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馨衝許飛揚作了個鬼臉,附在他耳邊說道:“我們是不是碰到妖魔裡的吹牛王了?”許飛揚苦笑着點點頭。雖不知滄海多少年變成桑田,但總會有幾萬年吧,可這位“王”卻自稱見過三十次之多,怕不有百多萬年的修齡。
“你們不信是吧?這也難怪,你們人類不是有句話嘛,夏蟲不可以語冰,我所親眼目睹的事,是你們的仙佛用他們的神通也推算不出的,何況你們這兩個小人兒。”
“我們人類還有句話:姑妄言之,姑妄聽之。”許飛揚笑着說,“王的話不論如何迂闊遼遠,令人難以置信,信信又有何妨,對了,王說我們人類造的文字雖然愚蠢,只有一個王字還是不錯,厚聞其詳。”
“本王不是說爾等人類造的文字愚蠢,而是說造文字之舉是愚蠢無比的,聽上去差不多,意思卻迥然不同。”
“這是爲何?”許飛揚心頭一凜,不禁想起沈家秀對文字那番高論了。
“你用手可以摘取果實,用腳可以走路,可你們卻捨棄靈巧的手和腳不用,一定要用笨拙的鉤子去抓樹上的果實,用兩根棍子來走路,還自鳴得意,以爲發現了天地間最大的奧秘。”
“這也算高論啊?”沈丹馨不屑道,“我爹爹早就說過千百次了,聽來聽去也不過和佛家的指月說差不多,要看月亮不要看手指,文字就是手指,本心纔是月亮。”
“你爹爹?”那聲音變了調,不知是不是感到驚奇,“你爹爹也是人類嗎?”
“當然嘍。”沈丹馨也故意變了聲調說,“我爹爹就是生我、養我的人,卑微而又愚蠢的人類。”
“對了,你們一再說仙佛,你們說的神仙我知道,不過是修煉出幾樣神通變化就自詡與天地同體,亙萬古而長存,其實是些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都不知道的狂妄小子,佛又是怎麼回事?他也是從人類修煉出來的嗎?”
“你連滄海變成幾次桑田都一清二楚,竟不知道佛?”沈丹馨瞪大了眼睛。
“也許是本王被關在這裡以後的事,以前的事本王都知道,到了這裡以後的事就不知道了。”
“那王是第幾次滄海變桑田時駕臨此處的?”沈丹馨忍着笑問道。
“倒沒那樣久遠,是在爾等的天元國開元立國的那一年,算來也不過一覺間。”
沈丹馨和許飛揚又對視一眼,卻有些毛骨悚然,天元帝國自開國至今已有2006個年頭,而佛祖出世不過是一千兩百年的事,這位罈子裡的“王”說的倒像是真話。
“那就讓我這卑微愚蠢的人類告訴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吧。”沈丹馨把佛祖出世,修道乃至創建佛教的事大略說了一遍,她秉承家學,於佛道兩家研究甚深,這些事早已爛熟於胸,說起來更是娓娓動聽。
“噢,是這樣。”那位王似乎在沉思,過了好一會才又說道:“看來人類中也不乏聰明才智之人,只是人類在愚蠢的泥潭中陷得太深、太久,迷途也走過了幾萬年,要想返回本初也是難上又難。”
許飛揚頭又有些痛了,他覺得這位王的想法倒和沈家秀的略相彷彿,他寧願在別的泥潭中陷進去,也不想在這番高論的泥潭中深陷不拔,忙岔開話頭道:“您還沒說我們人類的王字爲何不錯哪?”
