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村長這樣的假設理論,邊理着頭緒邊不忘豎起耳朵聽聽的陰十七卻不作任何評論。
畢竟世事難料。
再重來一回,倘若苗寡婦真與苗貴組成另一個新的家,會不會再次遇害誰又說得準?
命運,向來最是不可預料無法捉摸的事情。
看着時辰尚不到子時,陰十七又問了苗村長父子一些苗寡婦日常的問題。
但此刻已很晚,早超過了他們平常歇息的時間。
苗村長被苗貴扶進屋去歇息,安頓好苗村長後,苗貴便走回到院子裡與陰十七說道:
“我家也不大,空房就只剩下我閨女苗苗以前未嫁時的房間了,那房間許久未住人,我已收拾了一番,陰快手便將就一晚吧!”
陰十七微笑道:“苗大叔說的什麼話,是十七叨擾了纔對!還有往後喚我十七吧,叫陰快手怪見外的!”
苗貴淺淺笑着連連說好。
苗村長與苗貴皆去睡了,陰十七睡在苗苗房間的牀上卻怎麼也睡不着,索性坐了起來。
還有半個時辰纔到子時,苗村長家到凹坡地的路程,走着去約莫只要兩刻鐘,她最多再等展顏一刻鐘。
凡事她都喜歡提前準備,去案發現場看死者的亡語也不例外,她會提前一刻鐘出發。
倘若不是要等展顏來,她會提前兩刻鐘現在就出發。
一刻鐘後,展顏還沒有來。
陰十七沒有再等,她起身下牀摸到門邊,輕輕開了門後見沒吵醒苗村長父子,她悄悄出了院門。
提着個自苗村長家摸出來的小燈籠,她徑直往凹坡地走去。
走在夜裡的田徑小路上,四周漆黑且寂靜,偶爾兩聲蛙叫,她提着小燈籠只照眼前的路,不緊不慢地走着。
約莫兩刻鐘後,陰十七果然到了凹坡地。
夜裡黑,凹坡地也不小,要找到苗寡婦身死之地還真點兒不容易,幸在她眼力不錯,明亮明亮地跟貓頭鷹似的,再加上小燈籠的輔助,不費點半功力便找到了。
站在凹坡地苗寡婦橫死時躺的地方,在咬破手指之前,她還是往凹坡地上那田徑小路望了望,想着幸許展顏來了。
可沒望到時,她也多大失望。
大概在苗村長等展顏的那一刻鐘裡,她便有了這預感吧。
她相信展顏是個重承諾的人,絕不會無緣無故妄言失約,應該是被什麼事情耽擱了。
收回眸光,她舉起右手食指遞到嘴邊,一下子便咬破了,看着黑幕下食指上的血迅速凝聚成血滴,然後滴落在苗寡婦身死之地。
“叮!”
熟悉的如鈴聲般的清脆聲音響起,她目光盯在血滴落並侵透消失在凹坡地雜草上的那一點。
一息、兩息、三息……
漸漸地,血滴沒入消失的那一點開始冒出血滴來。
一滴、兩滴、三滴……
這些血滴不是她的血,她的血起到的不過是將死者的血出來的引子,那一滴又一滴的血滴,漸漸從幾滴到無數滴的血自雜草上那一點冒出來,慢慢地飛昇到雜草上方。
至她頭頂上方方將停住,似是有意識地又快速凝聚排列成一個又一個的字——
苗大,我終於可以去找你了……
看完苗寡婦的亡語之後,陰十七照常在瞬間失了所有力氣,身體平衡的支撐點迅速崩潰,幾乎在看完亡語的同時,她已軟綿綿地跪在草地上,雙手撐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喘了一會,她翻身坐下,乾脆在草地上盤起腿坐着歇會。
約摸過了一刻鐘有餘,尚不到兩刻鐘,她便恢復了一些體力,不再軟趴趴地像只軟體動物。
陰十七回想了下,似乎這回看亡語後的後遺症發作的時間又要短些,在那回大雨中看亡語並有展顏守着的時候,她記得恢復一些體力時間的至少需兩刻鐘。
時間縮短了些,雖然只是短短的半刻鐘,但於她而言,已是非常令人震奮的發現了。
幸在夜裡的凹坡地沒什麼人,不然見到她這般怪異的舉動,準得以爲她是什麼妖魔鬼怪。
正想着,便聽到有腳步聲靠近。
她耳朵動了動,辯別下方向,找準了看過去,卻不是展顏,而是一個身形削瘦的人影,只隱約看到黑影的身形,正在緩步往她這邊走過來。
陰十七站起身,等着那黑影走近。
那人走近些了,卻不靠近她,只遠遠地站住瞧她。
她也緊緊盯着那人。
那人見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已,好似是被她嚇着了,有些畏畏縮縮地不敢再上前,只站在離她二十幾步遠的凹坡地草地上:
“你、你怎麼了?你是不是生病了?”
