神來,老師們的話語又是那麼地繁瑣而粗糙。等待日落已經是我的期盼,腦海裡被一種信念支撐着,那是一種激情,我渴望這種激情的釋放,我覺得自己成爲了一匹狼,一匹長途跋涉而飢餓的狼,只有那些血才能激活這疲憊的細胞。黑暗給了我不朽的屏障,追逐我黯然的生活。
我開始了厭惡光明,因爲只要太陽一出來,我就要回到那個密封的鐵籠子—教室裡去,那把椅子就像刑牀一樣絲絲地灼燒着我的心,講桌後面的老師就像一個掌刑人,用蘸着嘴角唾液的鞭子狠狠地抽打着我的身體,每一節課程就像過了一次刑堂。只有黑暗,無邊的黑暗,在那個閃着綠色光芒的屏幕前才能讓我釋然,那些綠熒的畫面像故鄉的水一樣地親切與和諧。
下午放學後,和他們匆匆打着招呼,就匆忙地趕到星星網吧,我再也不用李健雲和姚齊的指導,便輕車熟路地走進程序,同時濃郁的心情也像忽然間被打開,頓時豁達了很多。因爲天氣的煩躁,我先找了一部韓國稍有名氣的電影看,由於點擊的次數太多,點擊了很久纔打開。也許是家鄉偏僻的原因,在以前十八年的記憶裡,除了抗美援朝,並沒有留下有關韓國的任何標誌,而不知怎的這幾年有關韓國的物什一下在身邊多了起來,滿載着各種商標的韓流一下充斥了整個中國市場。就這樣的一部韓劇來說,劇情很簡單,其實就是一對愛人的生將死別,卻在中國的市場上賺得體肥鉢滿。這些在國內的影劇裡早已經司空見怪,甚至已經老得掉渣,然而就是這樣被捨棄的玩意卻在他們民族特色的包裝下,引起與衆不同的效應,輕易地壟斷了中國的市場。也許這就是市場,赤裸裸的物質效應,就像一把鬆軟的刀子插進了表面強硬民族文化的心臟,正如那個笨小孩所說,現在我們不是壘結固守自己的民族基石和建設文化陣地,而是將我們民族文化氾濫,因爲進攻也是一種防守,而且是最好的防守,把自己裝進套子裡苟且的人生纔是悲哀的人生。
在聊天室內,我們說了很多的話,儘管不知道對方的性別和職業,年齡與職業,卻依然談的十分豁然,不拘一格。
在無盡的昂然之後,我會依然地打開韓國人創造的遊戲,儘管我也知道只是對民族文化的背叛,我還是堅決地履行了這種背叛,因爲我的靈魂已深深地融入到裡面,正如這韓劇一樣在中國市場上橫行。
11月8日 小雨 星期三
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把自己的心打得潮潮的。於是,我呆呆地坐在窗前,看着雨水的飛逝,教室講臺上激昂的話語像雷聲一樣地轟鳴,而像風一樣從身邊悄然而過,也許今天又是一個平淡的日子,但是在我的腦海裡卻積滿了血腥和畸形的畫面,我渴望在那種慘烈中得到生存和永生。透過雨簾,我看到這個城市的模糊輪廓,那些高樓就像一具赤裸的肋骨隱藏在孱弱的肌肉裡面,我的眼光中有無限的迷茫,我看不出這個城市的活力。在無限的空間裡,煎熬是心靈無可奈何的心靈收容。
