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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只有遠處啞然無聲的墓碑林立的墳地和偶爾傳來幾聲鳥唱卻更顯寂然的桃林。

我不甘,我追過去。

一隻白色的野兔受驚而起,從墓碑林立的墳地躥出,鑽入墳地背後蔭鬱蔽日的桃林。

原來,那一襲白衣的身影,根本就不是媽媽,或者任何人,只是一隻雪一樣白的野兔。

“媽媽,你到底在哪裡?爲什麼既然來過,卻狠心棄我而去不肯見我?!”

我對着山野呼喚,我的聲音有些像哭,在空蕩的山野迴盪。我終於要頹然的坐下。

“誰?”

一個聲音有些受驚的道。

男人的聲音。

卻決不是故鄉那個在媽媽幾度神秘消失時也跟着神秘消失的老實巴交的男人的聲音。

我比他還受驚。

我扭頭去看。

一個男人,西裝革履的男人,獨立在桃林的深處。

因爲西裝是深色的,皮鞋是深色的,我先前竟沒有看見。

他的臉除了有跟我一樣受驚的神色,還有跟我一樣的孤獨和憂傷。

他果然不是故鄉那個在媽媽幾度神秘消失時也跟着神秘消失的老實巴交的男人,儘管他和那個男人彷彿年紀。

但我卻見過他。

那天雖然不是在這片荒郊,卻也是來了這片荒郊。

就是上次坐楊娜的車和楊娜一起來,本以爲楊娜是要約我來這麼一片幽靜卻盛開着滿樹滿樹美麗的桃花的妙處和而我攜手並肩輕笑着漫步,沒想到結果和她攜手並肩情意綿綿的卻是我厭惡的劉主管的那天。

那天,在他們執手並肩輕笑着穿過桃花林的時候,我痛苦、孤獨、怨恨的闖入了這片草地,驚詫的看到了孤墳,看到了孤墳墓碑上和媽媽那張什麼學校的畢業證上的相片一模一樣的相片,相片中跟那時的媽媽長得一模一樣的名叫秋水的女子。並且,似乎有一襲白衣的身影如先前一樣在我身後閃過。

那天,我受了驚,是驚詫的驚。

然而,楊娜卻以爲我受了劉主管所說的那個經常在這片荒郊出沒的白衣飄飄的孤魂野鬼的驚嚇。

回去的時候,剛一入城,她便帶我去了人氣旺盛的高級酒店吃飯,希望能讓我感受到些旺盛的陽氣,驅除心中那些驚嚇我的邪惡的東西。

就是在那家酒店,我見到他的。

當時,他不是一個人。

和他一起並肩而行的是青梅。

他沒發現我,他即使發現我也因不認識我而留不下任何印象。

然而,青梅卻發現了我,也只發現了我,似乎楊娜那時已去了洗手間。

青梅眼神中有一絲慌亂,很快就帶他去了樓上的位置,避開了我。

那天,我想起了後勤部那些長舌婦在私下傳說的誹聞,有關青梅和瓶梅公司的老闆的誹聞。

但我沒有以爲他就是瓶梅公司的老闆。一個成功的女人背後有很多支持她的男人,我只以爲他如瓶梅公司的老闆一樣,只是其中的一個。

現在,我正好問問他,和青梅到底是什麼關係,是不是那天和青梅去了酒店,今天又帶了青梅來這片清幽的桃林。

只是,我四處仔細的望了望,卻沒見青梅的影子。

想必就算青梅真的來了,我也見不到青梅的影子。

上次在酒店她都那麼慌亂的避開我,今天,她也一定會慌亂的避開我。

這和媽媽避開我不同。

媽媽避開我一定有我所不知道的苦衷。

她避開我,卻是因爲她和這個可以做他父親的男人畢竟有些不太光明正大。

然而,我還沒開口,他卻反倒問我了:“你是誰,怎麼來這裡了?”

沒有了先前受到的驚嚇。

也許是發現我並不是他的熟人,不能把他和青梅幽會的事傳到他的家人耳裡,而且,我還女子般清秀柔弱。

反而有些高高在上,習慣了發號施令那樣的高高在上。彷彿我是他的下屬,他問的話我就非得回答。

我很反感。

我皺了皺眉,非但沒有回答,卻反道:“你可以來,我怎麼就不可以來?”

他道:“我是……”

卻並沒有說下去,臉上的神情又變得憂傷而孤獨。

當然他說不下去,他不能說下去,畢竟,他和青梅來這裡幽會不是那麼見得人的事。

他也會憂傷而孤獨,老牛吃嫩草,如此的喜歡青梅,卻不能正大光明的和青梅在一起,也確實是件讓他憂傷而孤獨的事。

我臉上浮起一絲輕笑,我想提醒他,若是真心喜歡,就要飛蛾撲火,如果狠不下心傷害自己,就傷害他人,回家把家裡那個上了年紀雖然雍容卻也臃腫還長了雀斑的絆腳石黃臉婆母老虎離了就是。

他對着我輕笑的神情,晃了晃腦袋,神情怪異的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然後,又別過臉去看遠處。

