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 新生

顧若離帶着兩個小不點坐轎子,一人一邊的擠着他,趙勳站在轎子外面盯着兩個人,冷聲道:“不準擠着娘,擠着妹妹,記住沒有?”

兩個小傢伙點這頭,卻又是一臉的懵懂,四處的找,趙含之咦了一聲看着顧引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彷彿在說妹妹是什麼,哪裡有妹妹。

“在孃的肚子裡。”趙勳指了指顧若離的肚子,“肚子裡有妹妹。”

顧引之眼睛瞪的老大滑下了座位就盯着顧若離的肚子看,趙含之更直接掀了衣服就去找妹妹了。

“七爺。”顧若離哭笑不得,“你和他們說這個做什麼,你看看,一會兒要是當着學生的面掀我衣服找妹妹怎麼辦。”

趙勳嘴角抽了抽,他也沒有想到小孩子會這樣的反應。

“行了。”趙勳將兩個小不點提溜起來一人一邊塞着坐好,“在肚子裡面,現在看不到的,再等七個月就能看見了。”

兩個點着頭,但依舊是一臉的發懵,沒懂。

“時間不早了,你也快去衙門吧,我自己留心着不會有事的。”顧若離知道自己的身體,鬧騰一下不會有事,畢竟她身體還年輕,也沒有別的毛病,不受重創不會影響到胎兒。

“嗯。”趙勳還是不放心,和韓媽媽以及一羣婆子交代了幾句,這才放了轎簾。

方朝陽坐在後面的轎子,再往後則是吳孝之的轎子,他吵着鬧着要跟着一起去,因爲兩個孩子不在,他一個人在家裡無聊,趙勳看着他,問道:“先生不和我去衙門,許多事等着你呢。”

“將軍自己做就行了。”吳孝之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跟着趙勳了,實在沒有體現出他的足智多謀,因爲主子比他強,他就顯得這麼無足輕重了,“老夫要去陪小公子玩兒。”

趙勳搖了搖頭,也不攔着他頷首道:“那先生多費心了。”

“再會,再會。”吳孝之抱了抱拳,一行人三輛轎子熱熱鬧鬧的出門,還不到影壁榮王從後面跑來一陣風似的,“等等,我也要去。”

趙勳看着他,道:“那邊是書院,你去做什麼。”

“見識見識啊。”榮王嘿嘿笑着,“再說,我孫子都去了,我這祖父自然也要跟着,不然不放心那。”

哪是不放心,分明就是自己玩兒,趙勳看着他忽然覺得自己壓力很大,家裡即將有三個奶娃娃,還有一個難纏的岳母以及兩個沒長大的老頭子。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成家後會有這麼多的家人。

“再取頂轎子來。”趙勳吩咐小廝,小廝搖頭尷尬的道:“爺,家裡就三頂轎子。”

趙勳蹙眉,榮王已經道:“沒事,我和吳先生擠一擠就好了。”話落就跑去吳孝之那邊擠了上去,“再添兩個轎伕擡着,別壓壞了啊。”

又喊了兩個轎伕來擡着。

“我說王爺,您是不是太胖了。”吳孝之被擠的沒地兒坐了,“您這一上來,這裡面也太擠了,哎呀,老夫的衣服早上剛熨好的。”

榮王接着擠,“你以爲我不知道,昨天還和我孫子在地上打滾兒,今兒在我這裡裝風雅了,皺一點怎麼了,穿着更有風骨。”

兩個人就一邊吵嘴一邊出了門。

一家人走了,就剩下趙勳一個人站在門口,他無奈的搖了搖頭和周錚騎馬走了。

顧若離牽着兩個的小手,笑着道:“娘教你們唱歌好不好啊?”

兩個人點着頭期待的看着她。

顧若離就背起了五味歌,“五味辛甘苦鹹酸,治療作用不同焉,辛行氣血主發散,甘和補中急能緩,苦燥降泄能堅陰,鹹能潤下且軟堅,酸能固澀又收斂,淡滲利水要記全。”

調子很輕快朗朗上口,但是兩個孩子如同聽天書一樣,看着她。

顧若離失笑摸了摸兩個人的頭,笑着道:“聽不懂沒關係,這叫薰陶。”

趙含之就趴在顧若離的腿上開始打盹兒,一臉興味索然的樣子,顧引之倒還好靠着她的手臂嘴裡嘰裡咕嚕的,也不知道唸叨着哪裡的話,顧若離聽不懂就低頭看着他,道:“那我們來背藥名?”