“王字上面一橫是天,下面一橫是地,中間一橫是萬物生靈,如果沒有中間一豎,不過是三,代表天地和萬物生靈,所以中間一豎至關重要,它就是頂天立地的萬物生靈之王,這就是王。”
“因爲王字中間只有一豎,所以王就是天地間唯一的,獨一無二的。”沈丹馨笑道。
“對了。”那位王說,“你這小人兒也夠聰明才智,將來也不難
成個什麼佛。”
沈丹馨又衝許飛揚扮了個鬼臉,許飛揚看得心旌搖盪,意醉神迷。
“王,您既是天地間頂天立地,高貴無比,獨一無二的王,卻爲什麼,又被什麼人關在這裡?”沈丹馨問道。
“這……”那位王一時語塞,顯然被觸到痛處,“什麼人能關住本王,本王不過是中了奸計,被騙到這裡,這裡面的事說了你們也不懂。
“我倒一直想問,你們兩個小人兒怎能走進這裡來?”
“這有何難,打開門就走進來了。”
“胡說,軒轅神符連本王也破解不來,你們兩個小人怎能打破神符?”
許飛揚這才知道門上的封印原來是軒轅神符,卻想不出是道家哪位神仙。
“原來您是被叫軒轅的神封住的。”沈丹馨笑了起來。
“除了他還有哪個?”那位王怒道,“本王也是誤中他奸計,被他神符封住,等本王出走後,也讓他嚐嚐本王王符的厲害。”
“那您出來啊,您這兩千多年的覺也該睡醒了。”沈丹馨說。
“本王若是能出去,還會悶在這裡睡覺嗎?”
“原來您出不來呀,那就繼續睡吧,等我們空閒時再來陪王說話。”沈丹馨說笑夠了,便想退回大廳去。
“你們別走,先把本王放出來再說。”那位王急了。
沈丹馨看了許飛揚一眼,許飛揚搖搖頭,兩人雖覺得這位王說話漫無崖際,句句匪夷所思,卻無一絲惡念,也有心放他出壇,只是看到壇口泥封上是同樣的軒轅神符,根本無法破解。
“王,不是我們不想放您出來,連您老人家都破解不了軒轅神符,我們卑微愚蠢的人類又怎能做得來。”沈丹馨說。
“你們破解不了軒轅神符,又怎能走到本王面前?”
“我只是拜了拜那道神符,門就開了。並未用法子破解。”許飛揚說。
“那你就再拜拜好了。”那位王說,“軒轅自稱爲神,喜歡受人類奉承,或許你一樣,神符就開了。”
“飛揚,你再試試吧。這位王已閱三十滄桑了,咱們就算拜他一拜吧。”沈丹馨說。
“好吧。”許飛揚心裡也覺得這位王很親切,不過喜歡說大話而已,便跪在石桌前,心中默禱道:“軒轅神仙,不知您和這位王有何過節,弟子恭奉旨意來到這裡,見這位王也很可憐。
“您如能同放過弟子同伴一樣放過這位王,弟子感恩不盡。”
他拜禱完畢,壇口“嗖”的一聲,那道封印化作一道青煙升起,旋即消散,兩人尚未站起,壇裡一道神光射出,兩人面前已站立一人。
“王,您這就出來了。”沈丹馨看此人二丈身高,如同巨人,蠶眉星目,渾身上下金光閃閃,竟看不出是何服飾,一頭黑亮的長髮直披身後,如瀑布一般,頭上一頂金冠燦然生輝,金冠正中鑲嵌一塊晶瑩白玉沒,白玉里隱隱現出山河大地。
“你這小人是什麼來頭,和軒轅交情不淺哪。”王又驚又喜,俯下身來,如鞠躬一般,頭才和站立的許飛揚的頭持平,仔細打量着他。
“我從來沒見過王說的軒轅神仙,哪裡談得上交情。”許飛揚仰臉看着這位王,頓感自身的渺小。
“王,您是傳說中的巨人族吧?”沈丹馨望着他,不禁想起傳說中的巨人族和矮人族來。
“不,本王說過,本王並非人類。”
“蒼王玩火自焚,你口口聲聲蔑視人類,臨到頭來還不是要求人解救你,你羞也不羞。”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似在廳室裡,又似在四周的巖壁裡。
