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3:最後的教父_第一部 1990年,好萊塢 拉斯維加斯_第二章

羅德斯通工作室是好萊塢最有影響力的電影公司。安提娜·阿奎坦內拒絕繼續工作,這是對他們的背叛,而且代價高昂。即使是當紅影星,造成如此沉重打擊的情況也十分罕見,可《梅莎琳娜》是公司聖誕節檔期的主打製作,漫長的寒冬裡,公司就要靠這部鴻篇鉅製來推動其他作品的發行。

碰巧下週日是兄弟慈善會的晚會。宴會將在伊萊·馬林比弗利山的莊園裡舉行。伊萊是羅德斯通最大的股東兼董事長。

伊萊·馬林的大宅子建在比弗利山後的峽谷深處,二十個富麗堂皇的房間中,只有一間臥室。伊萊·馬林從不願讓人在他的住處過夜。當然,有另外供客人居住的單層小屋,還有兩個網球場和一個大游泳池。六間屋子都用來擺放他收藏的畫了。

五百位好萊塢最傑出的人物都收到了慈善慶典的邀請,每個人的入場費是一千美元。吧檯、自助餐棚和舞池都分散在戶外,還邀請了一支樂隊伴奏。但是,房屋不開放,設計巧妙、裝飾豪華的帳篷裡提供了移動盥洗設備。

莊園主樓、客房、網球場和游泳池都被繩子隔開,有專門的警衛把守。賓客並沒有覺得不妥,聲望和名氣到了伊萊·馬林這種程度,已經談不上能冒犯誰了。

賓客們在草坪上聊天跳舞打發三個鐘頭的規定時間,馬林正跟一羣人坐在巨大的會議室裡爲《梅莎琳娜》能否如期完成而焦慮不安。

伊萊·馬林在這羣人裡說話最有分量。他已經八十歲了,但是怎麼看都只有六十歲的樣子。他的灰髮修剪得十分細緻並且染成了銀色。深色西裝讓他的肩膀和身體顯得更寬、更結實,還可以掩蓋骨瘦如柴的小腿。紅棕色的皮鞋踏在地上,豎紋白襯衫和玫瑰色的領帶讓他青灰色的臉有了生機。只要他想,他就能完全控制羅德斯通,但有時候,讓手下的人各安其職、各行其是更適合。

安提娜·阿奎坦內拒絕按期完成電影的拍攝,這個問題的嚴重性足夠引起馬林的注意。《梅莎琳娜》耗資一億美元,是公司的強檔作品,這部電影的錄像、公共電視、有線電視網和海外版權等都被預售用來承擔成本支出。這本來是個大寶藏,現在卻像一艘眼看要沉沒的西班牙大帆船,別想再打撈上來了。

還有安提娜自己。三十歲,大明星,已經跟羅德斯通簽約了另外一部大製作。什麼也比不上一個名副其實的當紅明星。馬林一向喜歡當紅明星。

但是,當紅明星又好比炸彈一樣危險,所以你得控制得住才行。要想控制住,你就得付出愛,要厚顏無恥地討好,用物質征服他們。你得扮演他們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甚至是情人,作出什麼樣的犧牲都不過分。但是到了關鍵時刻,你就不能再示弱了。這時候,你必得毫不留情。

眼下這間屋子裡和馬林坐着的人還有鮑比·邦茨、斯基比·迪爾、梅洛·斯圖爾特,還有迪塔·湯美,他們就是要貫徹他意願的人。

這間會議室是伊萊·馬林最常用的,裡面陳列的畫作、桌椅和地毯總價值達兩千萬美元,算上水晶杯和茶具的話,還要再添上五十萬美元。面對衆人,馬林感到骨頭都快支撐不住身體了。他詫異,每天向世界展示一個無所不能的形象竟變得如此困難。

清晨不再讓人振奮了。剃鬚、打領帶、系襯衫釦子讓他疲憊不堪。更危險的是意志變得薄弱:他開始同情權勢不如自己的人了。如今他越發重用鮑比·邦茨,給他越來越大的權力。畢竟,這個人比自己年輕三十歲,還是自己的摯友,多年以來,一直忠心耿耿。

