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租房

圍觀者譁然。

“下手真狠。”

“他敢打李府的人?”

侍衛大口喘着粗氣,汗珠衝破眉睫滾入眼眶,視線模糊。

一晃神,被人掐住脖子砰一聲在地面上撞得七葷八素,耳邊傳來帶着霜氣的聲音:“惡奴,是李吾玉派你來的?”

侍衛回過神來,眯眼依稀看見李不琢呲牙笑着目露兇光,心中一寒,喘着粗氣艱難搖頭。

“那就是何鳳南派來的。”李不琢斜睨着騎士脖子,“回去告訴何鳳南,下次再派人來找我麻煩,斷的就不是腿了。”

放開李府侍衛,李不琢拍拍手,起身提高聲音:“我叔父治家甚嚴,你這市井惡棍冒充李府家奴,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對我行兇,想要挑撥我叔侄關係,究竟有何居心?今天略施小懲,再讓我見到你打着李府的名頭行惡,就把你扭送官府!”

說完揚長而去。

…………

李府正廳,李吾玉身穿墨色大氅,看着廳下負傷的家丁,面色陰晴不定。

何鳳南硃色芙蓉裙裙裾曳地,眼神閃爍,也不坐,就站在一邊。

良久,李吾玉坐在太師椅上:“是你派他去找李不琢的麻煩?”

何鳳南眼神閃爍:“就是要他知道李府不能容他,他纔會知難而退。只是沒想到他從軍兩年竟練出了一身本事,楊豹是前朝逃兵,一身武藝放到幽州也算高手,卻被李不琢一個照面就擊敗。李不琢也狡猾,走時故意說那番話維護李府,我們也不能去靈官衙追究他當街傷人之責。”

李吾玉沉吟良久,對旁邊侍衛說:“帶楊豹去領十鞭家法。”

“怎麼讓楊豹領罰?”何鳳南面色一變,李府家法用黃絲和牛筋擰成的鞭子,粗如龍眼,鞭梢塗蠟,重兩三斤。

一鞭子下去,帶下一層油皮,十鞭子下去,能打沒了半條命。

李吾玉不由分說道:“領完家法,再帶他去跟李不琢當衆賠罪!”

“這萬萬不可!”

李吾玉道:“李不琢終究是李家血脈,楊豹以下犯上,這懲戒已是留情了,休要再提!”

兩個精壯侍衛把那負傷侍衛拖下去,待正廳內再無旁人,李吾玉才面色略緩,說道:“不是我幫着李不琢,只是你我都太小看他了。”

何鳳南蹙眉道:“他打邊關過來,無根無底,就算有武功在身,又能成什麼氣候?我找人打探到,他和白益沒什麼交情,只是偶然在路邊和詩一句,得到賞識罷了,如今半月過去,白益已經把他忘了。”

李吾玉意味深長道:“今晨白益派人送來一套文房四寶,是送給李不琢的。”

“白益真這麼看重他?”何鳳南一怔。

白益把禮物送到李府,肯定是知道了李府和李不琢的舊怨故意敲山震虎。

李吾玉點頭。

何鳳南不甘道:“難道就這樣任他考童子試?以他在縣學月考的表現,中榜不難。他狼子野心,還是庶民就敢打斷李府家丁的腿,若真得勢,還不知要猖狂到什麼地步啊。”