那人開口了,聽聲音是個男的,且還是個正處於青春時期的少年。
可她再怎麼細看,卻怎麼也無法看清楚少年的模樣。
陰十七不禁舉起燈籠照向少年那邊,豈料燈籠太小,照不了太遠,根本就連少年的腳也沒照着。
她只好上前走幾步,想着近些看清楚,也好說話。
然就在她提着小燈籠舉步走上前時,少年也跟着連連後退,還很害怕地低叫着:
“你別過來!”
陰十七無語停步:“你怕什麼!我沒病,真沒什麼會傳染的重病!剛纔只是站得久了,腿有些痠麻所以跌了,現今已然沒事,你實在無需怕我。”
少年卻聽不怎麼進去,還是她進一步他便退兩步。
無法,她索性站定,不再進也不退了,與少年還是隔着二十幾步遠的距離互看着對方。
這樣的距離,因着她手上還提着小燈籠,目標顯眼些,少年也看她看得清楚些。
而她看他,他卻是整個人隱在夜幕中,黑漆漆的只隱約看到一個人形的輪廓,聽聲音大約知道了他的性別年歲,卻始終看不清他的模樣他是誰。
過了會,陰十七不想再與少年僵持,實在是無趣得很,又等不到展顏,她心下有些失落,也有些擔心。
她不想展顏真的是失約,可又不想展顏是出了什麼意外而無法赴約,這兩相矛盾得她快要抓狂了。
陰十七心情低落且微爆燥地走回苗寡婦身死之地,盤膝坐下。
又一想,好像是苗寡婦死時躺屍的地方,感覺不太好之下,於是她又挪了挪屁股,往邊邊坐去。
小燈籠也讓她半提着半擱在草地上,那樣在她手上與草地間抵着。
燈籠微弱的光照不了多遠,卻足以照亮她的臉龐。
少年似乎是看出陰十七的心情不佳,以爲是他誤解了她有重病而不高興了,他不禁不安地開慰道:
“其實……有病也沒事的……”
陰十七氣樂了,爆脾氣一上來,頭也沒擡就罵道:
“你纔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少年被噎得啞了。
陰十七出過氣後則覺得舒坦多了,可復又想她這樣其實不太好。
人家看出她心情不好想安慰她,雖然這安慰的方向錯得離譜,但再怎麼樣,人家也是一片好意,雖然這好意他孃的用錯地方了,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慢地吐了出來——但人家還是一片好意!
少年訕訕地抓了抓自已的頭髮,他覺得自已在無意間惹惱了陰十七。
他雖還未看清楚陰十七那一身衙服,並未知曉她是一位差爺,但瞧着模糊的個頭與聽着聲音,他可以確定對方也就是與他一般年歲的少年。
少年在心裡認錯認得很爽快,嘴上也低聲向陰十七道歉:
“對不起!我不該說你有病的,你都說沒病了,我卻還在說……是我的錯,你別生氣了,我……我這就走,再不會煩你了!”
說完他便默默地轉身往回走,真的想離開她的視線範圍內。
陰十七聽着少年的話,再看少年還真的要給她挪個清靜的地方,她心中愧意更甚,忙起身內疚地追了上去道:
“誒,你別走!我沒真怪你啊……”
豈料她這追上去的舉動沒留住少年,反而嚇得少年更快地小跑了起來!
她這纔想起少年根本就不願意她靠近他!
陰十七隻好停下步伐,無奈喊道:
“好了好了!我不追你,你也別跑了行不行?我們就隔着這麼遠說說話行不行?”
她停下了,少年還真的就跟着停下了,瞬間讓她覺得——難道她真的是毒蛇猛獸不成?!