邦茨是公司的總裁和首席執行官。三十多年來,邦茨是馬林的親信,經年累月的相處使他們親密無間、形如父子。他們配合默契。年屆七十以後,馬林的心腸變得太軟,許多必須要做的事情,他已經心有餘力不足了。

邦茨從導演手中接管電影,把片子改得更符合大衆口味。他跟導演、影星和編劇討論收入分成,用上法庭逼他們接受一個小數目,或者迫使大腕兒們,尤其是編劇,簽下條款苛刻的合同。

對於編劇,邦茨連空頭許諾都不願意給。沒錯,要想開拍,得先有劇本,但邦茨相信,作品成敗靠的是演員陣容、明星的力量。導演之所以重要,是因爲他們會在不知不覺中掏空你的錢。製片人雖然也十分樂於坑錢,但要啓動一部電影,少不了他們那種旺盛精力。

那麼,編劇們呢?需要他們做的,不過是在幾張白紙上開個頭。然後你還得再另僱十幾個人完成。製片人敲定情節,導演開始拍(有時候拍出來的是完全不同的電影),影星們用點點滴滴的靈感即興編幾句對白。接下來,電影公司的創意人員對照着又長又細緻的備忘錄,給寫手提意見和要求,提供情節。邦茨見過好多次,某個著名編劇寫出來的劇本號稱價值百萬,也拿到了百萬美元的酬勞,結果等到電影最後拍出來,連一個情節、一句對白都沒用上。伊萊對待編劇的態度當然會軟一些——不過是因爲他們在籤合同的時候好欺負罷了。

馬林和邦茨輾轉於倫敦、巴黎、戛納、東京和新加坡,把片子賣給電影節和院線。他們決定着年輕藝術家們的命運,他們就像皇帝和宰相,共同治理着一個帝國。

伊萊·馬林和鮑比·邦茨一致認爲,那些明星,無論是編劇、演員還是導演,全是這個世界上最忘恩負義的白眼狼。這些心懷希望的純藝術家,奮力往上爬的時候什麼條件都答應,他們積極熱情,得到機會感激涕零,一旦功成名就,馬上就變了。勤勞的小蜜蜂成了憤怒的大黃蜂。所以,馬林和邦茨僱了二十人的律師團,專門用來約束他們,這太合情合理了。

爲什麼他們總是惹麻煩?爲什麼總是不高興?毫無疑問,追求金錢比追求藝術更有前途、更快樂,比那些試圖表現人類光輝的藝術家,他們更和善、更有社會價值。可惜,金錢比藝術和愛情更治癒這種題材不能拍成電影,因爲公衆不買賬。

鮑比·邦茨把大家從外面的慶典上找過來。這裡面唯一的明星是《梅莎琳娜》的女導演迪塔·湯美。衆所周知她和女明星們相處得最好——在如今的好萊塢,這意味着女權主義而不是同性戀。她的確是女同性戀,但這件事跟會議室在座的諸位也毫無關係。迪塔·湯美拍片子不會超出預算,還總是賣座。而且,她勾搭女演員比男導演惹的麻煩少很多。女同性戀名流都好打發。

伊萊·馬林坐在會議桌的上首位,示意邦茨帶大家討論。

邦茨開口道:“迪塔,講一下這部片子的處境吧,你對解決這個問題有什麼看法。我壓根兒就不明白問題是什麼。”

湯美小巧精悍,說話也言簡意賅。她說:“安提娜怕得要死。在座的聰明人不消除她的恐懼,她就不回來。她不回來,你們的五千萬美元就打水漂了。這部片子沒她不行。”她頓了頓,“前幾周我一直在趕拍她的鏡頭,也算是給你們省錢了。”

“這他媽的破電影,”邦茨說,“從一開始我就不想拍。”