顧引之點着頭朝着她笑着。

顧若離就開始拍着趙含之看着顧引之慢悠悠的背藥名:“人蔘,人發,卜芥,兒茶,八角,丁香,刀豆,三七,三棱……”

這些都是她上學的時候背的東西,花了半個月的時間纔算背了七八成,後來跟着顧解慶又複習了一遍,每天一早起來都要站在顧解慶的面前,將藥名背一遍,背完藥名背經方。

這大概是每個學醫的人都要經歷的事,她看着顧引之問道:“藥名是不是都很有趣,也很好聽?”

顧引之不知道聽懂沒有,反正很配合的點着頭,朝着她笑,“娘,聽!”

“咦。”顧若離高興的道:“會多說一個字了,真棒!”

顧引之就露出高興的樣子,看着她,顧若離心都要化掉了,摸着他的小臉道:“快點長大,跟着娘一起做大夫好不好啊。你姓顧呢,以後我們顧氏可就要交給你了。”

顧引之眨巴着眼睛衝着她笑,顧若離道:“接着聽娘背藥名。”

趙含之趴在孃的腿上已經睡的開始流口水,顧若離也無奈,這纔剛起牀沒一會兒工夫,他怎麼就說睡了睡着了。

背了一路到了青囊書院,三月初晨的太陽撥開薄雲暖暖的掛在東面,趙含之怎麼都喊不醒,她只能喊乳孃過來抱着她,自己牽着顧引之進去,方朝陽和榮王以及吳孝之一起下來,兩個人一起嘖嘖驚歎,“還以爲是個小書院呢,沒成想後加蓋了這麼多院子,頗有些氣勢和規模啊。”

“先生。”韓苗苗和翠娘帶着幾個學生一起從裡面出來迎着她,幾個半大的丫頭一看到她手裡牽着的孩子頓時驚呼起來,“好漂亮的寶寶啊,先生,是您兒子嗎,張的真是好看。”

一起圍着顧引之蹲下來,打量着他。

顧引之有些害羞靠在顧若離的腿邊看着她們,顧若離拍着他和衆人笑着道:“離不開我,我就帶着來了,一會兒上課就讓他坐苗苗身邊,也一起聽聽。”

“那我抱着。”韓苗苗蹲下來抱顧引之,“和姐姐一起上課去好不好啊,你娘上課可有趣了。”

顧引之點着頭,回頭看着顧若離。

那邊趙含之睡的跟只小豬似的,乳孃不得不抱着她去了顧若離休息的房間,方朝陽帶着李媽媽去後院轉轉,榮王和吳孝之則滿院子的亂竄,又鑽楊文治上課的班後面搬着凳子坐着聽課。

楊文治正解析藥理一回頭就看到兩個不速之客,頓時哭笑不得。

“你上你的。”榮王紆尊降貴的和楊文治打手勢,又和一干年輕的學子擺手,“本王就來旁聽,不必多禮。”

楊文治撫額,他本來也沒有想要行禮的,可榮王這麼一說,他的學生聽到了就一個個的起身行禮,“叩見榮王爺!”

這京城也沒幾個王爺了,那麼幾個王爺裡能來這裡聽課的,除了顧若離的公爹榮王,大概沒有誰了。

楊文治也不得不行禮。

榮王揚着眉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吳孝之,吳孝之翻了個白眼忍着沒擠兌他。

顧若離帶女子班接着昨天的護理課,今天接着講,又擺了長桌子讓姑娘一個一個上來學急救的手法和步驟,韓苗苗就抱着顧引之解釋,也不管聽懂聽不懂,“這是急救手法,呼吸困難的人都可以這樣用。什麼溺水啊,憋氣啊等等,都可以。”

顧引之好奇的看着,安靜的不得了。

幾個學生分別做過後,顧若離又在黑板上畫了氣管結構圖出來,正要說話門口蹬蹬跑了個小人進來,“娘,娘……”

顧若離一頓,就看到趙含之跑了進來。

教室裡一陣喧譁,“怎麼又來了一個。”

“哎呀,一模一樣的。哪個是弟弟,哪個是哥哥。”