陰十七鬱悶了一小會,隨即自認非常親切和藹地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爲什麼半夜三更會到這凹坡地來?”
少年聽而不聞,哼都不帶哼一聲的。
她在黑漆漆中翻了個白眼。
但她不氣餒,舔了舔有點乾的脣瓣,陰十七呵笑着又問:
“你不想說……那也行!那咱們就來說說另一個問題,我都說我沒病了,你爲什麼還怕我怕得轉身就跑啊?難道你真以爲我是鬼麼?”
少年聽着她一連串的話,顯然皆沒什麼反應。
但聽到她說“難道我是鬼麼”時,他的脖子明顯縮了幾縮,肩膀兩頭也似乎有髒東西似地顫了幾顫,眼睛更是往四面八方滴溜溜地轉,一副很害怕的樣子。
陰十七看出來了,並輕幽幽地直戳道:
“你怕‘鬼’?”
少年再顧不得轉眼睛,惱得直接衝她喊道:
“你閉嘴!”
陰十七卻有種猜中謎題之感,故意再次確定道:
“你真的怕‘鬼’?”
這時的少年已不僅僅是提高了聲調斥陰十七閉嘴,已然雙眼覆滿了又驚怕又惱恨的光芒,他吼道:
“這天地間沒有誰不怕!當你真正遇到了,你也會怕!甚至比我更怕!”
哦……遇到?
這樣說來,少年遇到過了?
陰十七十分好奇:“爲什麼?難道你見過了?所以你怕?”
轉而一想,她似乎想明白了一些少年爲何總怕她靠近的緣由:
“其實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沒病,你懷疑我是被鬼上身了是麼?之所以問我是不是病了,其實是在問我身上有沒有鬼吧?
你怕鬼還沒離開我的身體,所以你不靠近我,我一靠近你,你也是撒腿便跑,你怕我的身上仍然有鬼,而且還是剛剛死了不久的苗寡婦的鬼魂是不是?!”
少年驚詫地看着陰十七:“你見過了?”
他聲音含着驚顫,顯然是真的在害怕。
陰十七當然沒有見過,但她已看到了苗寡婦死前最想說的一句話了,雖然是句毫無用處的亡語,於是她點了點頭。
倘若她與他有了共通點,那她能不能在他身上挖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有用線索來?
少年看到陰十七點頭,驚得嘴都合不上了,他退了兩步,又慌張地左觀右望。
陰十七知道少年在瞧什麼,更知道了他在怕什麼,不禁出聲撫慰他道:
“她早走了,你不用怕。”
少年似是不信她的話,又觀望了一會方終於停止,他心有餘悸地轉而看着離他二十幾步遠的陰十七,哆嗦着聲音問:
“你、你你真的見過……‘她’的鬼魂了?”
陰十七點頭:“那當然是真的,我還聽到她說了一句臨死前最想說的話!”
少年引頸以盼,豎起雙耳認真地聽她的下文。
陰十七故意問:“你想知道?”
少年點頭。
陰十七環起胸來:“要我告訴你也可以,不過做爲交換條件,你也得告訴我,你曾經見過什麼‘鬼’,怎麼樣?”
少年遲疑了,好似在做什麼判斷。
陰十七也不催他,只站在不遠處等着。
半會,少年終於點下頭。
陰十七高興地伸手右掌,本想與少年來個擊掌,但一看距離那般遠,她只好右掌與左掌應景地擊了下:
“成交!苗寡婦臨死前說:‘苗大,我終於可以去找你了……’”
說到苗寡婦的亡語時,她還特意模仿了前世現代那些鬼片裡的女鬼說話的語調神態,再配上夜裡有點荒涼的凹坡地,陰森森的,很是駭人。
然後她看着不遠處的少年整個身子抖啊抖啊抖的……卟嗵一聲,他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失魂似地瞪大眼低喃胡言着什麼。
陰十七聽不大清楚,他的低喃似是含在嘴裡沒說出來一樣,她的耳力再好,放在這時也聽不出什麼花來。
她慢慢走近少年。
一步一步,慢慢地。
走近了,隨着夜風一拂,陰十七聞到了一股尿騷味。
這味道她並不陌生,但此刻的尿騷味明顯要比她被潑了半身童子尿的味道要重得多臭得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