這話可惹急了屋子裡的其他人。製片人斯基比·迪爾叫道:“去你媽的,鮑比。”安提娜·阿奎坦內的經紀人梅洛·斯圖爾特也開口了:“屁話。”

事實上,每個人都大力支持《梅莎琳娜》。這是有史以來能“一路綠燈”的少數幾部電影之一。

《梅莎琳娜》從女性主義視角講了克勞狄一世統治下羅馬帝國的故事。男人寫就的歷史當中,梅莎琳娜皇后被描述成一個墮落、嗜殺、一夜之間讓整個羅馬帝國都沉淪於淫樂當中的娼婦。但兩千年之後,在這部刻畫她生平的電影裡,她被描繪成了一個悲劇形象,被描繪成了另一個安提戈涅和美狄亞。她的角色是要利用女人唯一的武器改變這個男性奴役女性的世界。

這是個宏偉的構想——大量濃墨重彩的性愛場面和熱點流行題材——還需要完美的包裝讓整個故事有可信度。首先,克勞迪婭·德·萊納的劇本臺詞精彩、主線清晰。選迪塔·湯美當導演也是明智之選,她才華橫溢、保證了票房。安提娜·阿奎坦內是扮演梅莎琳娜的不二人選,拍攝到現在她完全有能力掌控整部電影。她有美麗的外表和天才的演技,讓一切設想都切實可行。更重要的是,她是全球最賣座的三位女星之一。克勞迪婭用她另類的編劇才智讓梅莎琳娜不但接二連三被天主教徒引誘,還從競技場上救出了原本難逃一死的殉道者。湯美讀到這個場景,對克勞迪婭說:“編也要有限度。”

克勞迪婭朝她詭秘一笑,說:“電影嘛,無所謂。”

斯基比·迪爾說:“安提娜不回來,我們就得停拍。每天要白花十五萬。情況就是這樣。我們已經花出去五千萬了。電影都拍一半兒了,又不能把安提娜寫死,也不能用替身。所以如果她不回來,這片子就只能中止。”

“不能中止,”邦茨說,“影星拒絕上工,保險公司可不賠錢,把她從飛機上扔下去,倒是可以。梅洛,把她找回來是你的工作。這是你的職責。”

梅洛·斯圖爾特說:“我是她的經紀人,但是對她這樣的女人,我的影響力只有這麼多。坦白說,她真的嚇壞了。她不是耍大牌,她是真害怕。再說,她是個聰明人,她這麼做肯定是有原因的。眼下的情況很危險,要小心應付。”

邦茨說:“要是她把一部投資上億的片子毀了,她再也別想接戲了,這話你告訴她了吧?”

“她清楚。”斯圖爾特說。

邦茨問道:“她到底聽誰的話?斯基比試過,失敗了。梅洛也是。迪塔,我知道你盡力了。連我都試過了。”

湯美接口道:“你不算,鮑比。她不喜歡你

。”

邦茨犀利地回答:“是啊,不喜歡我的方式沒關係,聽我的話就行了。”

湯美平靜地說:“鮑比,明星都不喜歡你。但是安提娜不喜歡你還有個人原因。”

“是我把她捧成了明星。”邦茨說。

梅洛·斯圖爾特冷淡地說:“她天生就是明星,你只不過運氣好挖到她罷了。”

邦茨說:“迪塔,你是她的朋友。讓她回來是你的工作。”

“安提娜不是我的朋友,”湯美說,“她是我的同事。她尊重我,因爲我追她沒得手就適可而止了。跟你不一樣,鮑比。你糾纏她好幾年了。”

邦茨平心靜氣地問道:“迪塔,她看不起我們,她以爲自己是誰?伊萊,你得立立規矩了。”

