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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纔還想折騰得她承認我不是個銀樣的蠟槍頭,而是個極品男人,可真當她的腳步折了回來,離我越來越近時,我卻更多的想到的是我內褲口袋裡的人民幣了。

我不禁皺了皺眉,暗想,這個女人怎麼可以如此沒有廉恥,怎麼可以對我心裡的那些想法表示抗議,表示不服?

我是緊張得忘了,她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內心裡曾涌出的要征服她的想法。

她卻沒敲門,也沒有要進來,只是在門那邊站住,道,喂,不會這麼快就睡着了吧?你帶了那麼個沉沉的行囊,是路過重慶還是來找工作?如果是找工作,明天就去三峽廣場吧,那幢叫賽博的大樓裡有個人才市場。離這很近的。

聲音很輕柔,竟不再是出門前那麼忿忿然了。也沒再有半刻遲疑,話一說話就離我而去。

我聽到她的腳步,堅定而孤獨的消失在夜半空寂的過道里。

但她的那些話卻還在我耳邊縈繞回蕩,讓我從此改變了對雞的看法。也些微的改變了我從小跟着媽媽,耳濡目染學來的憤世嫉俗。

我過去把電視關掉,重新寬衣上牀。朦朧的月光從窗外灑了進來,恍然如夢,只有牀頭櫃上那隻沒有了茶水的空杯子,在默默的訴說一切都曾真真實實的發生過。

真沒想到,燈不亮了,電視也不播放了,沒有靠Lang費而讓自己覺得消費得物超所值了,我反而更加心安理得,更加能一覺美美的睡到大天亮。

賽博很好找的,在三峽廣場很顯眼的位置,沙坪壩人才市場就在它的五樓裡。

我是坐觀光電梯上去的,第一次坐着這樣透明的東西上升,真有飛上雲天的感覺,有些新鮮,有些怕,有些刺激。

俯首看着那些在廣場上也不能盡情歡暢的行人,不禁想起了何坤的那句名言,熙來攘往皆爲名利。

但我不是爲名利,我是爲了媽媽。只是媽媽又是爲了什麼呢?

交五塊錢就可以進人才市場,自由的挑選你要應聘的公司了。當然你在挑選公司的時候,公司也在挑選你。

我沒有什麼挑選的,除了瓶梅我哪裡也不去。我來人才市場不過是想看看瓶梅到底有沒有在招人。

我果然就在最引人注目的地方看到了瓶梅公司的招聘位。負責招聘的是個比我略微年長,戴着眼鏡的美女。很有氣質的那種知識女性。

這讓我有些心生畏懼,再看看圍在她前面那些一邊諮詢一邊議論,然後興奮的向她索要表格的都是些躊躇滿志的俊男美女,而且個個都在表格上文憑一欄填了“大學”兩個字,我心裡就不再只是畏懼,更添了幾分自卑了。

老實說我只在我們鎮上把三年高中唸完,就沒再進過學校了,連大學像什麼樣子也只是在電視裡看到過。雖然我高中畢業後,媽媽哪裡也沒讓我去,而是幫我買了很多很多的書,讓我在家裡自學了好幾年,但我還是知道比起那些從大學校門裡走出來的才子,我確實差得太遠。

但我疑心媽媽是讀了很多很多書的,雖然我從沒看到過一本她的藏書。

不然她爲我買回的,要我花了好幾年時間專心研究的那些書,不會那麼雜而且精;不然她不會有一次,在看到我對着花了好幾個小時才演算出來的一道數學題的答案充滿懷疑時,肯定的對我點頭讚許,並且第一次因我而露出了驕傲的微笑。

但她卻從來沒指教過我,反而做得像村子裡別的女人一樣無知。難到是她厭惡了那些知識?如果厭惡了,她又爲什麼要我在家裡閉關好幾年去學那些東西?