遠處,是和墓碑林立的墳地遠遠相隔的萋萋的荒草。荒草無聲,連先前在秋水的孤墳前縈繞的青煙也已被風吹散。

我想,他也許是認出了我。儘管我一直以爲那天在酒店他並沒在意我,畢竟我只是個陌生人。不然,他的神情不會這麼怪異,他是想不到有如此的巧合而怪異。上次和青梅去灑店被我撞見,今天和青梅來如此遠離城市的荒郊中的世外桃源也會被我撞見。他還有那麼些擔憂,擔憂藏身某處的青梅被我發現,所以別過臉去看空無一人的荒草,引開我對其他地方的注意力。

這其他地方,一定是青梅藏身的地方。

但我既已看穿,就對他們再不感興趣,甚至有些厭惡。

青梅在對娟子這件事的處理上給我帶來的好感,瞬間又蕩然無存,多年的隔閡非但沒有削減,反而猛烈的加深。

我甚至怨,甚至恨。

我不知道,爲什麼要怨,要恨。

她跟誰好與我與有什麼關係,就算他是一個年齡大得可以做他父親的男人!

我知道,媽媽既已狠心棄我而去,我就不可能再在這裡找得到她。

我再無半點留戀,甚至都不曾再回頭看看那片荒草中的孤墳,自然更不屑看那個男人以及藏身桃林中某處的青梅,就沿着來時的路走下山去。

比來時走得還快,還急。

來時是期待,此時,卻是失望和怨恨,甚至厭惡,對那個男人和青梅的厭惡。

那個男人還在身後怪異的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竟然會和他似曾相似……”

我譏笑,什麼似曾相似,分明就是一個人,看來,他雖然情商發達擅長老牛吃嫩草,智商上卻是他媽個白癡!

但我沒笑出聲音,更沒有回頭。

一個人憂傷而孤獨的沿着曲折的山路穿過長滿青澀果子的桃林,來到回城的公路上才發現根本坐不到回城的車,偶爾經過的都是有錢人財大氣粗橫衝直撞飛奔而去的私家車,我沒有像來時樣衝任何一輛車招手。來時連出租車司機都對我急切的招手視而不見,更何況他們。

我擡頭看天,日已正午,但離天黑尚早,我沿着公路徒步回城。我厭倦城市的繁華,但暫時只有那裡纔有我的歸宿。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我不知道何時才能走到盡頭。我本就受傷的腿腳漸漸更加痠軟疼痛。那隻沒穿鞋的腳上的襪子更加悲慘,早已不只是前方破了個不大小的洞露出裡面的大腳姆指,根本連腳掌下面都已磨破,而且沾滿塵土和在荒草中雜生的那種帶剌的眼淚般小的野果。

一輛車自我身邊飛奔而過去往回城的方向,卻忽然自遠處調頭回來,在我前方的腳邊停下。

我站住,略有詫異,我還沒見到車裡的人,但我確定這輛車我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駕駛室的車窗打開,從裡面探出張臉來。

男人的臉,卻戴着墨鏡,我認不出他的廬山真面目。

男子衝我驚喜的道:“果然是你,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前些天那麼費盡心思滿城找你卻不見你的蹤影,今天忙着別的暫時把找你的事放下卻偏偏在這遠離城市的郊野遇上了你。”

一聽聲音,我倒認出了他。

雖然我和他曾只有一面之緣,我聽他說話也不過幾句,而且似乎都不是對我說的,但我還是從聲音聽出了是他。

他就是上週末,我和樸麗在沙坪公園附近的街邊玩笑時,一不小心撞上了她豐滿彈性的胸的卻並不怎麼責怪我,還在我幫她抓了那個扒她錢包的扒手後,將我帶進她獨自居住的別墅過了一夜並且喜歡我叫她姐的貴婦的貼身保鏢或下人。

眼前這輛車,便是那天貴婦帶我回別墅第二天又送我回觀音橋綠蔭路的車。

他取下墨鏡,果然是那個強壯的青年男子。

但他明明是說一直在找我終於無心的遇上我的,並且先前還滿是驚喜,可此時,他卻沒對我笑。

“媽的,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恁大的膽子,說,老……”大概是想脫口而出“老子”,但還是哽了哽改口道:“我一定讓他知道敢動我們梅姐的弟弟會是什麼下場!”

他盯着我,半是同情半是憤怒。

對我狼狽不堪的遭遇的同情,對致我於如此狼狽不堪的境地的人的憤怒。

敢情梅姐就是那個貴婦了。

然而,我沒有感激,也沒有回答。

我只是道:“你說你一直在找我,替誰找我?”

這話聽上去有些明知故問,但我真正要問的卻不是這個。

他有些奇怪的道:“梅姐呀,你不會記不得我了吧,你就算記不得我,也應該記得梅姐呀?上週末你還替梅姐抓過扒手並且梅姐告訴我她還認了你做弟弟呢。”

果然,梅姐就是那個貴婦。

聽得出,梅姐只是告訴了他認了我做弟弟的事,卻並沒告訴他,還帶我回她獨居的別墅住過一晚。

梅姐也當然不會告訴他,這畢竟是很容易讓人想入非非的事。那天,經過車庫時,那兩個對她極禮貌的笑的值班美女,悄悄的看我的眼神不就別有含意嗎?

我依然沒回答。

他從我臉上看不出半點表示記起梅姐的表情。

我道:“梅姐是不是金老闆?”

這纔是我真正要問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