大家都把注意力轉向了伊萊,可他看起來已經倦了。他實在太瘦了,曾經有一位男星拿他開玩笑說,應該在他頭上安塊橡皮,就成橡皮頭鉛筆了——這個惡意的玩笑並不貼切。相比身材,他的頭略大,寬臉盤更適合出現在一個大塊頭的身體上。他的鼻樑寬闊,嘴脣厚實,但是他的面孔看上去非常慈祥溫和,有些人甚至說他英俊。不過,他的眼睛暴露了他。他暗灰色的眼睛放出精光,專注的眼神讓人們望而生畏。他要大家直呼他的名字,估計就是爲了抵消這種印象。

馬林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你們的話安提娜要是不聽,我的話她也不會聽。她不在乎我的地位,但奇怪的是,一個白癡毫無意義的攻擊,把她給嚇成那個樣子。能不能花點錢解決?”

“可以試試,”邦茨說,“但是對安提娜來說都一樣。她不相信。”

製作人斯基比·迪爾說:“我們也試過來硬的。我找了警察朋友施加壓力,但他不好惹,他有錢有勢,而且是個瘋子。”

斯圖爾特說:“要是停拍,我們具體的損失是多少?我儘量讓你們在以後的合約裡補償回來。”

如果梅洛·斯圖爾特知道了確切的損失,容易有麻煩。他是安提娜的經紀人,知道損失了多少他就有討價還價的資本了。馬林沒有接茬兒,但朝鮑比·邦茨點了點頭。

邦茨不情不願地開口道:“實際花出去的是五千萬。好吧,這五千萬我們可以不追究。但是海外預售款和錄像帶的錢要返還、聖誕主檔期的空白,這些加在一起還要再多支出……”他掐住了話頭,因爲他不願意給出具體數字,“還有,如果把利潤也算進去,那我們就損失了……媽的,兩億五千萬美元。梅洛,那可是很多份合約。”

斯圖爾特覺得,爲了安提娜他不得不擡價了。他說:“但實際上,你只損失了五千萬。”

馬林開口的時候,聲音裡帶了一絲慍怒。“梅洛,”他說,“我們出多少錢你的當事人才肯回來幹活?”大家明白,馬林是打算把這當成一次敲詐。

斯圖爾特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準備用這種小把戲訛多少錢?這是對他人品的質疑,但是他並不打算辯解,他可不想糾正馬林。這話要是邦茨說出來,他早就暴跳如雷了。

斯圖爾特在電影圈是個很有手腕的人物,他不用拍任何人的馬屁,包括馬林。他控制了五位大牌導演,雖然不是最賣座的,但是十分有影響力;他手中還有兩個有票房號召力的男星、一位叫座的女星——就是安提娜。這意味着,有了這三位巨星,他可以順利拍成很多部電影。但無論如何,觸怒馬林都是不明智的。懂得趨利避害才使斯圖爾特有了現在的地位。這種情況看似可以訛上一筆錢,但並不是這樣的。這種難得一見的機會,開門見山纔是上策。

梅洛·斯圖爾特最寶貴的財富就是他的真誠。他真的相信自己做的事。十年之前,安提娜還默默無聞的時候,他就已經相信她很有天賦,現在他仍然相信。但是如果他真能勸她回心轉意、繼續拍攝呢?那肯定再好不過,他相信肯定還有這樣的可能。

“這不是錢的事。”斯圖爾特懇切道。他對自己流露出的真誠感到一陣喜悅。“你再給她一百萬,她也不會回來的。你必須解決她那個‘長期分居’的丈夫。”

一陣壓抑的沉默,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剛纔他提到了一百萬,這是要開始討價還價了嗎?