趙含之才發現教室裡許多人頓時被嚇的停下來,皺眉看着一羣姑娘,那羣姑娘也好奇歡喜的看着他,他頓時咧嘴笑了起來,也不知從哪裡學來的,拱手朝衆人抱拳。

“哈哈。”學堂裡頓時爆發出驚歎和大笑聲,有人喊道:“先生,哪個是哥哥,哪個是弟弟,兩個生的一模一樣我們分不清。”

顧若離也被逗笑,過去看着趙含之指了指後面,“去找弟弟去,娘在上課不準胡鬧。”

趙含之看到了韓苗苗和顧引之,就咕嚕咕嚕的跑過去也拱着坐在韓苗苗的另外一個腿上,然後衝着依舊看着他們兩兄弟的姑娘們笑。

顧引之也羞澀的笑着。

姑娘們年紀都不大,看他們一笑頓時都捂着臉喊着,指着他們笑着道:“縣主,縣主……兩個小公子笑起來太好看了。”

顧若離也捂着臉,不知道說什麼。

看來要是這樣長大,以後她的兒媳婦是不是就不愁找不着了……想想就覺得很遙遠。

“上課,上課。”她不得不拍着桌子提醒大家,“再這樣今兒的課就不要上了啊。”

大家就不敢再說話回頭去看顧若離上課,趙含之坐不住一會兒就趴在桌子上撅着屁股撈前面姑娘的大辮子,揪在手裡繞圈圈,前面姑娘時不時回頭看着他,他就衝着人家咧着小嘴笑。

人家姑娘就不好意思喊疼,任由他玩辮子。

好不容易到下課,顧若離鬆了口氣,還不等她說話,一羣姑娘就將兩個孩子圍住,一個問道:“你們誰是大公子?”

趙含之看着大家。

“我覺得這個大公子。”姑娘指着顧引之,“他好安靜還好穩重啊,一定是哥哥。”

另一個道:“那二公子好可愛啊,上課還一直玩娟子的辮子呢。你看看小手,肉呼呼的真想要一口。”

趙含之嚇的趕緊將手塞後背裡藏着。

大家鬨堂大笑起來。

“行了,把作業寫了就快點回家去吧。”這裡的女學生在家裡都是要做事的,所以上了課顧若離也不留她們,做了作業中午前就都走了,大家哦哦的點着頭,又忍不住圍着七嘴八舌的說話。

趙含之很得意,覺得在這裡比和吳孝之在家裡吃墨汁有趣多了。

“和娘走。”顧若離拉着一個,韓苗苗抱着一個,“和姐姐們再見。”

兩個小不點就回過頭來笑着揮着短短胖胖的小手。

“帶來就是錯的。”顧若離一臉的無奈,她這節課就沒好好講內容,“一會兒我還有課,苗苗你把他們交給郡主和王爺去。”

韓苗苗親一下趙含之,笑着道:“先生,帶他們來挺好的。一會兒就交給我們了,我們帶着他們在院子裡玩兒。”

這下好了,不愁沒有看顧孩子了。

一會兒顧若離去上課,趙含之就由韓苗苗帶着在院子裡玩,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姑娘圍着他,顧引之非要跟着顧若離去上課,她就讓蘇大夫帶着坐後面,一節課和大人一樣坐後面聽着,不管有沒有聽到,但是他聽的特備的認真。

顧若離時不時看着他,覺得很欣慰……或許,他真的有顧家人的基因,從小就對這些感興趣。

後院中,方朝陽撐着傘立在高坡上,回頭看着坐落在山腳的書院,她指着前頭道:“我記得原來那邊有個亭子的,現在怎麼看不到了。”

“是有個亭子,不過今年好像被聖上拆掉了。”李媽媽回道:“郡主想去看看嗎?”