李吾玉負着手踱了兩步,沉吟半晌。

當年分家後,李吾玉與李不琢家已來往不多,李不琢父親過世後,二家關係更是疏離。

李不琢若考上煉氣士,便是道家歸真派的人,與李琨霜正好對立,但這並非不可化解的衝突。

古來世家大族常讓後輩各事諸派政黨,所謂狡兔三窟,東邊不亮西邊亮,就算某一派政黨失勢,另一派子弟卻能得勢讓整個家族門第得以延存。

李家世代寒門,李吾玉野心不小,李琨霜就算天賦異稟能進入天宮,也難以將李家提升爲真正的高門。

當初阻撓李不琢考童子試,是不想多生麻煩,可李不琢能得到白益如此看重,在歸真派中若能有建樹,對整個李家門第卻是好事。

何鳳南婦人之見,李吾玉卻不會狹隘。

…………

湟水浩浩湯湯數千裡,貫通幽州,流經新封城以南百里外,被人力與機關挖渠引至城南,圍成一里寬的護城長河。

護城河中漁獲頗豐,魚簍巷就臨着護城河,在下城城南。

李不琢在杏榭站走下懸車,往北行了兩百步,就找到了魚簍巷。

巷中八一號朱家是個逼仄的院子,那位知見人朱蒯是個屠戶,正在殺狗,在褲腳擦了擦滿手血腥,便給李不琢介紹房子。

“李公子來的正好,上城金明街有個茶商才搬走沒兩天,空出套一進的院子,裡頭傢什都沒帶走,公子住進去,帶個雜役去住剛好足夠!我最佩服讀書人,您要住,只賺您箇中介費,租金就按那茶商定的,每月一金銖,那地方離縣學也近,換別家一定沒這價格。”

朱蒯當知見人二十多個年頭,看人準,李不琢穿着不算富貴,豪宅住不了,但縣學學生裡哪有真正的寒門?家世不會差到哪去,下城的陋居多半也看不上眼。便推薦了這套性價比極高的住處。

李不琢沉吟了一會,卻說還要考慮。

朱蒯一看,知道是嫌貴了,也沒勸,又說了幾處別的房產,讓李不琢選擇。

結果上城的住處挑了幾套,最好最便宜的仍是最開始金明街的那戶,朱蒯就開始介紹下城的地方。

下城的住處比上城便宜許多,同樣大小的院子,租金只有上城租金的三四成,但無一例外都採光極差。

李不琢隨朱蒯看了一套就在魚簍巷的小院——腥臭的鹹魚味道四處瀰漫,陰暗中的地面始終泛着水澤,水車轆轆的響聲與船機的轟鳴永不止歇。

雖不是好逸惡勞的性子,李不琢也不想住這種地方,便說再考慮,告別朱蒯,回到縣學。

坐在懸車上,李不琢算了一筆帳。

收了白遊五金銖,這些日子又花費了一些,一共還剩十金銖,三銀錁子,還有些零散銅錢。

如今開始煉氣,花費也多了起來,一頭三百斤的角彘能吃的肉只百五十斤,要八銀錁往上,只夠吃一月有餘;打坐冥想時能助人坐忘入定、觀想修行的蜃樓香一金銖僅能買三錢的量,僅能用十次。

三斤學習機關術,需要的那本偃師入門典籍《牽機圖說》,價值十枚金銖;均算下來每日消耗的柚木、雞翅木等各類木材,也是數枚銀銖。

再說有些書籍,縣學藏書閣中不錄,在地市卻有希望淘到,曾任新封府主的當今的司天宮左使陶祝,便是在鬼市淘到天宮聖人未成聖時的經典注本,成爲天宮開科舉以來唯一一個寒門狀元。

李不琢不指望有這氣運,也想閱讀更多注本,好加深自己對小道藏的理解,縣試時便更有把握。

這樣一算,十金銖餘錢捉襟見肘。

倒不是不能委屈住下城,畢竟就算幽州下城,比起早晨起來抖抖被子就能抖下一層沙塵的滄州鐵馬城來說,住宿條件要好太多。

只是如今李不琢在永安縣學讀書,和縣學裡的同年也少不了交際。到時候有同學上門,若住的院子陰暗無光,如魚簍巷這般腥臭,也會被人看輕。

算完賬,已回到縣學門口,李不琢見到縣學邊停着一輛馬車。

馬車通體黑色清漆,青帷帳、赤流蘇,車轅懸掛的小旗上鳥蟲文寫着的正是“折桂坊李府”五字。

馬車後面,一輛牛車拖着個昏死的男人,是李不琢打傷的那李府侍衛。

李不琢剛一走近,李吾玉便從馬車裡面走下,微微一笑:“賢侄,在此等你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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