斯基比·迪爾說:“這種錢她不會拿的。”

迪塔·湯美聳了聳肩。她根本不相信斯圖爾特,但是反正不是她的錢。邦茨瞪着斯圖爾特,而斯圖爾特鎮靜地看着馬林。

馬林準確地理解了斯圖爾特的意思,安提娜不是要錢。電影紅星從來沒有這麼狡猾過。他決定結束這次會議。

他說:“梅洛,給你的當事人仔細地解釋清楚,一個月之內她不回來,這部片子就終止,損失公司承擔。然後我們會起訴她,讓她用全部家當來賠。必須讓她清楚,以後沒有大的電影公司會請她拍電影。”他朝在座諸位笑笑,“那又怎麼樣,不就是五千萬美元嘛。”

大家都知道,他要動真格的了,他已經失去了耐心。迪塔·湯美感到恐慌,因爲這部片子對她的意義比對任何人的都重大。這是她的小寶貝,如果成功,她就會躋身最有票房號召力的導演行列,她就有能力爲電影開啓一盞綠燈。她慌忙開口道:“讓克勞迪婭·德·萊納找她談談吧。她是安提娜的好友。”

鮑比·邦茨譏誚道:“大明星和無名小卒上牀,還跟編劇做好朋友,都夠丟人現眼的了。”

馬林再次不耐煩了:“鮑比,廢話少說。讓克勞迪婭找她談談。但是不管怎麼辦,趕緊把這事兒解決掉。還有別的片子要拍。”

但是第二天,羅德斯通工作室收到了一張五百萬美元的支票。是安提娜·阿奎坦內寄來的。她把《梅莎琳娜》預付的片酬退回來了。

現在,輪到律師們操心了。

安德魯·波拉德用十五年將太平洋安保公司發展成了一家在西海岸聲名遠揚的安保組織。從最初賓館裡的套間開始,如今他擁有聖莫尼卡的一幢四層樓,有五十名正式員工在總部工作,獨立調查員和保安有五百多人,還有一支不固定的團隊每年大部分時間都在爲他工作。

太平洋安保爲鉅富和名流提供安保服務。它提供武裝人員和電子系統保護名流的住宅,爲明星和製作人提供保鏢,爲奧斯卡獎這類的大型媒體活動提供警衛,還針對敲詐勒索一類的棘手問題提供調查工作。

安德魯·波拉德的成功源於對細節的注重。他爲客戶的宅邸安裝了寫着“武裝反擊”的室外標識,這些標識會在夜裡閃耀刺目的紅光。不僅如此,他在有圍牆的房屋外安排巡邏隊。他嚴格挑選手下,他支付的薪水高到手下的人擔心會被解僱。這種慷慨他承擔得起,因爲他的主顧都是最有錢的人,也給得起價錢。他的聰明之處還在於,他跟洛杉磯警察署從上至下都保持着密切關係。他和吉姆·洛西是生意上的朋友。吉姆是洛城的傳奇警探,是警界的英雄。更重要的是,他有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爲他撐腰。

十五年前,他還是個年輕的警察,做事不小心被紐約警察署的內部調查科抓到把柄。這種小小的貪污行爲,誰也免不了。但是波拉德拒絕揭發自己的上司。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人注意到這一點,在審判過程中動了手腳,於是安德魯·波拉德得到了一個協議:從紐約警局辭職,逃脫懲罰。

波拉德帶着妻兒來到了洛杉磯。克萊裡庫齊奧家族出錢讓他開了太平洋安保。然後家族放出話,凡是波拉德的客戶,誰都不許去找麻煩。不許撬他們的門,不許搶劫他們的人,不許偷他們的珠寶——誰要是一不小心偷錯了,必須還回去。正是由於這個原因,閃閃發光的“武裝反擊”標識也讓公司聲名遠揚。

安德魯·波拉德的成功真是個奇蹟。他保護的地方,從來沒人敢碰。他手下的保鏢們幾乎跟聯邦調查局特工一樣訓練有素,因此公司從來沒接到過類似監守自盜、性騷擾僱主,或者猥褻兒童等安保界常常出現的指控。只有少數企圖敲詐的情況出現,也有幾個保安把桃色秘聞兜售給了花邊小報,但這些是避免不了的。總體來說,波拉德做事高效、手腳乾淨。

他公司裡的電腦可以查到各行各業客人的機密信息。可想而知,只要克萊裡庫齊奧家族需要這些信息,他們就能得到。波拉德過上了體面的生活,因此他很感激。此外,有一些事他不能交給手下的人去做,這時他就會向西部的代理人尋求家族的幫助。