方朝陽擺了擺手,回道:“沒什麼好看的。”她想到了顧清源,當年他們曾在那個亭子裡歇腳,四面來風那個亭子頗有些雅趣。

她回頭往下走,就看到一個少年提着褲子老遠從後院跑出來,也不看人就朝這邊跑來,鑽草叢裡揹着裡這開始尿尿,方朝陽看着一愣撇過頭去,生氣的和李媽媽往下走,拿帕子遮住眼睛怒道:“要和嬌嬌將,這些學生也沒個樣子了。”

“參差不齊是肯定的。”李媽媽往那邊掃了一眼,少年已經尿好了放好衣服準備走了,她嘆氣道:“縣主也官不了這些私事。”

方朝陽輕蔑的掃了那邊一眼,那少年轉頭過來才發現這裡有兩個女人,頓時一驚滿臉通紅的倒退了一步……方朝陽有意要教訓他一下,就索性停下來看着少年,一臉的譏諷。

少年被她看的一愣眼角嘴角不停的抽,忽然捂着臉一轉身就跑走了。

等跑了幾步又停在牆角邊看着方朝陽。

“看樣子年紀不大。”李媽媽道:“頂多二十出頭,還是個知道害羞的。”

方朝陽冷哼一聲拂袖回了前院,剛一進去就和剛纔那個少年迎面撞上,她打量了對方一眼,劍眉星目皮膚瓷白,長的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她蹙眉道:“讓一邊去。”

少年就蹭着靠門邊站着,偷摸的看着方朝陽。女子估摸着有二十左右,梳着婦人的髮髻,說不定是和顧大夫一樣是個女大夫,不過……長的可真是好看啊,比顧大夫還好看,尤其這氣質,真是高貴。

少年貼着門等方朝陽走遠了他纔回神,搖了搖頭跑了出去,他的小廝在門口等着他,喊道:“表少爺,世子在城門口等你呢,讓您一下學就過去。”

“嗯嗯。”少年點着頭在門口上馬,又回頭看了一眼,揚鞭而去等到了內城就看到顏顯正坐在茶寮等着他,他翻身下來喊着道:“表哥,勞你久等了。”

“成林。上了兩天的課,感覺怎麼樣?”顏顯看着他,“我娘讓你住家裡去,那邊再好畢竟沒有人伺候不方便。”

魏易的表字叫成林,剛從顏顯的外家松江上來,生的就是江南貴公子的樣子,又因自小身體不好就越發顯得弱不禁風。

但好在長的還算高,不至於太像個小姑娘。

“我住在那邊挺好的,同窗還能一起背藥名。”魏易笑着道:“我和你說,我今天在書院看到一個特別好看的夫人,你千萬不要和別人說。”

顏顯頓時皺眉,“夫人?你好好的看人家夫人作什麼,別亂惹亂子啊。”

“我就和你說說。”魏易純粹欣賞的道:“比顧先生還要好看哪,你想想看得有多好看。”

顏顯蹙眉,這京城若真論女子貌美,他還真沒有聽到過誰家的夫人比顧若離還要勝幾分的,便道:“行了,你那眼神估摸着也沒看清。往後別這樣,小心被人打。”

魏易紅着臉摸摸鼻子,“表哥你都不信,那位夫人不是說五官比顧先生勝出幾分,而是因爲那位夫人的氣質很好啊。顧先生呢爲人平和,待人也沒有架子,我們都願意和她說話。”還是和美人說話,簡直賞心悅目。

“但是那位夫人就不一樣啊。”魏易嘖嘖嘆着,“高高在上的,就跟天上的雲一樣,遙不可及。”

顏顯覺得魏易是自小見的世面太少了,也不想多說他什麼,自家的表弟是什麼人他還是知道的,便不再多管,起身道:“我和趙將軍約好了,你不是有事要和他回的嗎?”

“對,對。”魏易點着頭跟着顏顯去衙門找趙勳,兩人並肩牽着馬走着,他又想起什麼來,問道:“表哥,姑母說的那位姑娘我瞧着還不錯,雖說容貌算不得多好,但是聽說性子很好,還很溫柔。”

“嗯。”顏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些,淡淡的應了,魏易又道:“你答應了?”

顏顯點了點頭,他不答應怎麼樣呢,總要成親的……顏氏的將來都在他這裡。

“你不高興啊。”魏易側身看着他,好像明白了什麼,“你……你不會心裡有人吧?”

顏顯皺眉,訓斥道:“現在胡說無妨,去我娘跟前不準亂說,她會當真的。”他說着越發的沒了興致,擺了擺手,道:“還是說說你那高貴的夫人吧。”

魏易哈哈笑了起來,搖着頭道:“我就說說,人家都是高貴的夫人了,我還能怎麼樣,只是好奇誰那麼好運氣娶了這位夫人。”又想起什麼來,問道:“你說,顧先生應該知道吧?那位夫人那麼特別,顧先生一定知道。”

顏顯心不在焉的點點頭。

第二天,魏易就真的去找顧若離,看着她帶着兒子在房間裡說話,他就靠在門口上不得檯面似的喊了一聲,“顧先生。”

“是成林啊。”他是顏顯託她收進來的,今年和她一樣才十九,久病成醫後懂一些藥理,她就收了,“找我有事嗎?”