我是她深愛的兒子,她沒有理由不疼我,而把她厭惡的東西強加於我。只有一個理由,她要我學那些東西,是要我去完成她無法完成的某個心願。

而這個心願就與瓶梅有關。

一想到媽媽這麼多年來都少言寡笑,爲的竟是有一天我能在瓶梅爲她實現什麼或者找回什麼,我便咬了咬牙,明明心裡很虛,臉上卻做得很平靜的問那戴眼鏡的美女要了表格,本來想假冒大學文憑的,思來想去還是如實的填上了高中兩個字。

我是還不足夠大膽,擔心到時候人家要我拿出畢業證來看。雖然現在的造假術高得讓人吃驚,假人民幣人家都能造得可以存進銀行,更不要說假文憑了。但我卻還是沒有理由的覺得,那美女那雙鏡片下的眼睛,就是孫悟空的火眼精睛,能識得天下一切化作人形的妖魔鬼怪。

眼鏡美女看着我交給她的表格,推了推眼鏡,略微皺了皺眉,卻不見絲毫皺紋,歉意的道,弟弟,實在對不起,我們是不招高中生的。

雖然還沒跨進瓶梅公司的大門,甚至連瓶梅公司像什麼樣子我都還不曾見到,我就被這位美女拒絕了,但我卻半點也沒覺得遭受到了打擊。反而心裡有一股暖流在激盪,像故鄉三月的陽光,像三月陽光下的粼粼春水。

在我的記憶裡,似乎從來沒有人給過我這樣的溫暖。包括我的媽媽,她雖然愛我,卻沒有選擇過溫暖的方式。

眼鏡美女叫我弟弟,那麼親切的叫我弟弟!

我望着她,眼裡竟有些潮溼了起來。我真的好想叫她聲姐姐。

如果我真有個姐姐,這些年的日子我將是怎麼過的呢?我還會在媽媽沒有快樂的時候跟着忘了怎麼笑嗎?

她覺察到了什麼,但她不明白我的內心,她反以爲我有多麼痛苦,因被拒絕而痛苦。她更加歉意的道,別難過,這樣吧,你下午三點到公司總部面試吧,這次招聘由我們總經理親自面試。他是個極不一般的人,也許你走運,他看上你文憑以外的什麼也不一定。

然後她寫了張紙條給我,上面是公司總部的地址和前臺接待的聯繫電話。

我接過紙條的時候手和心都在顫抖,我走出人才市場時還回頭看了看她。

她也在看我,我們兩個目光相遇,她一下子就低下了頭,臉頰上立即就飛出一片紅霞。

因爲那片紅霞,我走到外面時,忽然覺得世界竟如此美好,天那麼藍,雲那麼白,人們臉上的笑容那麼燦爛。

解放碑高樓林立,走在高樓中間夾縫一樣的街道里,望着狹窄的天空,我覺得自己分明就是行走在井底的青蛙。我不知道這樣的街道,在火城的夏天裡,是因了高樓阻擋了炙熱的太陽而涼爽,還是因了高樓阻擋了流通的空氣而悶熱。

而瓶梅公司的總部,還在高樓的最高一層。難道是總部,就一定要在至高無上的地方?

但這一切並不影響上午眼鏡美女給我的美好心情。影響我心情的是當我推開面試現場那扇門時,看到的坐在總經理位置上的那個人!

明明說的是三點鐘,但所有人都提前了,所以我顯得有些遲到。所有人都把眼睛看向我,包括那個總經理!

我一直以爲眼鏡美女口裡的那個不拘一格,可能給我好運的總經理,是個非常出色的,四十歲以上年齡的,大腹便便的男人。

但只一眼我就看得清清楚楚,坐在那裡的竟分明是個年青女子,比眼鏡美女還要年輕的女子!而且雖然她已不是當年模樣,我還是認出了她是誰!

她就是青梅!

媽媽之所以要我到重慶來,來了一定到瓶梅做事,一定就是因爲青梅!

可媽媽哪裡知道,早在十四歲那年,青梅就不再像從前那麼和我青梅竹馬,反是因了我的一次性騷擾,而對我恨之如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