對於貪婪的捕食者來說,洛杉磯和好萊塢是遍地肥美獵物的叢林。因爲桃色陷阱被勒索的電影人、沒出櫃的演員、受虐狂導演、戀童癖製作人,唯恐自己的秘密曝光。波拉德處理這些案子時乾脆利落、口風嚴實。他能把封口費談到最低,而且保證無後顧之憂。

奧斯卡獎典禮過後那天,鮑比·邦茨把安德魯·波拉德找來。“我要這個叫博茲·斯堪尼特的傢伙的全部信息,”他對波拉德說,“還有安提娜·阿奎坦內的個人信息,我們對這個大明星幾乎一無所知。另外,你去跟斯堪尼特談個交易,安提娜得給我們再拍上三到六個月的片子,讓他有多遠滾多遠。一個月給他兩萬,最多不能超過十萬。”

波拉德平靜地問:“拍完電影,他就能隨心所欲了?”

“那就是警察的事兒了,”邦茨說,“一定要小心,安德魯,這傢伙的家庭很厲害。做電影,不能被指控使用下三爛的手段,這樣可能會毀了電影,傷害公司的利益。所以,達成交易就好。另外,我們會僱你們公司的人做她的私人保鏢。”

“他要是不答應呢?”波拉德問。

“那你就得日夜守着她了,”邦茨說,“到電影拍完爲止。”

“我可以給

他稍稍施加點兒壓力,”波拉德說,“當然,肯定合法,我可什麼都沒暗示。”

“這傢伙關係太硬,”邦茨說,“警察都盯着他,就連跟斯基比·迪爾關係那麼好的吉姆·洛西也沒法動他。除了公關問題,公司也會被起訴罰一大筆錢的。我也不是說你就得小心翼翼呵護他,不過……”

波拉德明白了。先嚇唬他然後用錢收買。“協議給我。”他說。

邦茨從抽屜裡掏出一個信封。“一式三份讓他籤,裡面有張五萬美元的支票算是定金。金額按你談成的數目填就行。”

他離開時,邦茨在身後說:“你的人在奧斯卡獎一點都沒幫上忙。都他媽睡大覺呢。”

波拉德無所謂。邦茨就這個刻薄的德行。

“那些保安都是負責控制人羣的,”他說,“別擔心,我給阿奎坦內小姐派最好的人。”

二十四小時內,太平洋安保的電腦上已經有了關於博茲·斯堪尼特的所有信息。他三十四歲,畢業於德州農工大學,是學校全明星隊的跑衛,畢業後還打過一個賽季的職業比賽。父親在休斯敦開了一家銀行,此外,他的叔叔掌控了德州共和黨的政治機器,還是總統的好朋友,這意味着他非常富有。

博茲·斯堪尼特本人的事蹟也不少。他是他父親銀行的掛名副總裁,驚險地逃脫了一次油井租賃欺詐的指控。他曾六次因爲鬥毆被逮捕,其中有一次,他把兩個警察打得重傷住院。斯堪尼特並未遭到起訴,因爲他給了這兩個警察一筆補償金。他身上還有達成庭外和解的性騷擾指控。在這之前,他二十一歲時和安提娜結婚,第二年生了一個女兒,孩子的名字叫貝薩妮,他妻子二十歲時帶着女兒一起消失了。

這些事情給安德魯·波拉德的印象是,這小子是個混蛋。這傢伙忌恨自己妻子十年之久,揍了警察然後還有勇氣送他們去醫院。這種人能被嚇唬到的概率太小了。把錢給他,簽了合同,還是別蹚這潭渾水了。

波拉德給吉姆·洛西打了電話,他是洛杉磯警署負責斯堪尼特這件案子的人,波拉德很敬畏洛西,他一度很想成爲洛西那樣的警察。他們保持着工作上的聯繫。洛西每年聖誕節都會從太平洋安保收到一份精緻禮物。現在,波拉德想從警察那兒打聽點內幕消息,他要知道洛西手上關於這件案子的一切資料。

“吉姆,”波拉德說,“你能把博茲·斯堪尼特的材料發給我嗎?我想知道他在洛杉磯的地址,還有其他一些情況。”

“行啊,”洛西說,“但是對他的指控已經撤銷了。你要幹什麼?”