魏易就湊過來,問道:“那個……我們書院裡收的女學生都未婚的嗎?”

“應該是吧。”顧若離沒細問,而且也沒有必要問,“你問這個做什麼?”她不反對自由戀愛,但是不能在書院裡戀愛,免得壞了風氣,到時候她辛苦弄出來的青囊書院在百姓的眼中就變的不正經了。

“我……我就好奇。”魏易沒什麼心思,純粹好奇,“昨天看到一位夫人來這裡上課,我就想問問來着。”

他說着也紅了臉,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這舉動很唐突。

“哦。”顧若離打量着他,想着是不是要再問問顏顯這個表弟的人品怎麼樣,還不等她說話,門外方朝陽進了門,邊走邊道:“嬌嬌,這裡的午膳做的太不精緻了,李媽媽今兒帶着廚娘來,讓廚娘做了給我送來。”

她站在門口吩咐着,魏易一聽到她的聲音頓時眼睛一臉回頭去看,就看到一身銀紅廣袖長袍的方朝陽,如同一團火似的明豔的不可方物。

“夫……夫人。”魏易頓時紅了臉,心口砰砰的跳,方朝陽也認出他來,頓時皺眉嫌棄的看着顧若離:“這也是你學生?品行不好,趕緊轟出去。”

顧若離驚訝的道:“娘,他冒犯您了?”

“沒有。”方朝陽掃了一眼魏易,不耐煩的道:“看他不順眼。”就牽着兩個孩子轉身走了。

顧若離就魏易,魏易也艱難的轉頭過來看着她,嘴巴里能塞下一個雞蛋,好半天才道:“……夫人是您娘,那……那就是朝陽郡主嘍?”

“嗯。”顧若離挑眉看着他,“你別惹我娘,她脾氣不好,說的話會讓你下不了臺。瞧見了躲遠點,不然我真要讓顏顯來領你走了。”

魏易哦了一聲點着頭失魂落魄的出了門。

是朝陽郡主啊,對啊……她和顧先生有幾分相似的,他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再說了,這京城也沒有幾個人的樣貌能和靜安縣主媲美的了,唯一不相上下的,就是她的母親了啊。

真是笨,魏易敲了腦袋,一溜煙的跑了出去,就站在牆角邊偷看,方朝陽帶着兩位小公子在院子裡玩鬧……他嘖嘖的搖着頭一時間畫興大發,回宿舍取了筆墨就席地坐在地上開始畫畫。

他的筆功很好,自小就喜歡兩樣東西,一個是醫一個就是畫,其他的都沒什麼興趣,這一次來京城也是他頭一回出門,路上足足玩了小半年。

畫中滿是鮮花,在鮮花叢中有一個女人迎風而立,如火的衣袍隨風輕舞,髮絲曼妙,整幅畫色彩非常的明麗,讓人眼前一亮。

方朝陽沒亮,環手包胸的看着他,厭惡的和李媽媽道:“撕了!”

趙含之也附和的點着頭,彷彿在說,明明一院子的人,怎麼你就畫了祖母一個人。

“我……我自己撕。”魏易心虛的將畫揪了一團,爬起來行了禮,“冒犯冒犯,實在抱歉。”然後調轉頭就跑了。

方朝陽回頭拉着兩個小的,蹙眉道:“走了,走了。這裡的學子品行太差。”

魏易下午就被顧若離說了一頓,他逃回了宜春侯府,顏顯也得知了他在書院言行不端的話,就拉着他去書房質問道:“你是不是騷擾那位夫人了?”

“不是夫人。”魏易回道:“是朝陽郡主。”

顏顯啊了一聲扶着額頭,道:“這話我希望最後一次聽你說,你要是再這麼不靠譜,就趕緊給我回松江去。”

“我也沒別的意思。”魏易皺着眉頭,“就是欣賞美人啊。”

顏顯敲了他的頭,道:“郡主是美人嗎,是你能欣賞的嗎?”