下午沒有課程,等我午覺醒來的時候,他們都消失了蹤跡,一種失落的感覺悄然地爬上心頭。模糊中我看到一具血腥的屍體在向我招手,血是我不能抗拒的,正如一位瘋狂的吸毒者,明明地知道那是一種錯誤也無能爲力。我匆忙地收拾行裝, 藉以壓抑着心靈的飢渴,一件又一件,卻無意中碰到了兩本書,那是從圖書館借來的,扉頁上打着租借的日期,它們這樣默默地躺在我的書桌裡,即將到還書的日期,如果再不歸還,那就要每天兩毛錢的賠償。翻閱着,裡面的內容在腦海裡一片空白,還了吧!於是無可奈何地去了圖書館,走進圖書館,卻發現書架上的圖書已經煥然一新,一時間自己覺得在裡面是如此地陌生和無助。
晚上補課,焦灼的心再次被煎熬,沒有心情去聽無所謂的演講。講臺上的教師耍着大腕的形態,這是位外聘的年輕老師,白天的課因他要去上自己的班,就調到了晚上,沒有人去舉報和調查,因爲對待我們來說,少一節課程就會少了四十五分鐘的煎熬。在沉寂中,把嘴巴凍結,把眼睛放進朦朧的夢中,顆顆閃爍的星辰在綠蔭裡冉冉生輝,拖着幽魂般疲憊的身體在霓虹燈下漫遊,流浪的心情在漂泊的歷程中閃爍着固有的執着,也許夢做的太圓滿,而現實又是如此地冷酷,輕而易舉地就能把幼稚的選擇抨擊得體無完膚。
11月11日 晴 星期六
今天,接連幾天陰鬱的陰雨天氣天氣終於稍稍地放晴,心情也輕鬆了很多,空虛很久的心情期望得到些什麼。姚齊突然叫我去星星網吧,我們最近結成了聯盟,那個哎字也不再是對我的稱呼。沉寂的心一下子膨脹起來,儘管誓言在我的心裡銘刻了千百次,口袋裡支撐生活的錢已經捉襟見肘,然而那無聲的召喚卻像惡魔一樣圍繞着我,在心中無數次“不要去”的警示中還是依然地邁開了腳步。
在學院的門口,出乎意料地遇見了林銳副院長。
“幹嘛去呀?這麼興高采烈的,哎!薛源,很久沒見過你去圖書館了!”
他的笑容讓我羞愧,簡潔的語言讓我一時無言以對,多虧了姚齊的及時迴應,當然這句是謊言,因爲說謊是年輕人的專權。
我們便相互招呼着走了,他走動的聲音讓我震驚,因爲他的信任已經像一把劍把我的心靈刺穿,我想到了退縮,回到那固定的桌位去,然後意味深長地反思一番,然而還是言不由衷地被姚齊擁到了星星網吧。
經過一番的雪風腥雨的較量後,回到宿舍已經是深夜,精疲力竭地寫完今天的日記,便匆匆地進入到了夢想。
11月13日 晴 星期一
今天上午,韓冰老師到宿舍,讓我們寫入黨申請書,因爲學院要發展一批黨員。儘管對黨的敬畏讓自己的心有些心有餘悸,但是對於她的召喚,我依然是無法拒絕。而對於韓冰老師,她的話語在我的心中已經成爲了一種渴望和施捨,也許對於離家很久的人來說,安慰和溫暖對心中的那份親情,那份感動會暗淡很多。在課堂上,講師是投胎的冤魂,高傲地執筆,匆忙地指點江山,卻很少肯俯下身子融入學生的生活,儘管他們還在黨誓中富麗地說着甘爲孺子牛,於是開心地相互交流就成爲了一種奢望。
大學是製造垃圾的地方,也是把垃圾回爐重新冶煉的地方,這句是聰明的大鯊魚說的。在大學前的十八年學涯中,刻板的知識或許已經定型,需求的只是社會提供鍛鍊和生存的實踐活動,進而把刻板知識的五分之一融進實踐就已經綽綽有餘,即使在一個享譽世界的名校能在裡面出來四分之一的科學家或者經濟學家等,就已經創造了奇蹟。(局外話,不知怎的,最近老是寫這些自己感覺及其成熟的話語,莫名其妙地被聊天的記錄所感染,也許這就青年的共識吧!)