“保安的工作,”波拉德說,“這傢伙有多危險?”

“他是個瘋子,”洛西說,“告訴你的人,要是他靠近,就直接開槍。”

“那你不得把我逮起來?”波拉德笑道,“這犯法啊。”

“是啊,”洛西說,“還真是,真他媽可笑。”

博茲·斯堪尼特住在聖莫尼卡海洋大道的一個小旅店中。對此安德魯憂心忡忡,因爲那離安提娜在馬里布的房子只有十五分鐘車程。波拉德派了個四人小組保護安提娜的房子,又派兩個人待在斯堪尼特所在的旅店裡。下午,他安排了跟斯堪尼特的會面。

波拉德帶着他最高大強壯的三個手下。跟斯堪尼特這種人打交道,你永遠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斯堪尼特把他請進了旅店的房間。他很和氣,笑着跟波拉德打了招呼,但什麼茶水點心都沒招呼。奇怪的是,他竟然穿了西裝打着領帶。大概是要表明,不論怎麼樣,他只是個銀行家。波拉德介紹了自己和三個保鏢,三個人都出示了太平洋安保的工作證。斯堪尼特朝他們一笑,說:“你們幾個塊頭確實不小,但是我賭一百美元,一對一的話,我能把你們都揍得哭爹喊娘。”

三個人訓練有素,只是微微一笑示意,但波拉德卻刻意表示不滿。這種慍怒的分寸拿捏得極好。“我們是來談生意的,斯堪尼特先生,”他說,“不是來相互威脅的。羅德斯通公司願意馬上支付給你五萬美元的定金,接下來的八個月每個月兩萬。而你呢,只需要離開洛杉磯就可以了。”波拉德從公文包裡取出了合同和白底綠字的支票。

斯堪尼特看了看,“合同很簡單,”他說,“我連律師都不用找。不過錢也不多。我想,十萬首付,五萬一個月。”

“太多了,”波拉德說,“我們有一份法官給你開出的人身限制令。要是你接近安提娜一個街區之內的距離,你就得坐牢。我們還給安提娜安排了二十四小時的警衛。我還會派人監視你的行動。對你來說,這是撿錢。”

“我真應該再早點兒來加利福尼亞的,”斯堪尼特說道,“連大馬路都是金磚鋪地啊。爲什麼要給我錢呢?”

“電影公司要讓阿奎坦內小姐放心。”波拉德說。

“她還真是大明星啊,”斯堪尼特若有所思,“嗯,她總是與衆不同。我原來每天都要幹她五次纔夠哪。”他朝三個人咧嘴一笑,“討價還價她也是個好手。”

波拉德好奇地打量着這個男人。這個人很英俊,就像萬寶路香菸廣告上那個狂野牛仔一樣,只不過他的皮膚因爲日曬和酗酒而發紅,塊頭也更大。他帶着南方人那種慢吞吞的腔調,顯得既有趣,又帶着危險。一大堆女人願意向他這種人投懷送抱。在紐約,有些警察也是這樣,他們就跟土匪一樣肆無忌憚。你派他們調查謀殺案子,不到一個禮拜,他們就安慰孀婦安慰到牀上去了。說起來,吉姆·洛西就是這種警察,而波拉德可從沒交過這種好運。

“還是談生意吧。”波拉德說。他想讓斯堪尼特當着衆人的面簽了合同、收下支票。這樣如果將來有必要,電影公司就可以告他勒索了。

斯堪尼特在桌子旁邊坐下:“有筆嗎?”他問道。

波拉德從包裡掏出筆,填上了每月兩萬。斯堪尼特看着他寫字,打趣道:“我本可以拿到更多的錢。”他簽了三份合同:“要我什麼時候離開洛杉磯?”