魏易就哦哦了幾聲,不敢再說話。

顏顯嘆了口氣,正要再訓斥幾句,他的常隨在門口敲了門,他就攆了魏易出去,看着常隨道:“怎麼了?”

“慶陽那邊來信了,您看看。”常隨將信給顏顯,他立刻關門拆開了信,信是他遣去慶陽的小廝寫的,他靜靜看着眉頭也緊緊蹙了起來。

小廝說,上個月崔婧容就從顧府的宅子裡消失了,大家都在找,那邊的信也快到京城了。

“失蹤了。”顏顯將信紙揪成了一團,手撐在桌面上,“她哪裡都不認識,能去哪裡。”

他想着忽然打開門出去,邊走邊和常隨道:“去將我的馬餵飽了,我今晚就出門。”

“世子,您要去哪裡?”常隨跟着問着,他也不說話大步去了內院,顏夫人一聽到他說要出一趟院門,心裡就有數了,“什麼時候回來?婚事怎麼說,我可是給人家放了話六月初六下定了。”

“您……您看着辦吧。”顏顯垂着眼簾,回道:“六月……六月我一定能回來。”

他說着大步出了門,顏夫人跟着他追出來,喊道:“你不要做糊塗事。”

“我知道。”他頭也不回腳步卻是頓了頓,“娘,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

顏夫人淚眼朦朧的走過來替兒子理了理衣襟,心疼的道:“我兒婚事太坎坷了,這一次就聽孃的話好不好,讓娘給你挑一個好姑娘。”

“娘。”顏顯也紅了眼眶,顏夫人摸了摸兒子的臉,“喜歡和過日子不同的,你聽孃的好不好。”

顏顯抱了抱顏夫人,道:“兒子明白!”

“那就好。”顏夫人拿帕子給他擦着眼淚,“娘在家中等你回來。”

顏顯頷首快不出去,他不去這一趟這一輩子都會惦記着……他想要個了斷,也更想要將她的餘生安排好。

就像是第一次見面那樣,他一路找過去,又在慶陽找了她很久,多方打聽他在草原上看到了她,那時候已經是五月中旬,離他回京不過二十天的時間。

他到時,崔婧容正坐在茂盛的青草裡,包着頭巾穿着牧民的衣服,抱着腿坐着含笑看着遠處如一朵朵白雲的綿羊。

聽到馬蹄聲漸近,她回過頭來看見了他。

兩個人都是一怔,一年不見她瘦了很多很多,皮膚也不如以前那般細膩,眼神也少了時時的驚恐和不安,就那樣靜靜看着他,讓人覺得美好而寧靜。

他的心忽然就平靜下來,朝着她一笑。

她站了起來朝着他福了福,道:“顏世子。”她常常在想,會不會有一天他如同天降一般,從草叢中,從羊羣裡,從雲端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這一天,她心裡百般唸叨的實現了。

“你什麼時候來這裡的。”顏顯下馬來慢慢走到她面前,她回道:“有兩個多月了。我上街時遇到一個收皮草的大嬸,她說她家在草原……我就跟着她一起來了。”

膽子真大,顏顯蹙眉道:“你這樣做太輕率了,要是遇到壞人怎麼辦。”

“大嬸不是壞人。”崔婧容朝着他笑了笑,“她帶着兩個女兒住在這裡,很能幹,比有的男子還能幹。”

顏顯低頭看這兒她的手,她的手也不如從前細膩白皙,而是佈滿了長長短短的小口子,很粗糙。

“爲什麼不留在顧宅?”顏顯道:“你走了,縣主肯定也很擔心。”

崔婧容目光動了動,垂着頭道:“我給她去信了。而且我不想一輩子都做她的負擔,我想一個人出來看看,試一試我一個人在外面能不能活下來。”

“現在呢。”顏顯問道:“和我一起回慶陽吧,這裡太艱苦了。”

崔婧容擺着手,道:“我……我就在這裡住着挺好的,給大嬸放羊她給我飯吃衣服穿,過一段時間等這裡的草吃完了我們就要往上游去了。草原很美,每一處看的落日都不一樣。”

顏顯看着她高興的樣子,忽然就沒了話說。

遠處有人在用他聽不懂的話喊着,崔婧容回過頭去迴應的揮了揮手,“馬上就來了。”她說着又看着顏顯,“顏世子……你來關外有事嗎。”