“軒轅,原來你在這裡,休走,待本王再與你較
量一番。”他身形一晃,身體暴長,頭已觸到廳室的頂壁,向上一鑽,人已鑽了進去,堅硬的岩石對他竟如虛無之物。
“咣噹”一聲,那位王腳下掉落一件物事,人已鑽入石中不見,隨即洞室一陣劇烈的震盪,如同山崩地裂一般。
許飛揚和沈丹馨拿樁站穩,身體猶不住東搖西晃,兩人的身體不時撞到一處。
須臾,震盪消失,又是轟隆隆一陣響,三面巖壁俱現出三個圓圓的敞開的門戶。
“這位蒼王好大的脾氣。”沈丹馨喘息着說。
許飛揚俯身撿起蒼王掉下的物色,原來是那塊鑲嵌在金冠上的白玉,上部繁星點點,下部大地莽蒼,中間山川逶迤,江河似在緩緩流動,而那一顆顆星星也放射着光芒。
“這是什麼?”沈丹馨問道。
“是他金冠上的白玉,可能被岩石擠落下來了。”許飛揚看看依然平整光滑如銅鏡的巖壁,想不明白蒼王怎能鑽得進去,而且絲毫不留痕跡。
“這位蒼王雖自視過高,眼中無人,倒也不壞,就是性子太急了些,這麼重要的物事也丟掉了。”
“眼中無人四字形容他是再貼切沒有了。”許飛揚把那塊白玉揣入懷中,等蒼王回頭找尋時還給他。
“他眼中不是無人,竟是沒有整個人類,你猜他會是什麼?”
“猜不出,”許飛揚想想說,“或許在有人類之前,真的有血統更高貴,神通更廣大的種族吧,天地之大,何奇不有,我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事太多了,也不必爲此傷腦筋。”
沈丹馨沒說話,眼睛卻緊盯着巖壁上那四顆夜明珠。
她從小生長在天下首富之家,家中的珍奇珠寶比皇宮大內還多許多,早已視金珠美玉爲土石瓦礫了,然而四顆如此大的夜明珠卻還從未見過。
她是識貨的人,先前一直和蒼王對話,並未感覺到這四顆夜明珠有何奇異之處,而今才發現確實是不世奇珍,所散發出的柔和的光暈竟有種攝人心魄的魔力,如溫煦的拂盪人心胸的春風。
許飛揚看着沈丹馨的眼神又專注而變得溫情脈脈,繼而又變得熱烈而執著,她的手微微動了幾次,想伸出去攫取那幾顆珍珠,但最後又都強自忍住了,他心中忽然一痛,毫不猶豫地走過去,把那四顆珠子取下來,拉過沈丹馨的手,把那四顆珠子放在她溫潤的掌心裡。
“不!”沈丹馨恍如夢醒一般,“這不行,這絕對不可以!”把四顆珠子又塞回許飛揚的手裡。
“這有什麼不可以的?”許飛揚溫情地看着她,“如果你要天上的星星,水裡的月裡,我無法做到,但你想要這幾顆珠子,觸手可及,哪怕爲此觸犯天條,我也在所不惜。”
“不!”沈丹馨驚恐地退了一步,“我不許你這樣想,更不許你爲我這樣做。”
“我只是隨便一說,哪有這樣嚴重,倒把你嚇着了。”許飛揚失笑道。
“不是,我怕的不是你說的話,我很喜歡聽你這麼說,我怕的是我自己,我心中怎會起了貪慾,我父親說過,貪慾是人類天性中最基本也是最頑固的劣根性,更是萬惡之源,所以我從小就剋制磨化自己的貪慾,沒想到竟過不了這幾顆珠子的關。”
“貪慾是人類天性中的劣性,這話固然不錯。”許飛揚看着沈丹馨痛悔羞愧得漲紅了的臉,安慰說,“但人對自己喜愛的東西都會想佔爲己有,只要取之有道,就不算貪慾,豈能都像出家人一樣,只要一襲衣,一鉢粥,就已足矣,然而想成仙,成佛豈非又是更大的貪慾?”
“你不用寬慰我,”沈丹馨苦笑着說,“貪慾總是最要不得的,我的先祖就在這上跌了大跟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