“就在今晚,”波拉德說,“我送你上飛機。”

“不必,謝謝。”斯堪尼特說,“我要開車去拉斯維加斯,就拿這張支票賭上幾把。”

“我得看着你離開。”波拉德說。現在他覺得有必要來點兒硬的了:“我警告你,如果你再出現在洛杉磯,我就叫人以勒索罪逮捕你。”

斯堪尼特紅色的臉龐上滿是笑意:“那我可太榮幸了,”他說,“那我豈不是跟安提娜一樣有名了?”

晚上,監視小組報告,博茲·斯堪尼特雖然走了,但卻搬進了比弗利山莊酒店,他把那張五萬美元的支票存進了他在美國銀行的戶頭。波拉德看出了幾個事實:他既然能入住比弗利山莊酒店,說明他有點影響力,而且他根本沒把這樁交易當回事。波拉德把這些情況彙報給了鮑比·邦茨,並問有什麼指示。邦茨要他別漏了口風。爲了讓安提娜放心回來工作,已經把合同給她看了。不過他並沒有告訴波拉德,她對此嗤之以鼻。

“你可以凍結支票。”波拉德說。

“不,”邦茨說,“他既然把支票兌現了,我們回頭就拿欺詐、勒索之類的罪名告他。我不想讓安提娜知道他還在城裡。”

“我再增派一倍的人手看着她,”波拉德說,“但是如果他真是個瘋子,他真想對付她的話,根本不起作用。”

“他只是說說而已,”邦茨說,“又不是第一次了,他還能幹出什麼來?”

“我告訴你他能幹出什麼來,”波拉德說,“我們撬開了他的房間。你猜我們發現什麼了?一罐子真正的強酸。”

“這個混蛋,”邦茨說,“你不能報告警察嗎?比方說找吉姆·洛西。”

波拉德說:“家裡有強酸不是犯罪,入室行竊可是犯罪。我會被斯堪尼特搞進監獄的。”

“你什麼都沒跟我說過,”邦茨說,“這次談話沒發生過,忘了你知道的事。”

“當然可以,邦茨先生,”波拉德說,“我也不會記得寄給你情報費的賬單的。”

“那太謝謝了,”邦茨挖苦道,“保持聯繫。”

斯基比·迪爾把情況簡要講給了克勞迪婭,然後就像電影製片人給編劇安排工作那樣吩咐她。

“你必須去討好安提娜,”迪爾說道,“你得對她畢恭畢敬,你得大哭大鬧,你得表現出精神崩潰來。你要提醒她作爲摯友和同事你爲她所做的一切,必須要讓她回來接着拍這部片子。”

克勞迪婭已經習慣斯基比這副樣子了。“爲什麼是我?”她無動於衷,“你是製作人,迪塔是導演,邦茨是羅德斯通的總裁。要拍馬屁你們去,你們經驗比我豐富。”

“因爲這是你的電影,”迪爾說,“劇本的第一稿就是你寫的,你說服了我,你也說服了安提娜。要是這個項目失敗了,你的名字就永遠跟失敗兩個字在一起。”

迪爾走了,辦公室就剩她一個。克勞迪婭知道迪爾說得對。無奈之下,她想到了哥哥克羅斯。他是唯一能幫得上忙的人,只有他能把博茲惹的這個麻煩解決掉。她痛恨拿自己跟安提娜的友誼來做交易的這種想法。而且她知道,安提娜可能連她都會拒絕。但是克羅斯可不會。他從來沒拒絕過自己。

她往拉斯維加斯的桃源酒店撥了個電話,但是被告知克羅斯在科沃格,明天才會回來。這喚起了她所有關於童年的記憶,儘管她一直試圖把這些都忘掉。她絕不會往科沃格打電話找哥哥。她絕不會自願與克萊裡庫齊奧家族再發生任何關係了。她從不願想起自己的童年,不願想到父親,或者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任何一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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