沒事,就只是來找你的。這話他沒說也說不出口,“我去開平衛辦點事,順道來這裡看看,沒想到碰到你了。”

“哦,原來是這樣。”崔婧容道:“那……我走了。”

顏顯看着她點了點頭,“保重。”

“你也是。”崔婧容抿脣笑着,道:“或許……以後我們還有機會再見。”

顏顯沒說話,看着她慢慢走遠,顏色並不豔麗的頭巾隨風動着,布草的裙子像朵新開的花一樣點綴在綠油油的草地間。

他忽然覺得心很空,鈍鈍的痛着,卻無能爲力……

崔婧容走着忽然停了下來,背對着她靜靜立着,過了好久她回過頭來看着他,輕輕一笑眼淚已經不受控制的簌簌落下來。

就這一刻,沒有什麼理由能阻止顏顯想要過去抱着她的心,他也這麼做了,一瘸一拐的奔跑着,那麼快的到她面前,停下來看着她,“容姐兒。”

他喘着氣,像小時候爲數不多的幾次他喊她的名字。

崔婧容滿臉的淚,點着頭道:“顏世子,多謝你的救命之恩,這輩子我報答不了,下輩子……下輩子我希望……”

“沒有下輩子。”顏顯不想聽猛然將她拉過來圈在懷中緊緊箍着,“容姐兒,沒有下輩子。”

下輩子我怕我不記得你。

下輩子,我不知道去哪裡找你。

“有,有的。”崔婧容靠在他懷裡,這是他們第一次擁抱,也會是最後一次,“有的。下輩子我來找你,我一定勇敢一點,像嬌嬌那樣勇敢。”

顏顯的眼淚落在她的頭巾上,落在她的髮髻上,緊緊抱着她在懷裡,聲音嘶啞的道:“和我回去吧,我們一起面對所有的一切。”

“大不了就是一個死,你我在一起,就不算白過這一生。”顏顯心痛的沒有詞來形容,像是被刀子割着,像是丟進沸水裡煮着,像是被人拳頭攥住了……他呼吸不過來,只有抱着她才覺得呼吸順暢了。

“我可以死。我的命是賤命。”崔婧容擡頭看着他,拿帕子給他擦着眼淚,“但是我不能連累你,我的身份會讓你萬劫不復的……有今天這個擁抱就夠了,真的。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意就滿足了,真的。”

她說着推開他想要走,“你回去吧,娶個好女子過日子。”

“容姐兒。”顏顯拉着她過來,捧着她臉腦中嗡嗡的響着吻着她,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不想說,就想和她在一起,就想這麼吻着她,立刻死了他也甘願。

崔婧容抱着他踮着腳……

四周的風吹着,青草的香,牛羊的叫聲,還有遠處大嬸哼唱的調子,悠揚婉轉,迴旋在耳畔。

崔婧容推開顏顯,“你走吧。”她話落,提着裙子便飛快的跑走了,這一次沒有停也沒有回頭,一直消失在盡頭。

顏顯也沒有追,他看着她直直的倒在草地上,平躺着看着天,看着風吹着雲從頭頂徐徐的過去。

他就這樣躺了很久,久到天黑了又亮了,等他起來時身上皆是露水,他沿着崔婧容昨天走的路去找,原本立在那邊的氈房已經不見了,成羣的牛羊也不見了。

四周空落落的,不見一個人。

他想起來,崔婧容說過他們就要去上游放牧了。

他一個人在草原上游蕩了一個月,最後還是被額森那邊的人認出來帶了回去,大病了一場等康復時已是七月,他別了“額森”趕回京城,等到京城那日是中秋節。

顏夫人在家裡等他,看見他回來大哭了一場,他跪在顏夫人面前磕頭,道:“兒子任性了,請娘責罰。”

“你自小沉穩。”顏夫人擦着眼淚,“難得任性一次,娘不怪你!”她雖年紀大了,可誰又沒有年輕過呢……她知道顏顯完全可以跟着崔婧容走的,兩個人爲了愛情浪跡天涯,可是他卻沒有,選擇了回來。

因爲京城有他的責任。

“娘沒給你定親。”顏夫人柔聲道:“成林說的對,讓你自己看看喜歡了娘再定好不好。”

顏顯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言。

趙府中,趙含之和顧引之現在真的知道孃的肚子有小妹妹了,因爲臨產的肚子很大,圓圓的還會動。

“妹妹。”趙含之貼着肚子笑着,“妹妹,餓了。”