下午哪裡也沒有去,躲在宿舍裡寫申請,一種責任壓抑在心頭,自己開始處心積慮地去尋找黨走過的痕跡,在腦海裡這些空白的概念也許和中學背誦的歷程不同,儘管我知道這與請假條、合同的格式一樣地固定,所以自覺地認爲只要再加入一些激昂的修飾語言就行了,一切都是形式主義,自負思想,然而就是這些虛浮的形式。
就是這篇拼湊着極其華麗如兒童堆壘積木似的入黨申請書,在晚上的會議上被批得體無完膚,因爲那些審閱者不是嗷嗷待哺的嬰兒,遇見富麗的東西就手舞足蹈。拿着退回來的申請書,我的心無地自容,甚至心驚肉跳,該到了正確審視自己的時候了。
11月18日 晴 星期六
今天父親打來了電話,說老闆跑了,他們已經報警立案了,這個月的生活費可能要遲一點才能打過來,要我省一點或者先轉借一下,他會想辦法解決的。言語中滿是自責和悔恨,我哭了,因爲父親的每打一次電話過來就像進行一次不公平交易,一邊是默默的貢獻,一邊是無盡的索取。然而回過頭來看下自己走過這一段茫然地路程,我真的還有埋怨的權利嗎?父母把希望的砝碼盡情地傾灑在自己的身上,而我呢?卻在他們的視線之外麻木地行走。
我想起了星星網吧,那個溫柔地把自己的口袋炸得空空蕩蕩的場所,明明地知道那是一條充滿欺騙和虛幻的路,自己還是義無反顧的踏上奔馳的跳板。母親的眼淚曾經在我的軀體上洗禮,我自也不能讓母親的淚水成爲遺憾。身上的污點應該到了自己清洗的時候了,我不能在夢中哭泣到天亮,不能在悔恨中度過餘生。突然,我又渴望親情。渴望和藹的安慰,然而聽到的仍是自己譴責的回聲。在午覺的時候,我夢見自己老了,頭髮像家鄉初冬黃土上的霜雪,頹然地盤結在頭上,枯乾的手悔恨地摸索着佈滿銀白色鱗甲的軀體上,用掉完了牙齒的牙牀咀嚼着歲月遺留下來的悔恨和憂愁。突然間,我醒了,頭上滲滿了汗水和滿臉淚水,我看到了父母含血的眼睛,我顫抖了,我害怕了這血色的光芒。
該停息了,我再也不能將這頭腦恣意地荒蕪下去,以前的夢做得太圓滿而荒唐,結局卻還只是一片地幼稚、空白和悲涼,沒有等到花開就已經凋謝了,翻閱的日記也早已失去了固有的內涵,陳腐的老賬爬上額頭要我去償還,爲什麼還要等待那些無所謂的虛榮和遊戲中言不由衷的原則呢?我一個上午都在牀上,用空白的眼睛去等待,等待着枯老的靈魂悄然而去。期間,姚齊拉我出去星星網吧,我拒絕了,這是我這些日子第一次說不,對待這個字眼儘管很艱難,我還是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他們沒有勉強,只是詫異地看了我一眼,便自顧地去了。
下午,我跑去了海邊,沿着海岸線靜靜地一個人走,迎着海風釋放心靈的壓抑,濛濛的思緒無聲地融入到海里,沒有風,還也明顯地顯得十分地沉重而安靜。我多次來到她的身邊看她,看她的悲哀,看她的驚喜,看她的激昂,看她的深沉,我卻第一次在不盡的鹽腥中嗅到了母親的乳香,在她寬曠的岸線上看到父親的脊樑,同時也在她的幽深中映射出自己的憔悴的臉龐。
11月20日 晴 星期一
今天的日子很平淡,就像面前的一杯清水,儘管靈魂上有些飢渴,我卻品不出一絲的味道。夜色坐在教室內,透過宿舍的窗戶看到道路上奔馳的車流,也許自己有一次也會融入到這匆匆的生活潮流中,力竭地轉動。在這樣空虛的日子裡,我思索着失落的文學,如那隻向着電燈光線一次次碰擊的飛蛾,我不知道這樣地執着會不會像它一樣被撞擊得頭破血流,但我仍然地會義無反顧地嚮往。一隻迷了方向的黑蝴蝶迷了方向,頹廢地龜縮在書桌的一個角落裡,我於是寫下了一些話語充實自己的思維:
我是都市角落裡的一隻蝴蝶,
用殘破的翅膀在枯乾的枝條上,
追尋着,思索着
已經乾澀的文學
我是都市角落裡的一隻蝴蝶
用乾澀的嘴脣採摘着
樹根下的殘花枝葉
採取、吮吸
——
12月25日 陰雨轉晴 星期六
轉眼又到了週六,今天我又嗅到了圖書的墨香,這次不是坐在書桌的後面,以讀者的身份,而是以輔助圖書管理員的身份走進圖書館,我的任務就是把讀者凌亂的圖書篩選分類放歸到原處。身體再一次膨脹起來,勞碌能讓身體疲憊,進而忘掉了星星網吧和那磨着獠牙的怪獸。圖書,最親切的寵物又一次滲入到我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