從一個字到兩個字的過度,還真是不容易,顧若離笑着道:“別整天妹妹,要是弟弟怎麼辦呢。”

“爹說,妹妹。”顧引之也貼着肚子,衝着顧若離笑,“爹說。”

顧若離無奈,正要說話趙勳從外面進來,她就道:“都怪你,他們現在認定了是妹妹了。”

“本來就是閨女。”趙勳一臉肯定的道:“韓媽媽也這樣說。”

顧若離不想理他了,撇過頭去和兩個說話。

“顏顯回來了。”趙勳給自己到了杯茶,看着她,顧若離一喜問道:“他怎麼說,找到她了嗎。”

他點了點頭,將事情和她說了一遍,“……跟着牧人去放牧了,我和陳達說過,讓他派人護着一些,若有必要就接去他那邊。”

“沒事就好。”她起身坐過來,有些可惜,“我覺得沒什麼,換個身份換個名字換個……”

她也說不下去,其實這一切都是外因,最重要的還是他們彼此的決心,想不想敢不敢,這纔是最重要的。

“你也別想了。”趙勳摸了摸她的肚子,“我陪你出去走走,不是說走動了好生嗎。”

越到臨產他越是害怕,比起生兩個兒子時他的懵懂不知,這一次他更加的緊張和擔心,幾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這種擔心很無力,因爲他除了這些,什麼都不能爲她做。

“走。”趙含之指着外面,“出去。”

顧若離摸摸他的頭,道:“行,出去走走去。”一家四口就手牽着手在院子裡散步……

榮王和吳孝之在後院的亭子裡下棋,兩個人一邊下一邊鬥嘴,熱鬧的很。

中秋節後顧若離就不敢去上課了,佈置了一個月的功課,間隙讓楊文治帶着課……不過這次比起懷兩個兒子時要輕鬆一些,肚子也小了許多,她愁眉苦臉的看着肚子上的斑,“這妊娠紋真是太難看了,第一次沒有,怎麼這一回就長了呢。”

不算多,她點着燈數了數,裂紋似的有四五條。

很難看。

“不難看。”趙勳坐在牀邊看着她,“我覺得很好看。”

顧若離拿腳踢他,笑着道:“就哄着我高興,反正也不是長在你的肚子上,站着說話不腰疼。”

“心疼。”他一本正經的,“恨不得長在我身上。”

她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就聽到外面喊着道:“娘……娘……”兩個小傢伙一下子推開門穿着裹褲就跑了進來,“娘,睡。”

兩個人輕車熟路的往牀上爬。

“下來。”趙勳跟提小雞崽子似的提溜起來往地上一丟,“回去睡。”

兩個兒子就原地看着他,一臉委屈。

“鋪被子打地鋪吧。”顧若離捨不得,道:“你帶着他們睡地上。”

趙勳一臉不樂意,他已經連着睡了七八天的地鋪了……現在有了孩子,睡覺連媳婦都抱不着了。

父子三人就心不甘情不願的擠在一個鋪子上睡覺,兩個小傢伙瘋了一會兒就睡着了,趙勳睡不着時不時起來看看顧若離,又看看兩個兒子,等到半夜就聽到顧若離哀嚎一聲,喊道:“七爺,我估計見紅了,快去喊穩婆。”

趙勳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一句話沒講打開門出去,在外頭喝道道:“都給我起來。”

轉眼功夫院子裡燈火通明,顧若離吩咐着廚房給她做吃的,又惦記着兩個兒子,又安慰趙勳,“才見紅,彆着急,估摸着要到天亮纔會發動。”

趙勳一手的汗,點着頭附和着。

顧若離吃了東西又打了盹兒,卯時三刻肚子就開始痛了起來,兩個兒子就站在門口鬧着要進去,一起哭着……李媽媽抱在懷裡,道:“是這樣的,娘生弟弟妹妹的時候,哥哥都會鬧騰。他們不懂但是母子連心呢。”

“抱走吧。”方朝陽道:“哭的她也心不安。”

李媽媽讓乳孃將兩個小不點抱走,回頭沒找到趙勳,咦了一聲,“七爺呢。”

“在裡面呢。”方朝陽指了指,自己也站不住了,“給我端個椅子來。”

她就坐在院子裡,心裡頭砰砰的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