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李

殺李韶安可不是小事,謝家二老擔心謝三太想除去這大對頭,一廂情願,以至曲解了謝平瀾的意思。

若沒有謝平瀾暗中遮風擋雨,只憑在座幾人的力量,就算有心算無心,僥倖辦成了,也很難全身而退。

“他當時是如何說的?你且慢慢道來。”

謝三就撿着關鍵的言語給諸人複述了一遍。

“這……”謝家二老有些猶豫不定。

謝四早就憋屈地不行,原以爲這輩子都要躲躲藏藏的,簡直暗無天日,難得有機會重新過正常人的生活,立即就道:“管他呢,李賊不殺終究是個大禍患。大不了殺了之後我給他抵命,再這麼下去,非他孃的真瘋了不可!”

謝三示意他少安毋躁:“父親,叔父,依我說其實不必擔心,咱們可以先試探一下,還請叔父打發貼身小廝悄悄去接觸魯泉,就說隋鳳帶着金湯寨的人整天在咱家大門外頭鬧事,盼他看在舊時交情上,出面調解。他若是有所表示,那就錯不了了。”

八月二十五,杜昭稱帝,定都前朝京城,國號“安”,改元“平寧”,二者都蘊含了結束戰亂,迎來太平之深意。

新帝開國,大赦天下,普世同慶。

自古以來,帝皇的登基大典都是極爲冗長,更不用說開國皇帝,一整套儀式下來,若隆而重之,少說也得鬧騰兩三個月。

杜昭採納了陳華舟的進諫,縮減了祭天和祭告宗廟的步驟,只用了不到半個月就搞定了,還同時冊立了皇后和太子。

接下來便是大封文武羣臣了。

文臣方面,以姚鴻煊爲百官之首,陳華舟緊隨其後。

武將基本是杜昭的老班底,身居高位的都是密州軍的諸位大都統,前朝和鄴州降將當中得到重用的也只有一個隋鳳,封爵誠勇伯,賜位於英臺大街西風衚衕府邸一棟。

明眼人都知道,隋鳳這是沾了女婿的光。

因爲種種原因,新帝沒有封賞屢立大功的謝平瀾,謝家的其他人也沒撈到一官半職,爲謝平瀾和隋小姐賜婚的聖旨已經下來了,杜昭這是將對謝平瀾的虧欠全都補償到了老丈人身上。

上述安排之外,前朝的小皇帝獲封趙王,封李韶安爲懷定侯。雖然沒有封地,好歹能世襲傳之於後世子孫。

李韶安同羣臣一道跪聽聖旨,叩謝隆恩。

封他懷定侯的消息,魯泉早些時候已經打聽清楚,提前透露給他了。但直到這一刻,李韶安親耳聽到,方纔微微鬆了口氣,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公爵雖未保住,但杜昭說話算話,承諾全部兌現,小皇帝歸降之後封王不出奇,李韶安到是沒想到杜昭毫不避諱,直接沿用前朝的國號封了個趙王,這是篤定他們再掀不起什麼風浪。

事實亦是如此。

李韶安請魯泉幫他到處散財,花重金去結交大安朝的文武新貴。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往後自己一定老實乖覺,餘生就混吃等死了,只要不惹杜昭的眼,過個幾十年,風雲變幻,說不定李家在兒孫手裡還有崛起的機會。

這日魯泉上門,約李韶安一起去張運良張大人家吃酒。

張運良是新任京兆尹,早在任命剛下來的時候,李韶安就託魯泉送上了一份厚厚的賀禮。

張運良此人背景深厚,和姚鴻煊是同窗,據說老丈人那邊還與王橋卿沾親帶故。

這次張運良做東,宴請祖籍京城的幾位文官,當中有李韶安、魯泉這樣的降臣,亦有跟隨新帝造反的嫡系。

李韶安知道他有意藉機消除同僚派別間的隔閡,難得對方這時候還想着他,立時收拾停當,欣然前往。

做爲降臣,李韶安現在出入都十分低調,或騎馬或乘轎,通常帶着一名管事外加三四個家將,隨從不超過十人。

這次去赴宴,魯泉是騎着馬來的,李韶安卻想着一會兒席上自己需得好好應酬新貴們,擔心喝多了出醜,叫隨從給備了頂小轎。

張運良的家位於英臺大街棉花衚衕,離李韶安的懷定侯府不遠,走着去也就一盞茶的工夫。

二人到了張府不久客人到齊,張大人吩咐開席。

主人盛情風趣,賓客們也都很給面子,以前沒有解不開的仇怨,往後同殿稱臣,說話自要留着幾分餘地,你好我也好,這場酒宴吃得賓主盡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剛剛酒足飯飽,撤了杯盤下去,不等安排別的節目消遣,便有下人來報,衙門有緊急公務等着張大人去處理,客人們見狀,紛紛識趣地起身告辭。

李韶安喝得有點高,飄飄然坐回轎裡,聽着外頭管事的吩咐“起轎”,只覺這段時間壓抑心頭的烏雲全都散去,若非還有幾許理智,便要開口叫魯泉陪他去那京中名妓處坐坐。

轎子輕顫出了張府,離遠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聲。

李韶安正亢奮着,傳入耳中,便問外邊的管事:“李全,什麼動靜?”

管事的還未回答,魯泉聽到,騎馬湊近:“侯爺,這聽着應該是謝家大門口,多半是隋伯爺還不肯罷休,正鬧騰呢。”

他這麼一說,李韶安就明白了,幸災樂禍道:“哈哈,活該!”

李、謝兩家因兩位后妃結下深仇大恨,在他父子的操縱下,謝家最終丟人又丟命,險些被連根拔起。

若說之前歸降的時候,李韶安還心懷忐忑,擔心會遭到謝平瀾的報復,畢竟那小子作爲杜昭的左膀右臂,在密州軍中能量非同小可。

誰知道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謝平瀾不知怎的突然就失了寵,別說叫家裡人跟着沾光了,他自己連個一官半職都沒撈到,聽說很快就要滾出京城了。

這等形勢之下李韶安還有什麼好擔心的,隋鳳要找謝家麻煩,他自然樂得看戲。

魯泉明白他的意思,小聲笑道:“說來好笑,前段時間謝家人四處託人,求到我這裡來,說請我看在往日情分上幫他們勸着點隋鳳,哈哈,看來真是叫這土匪親家逼得無計可施了。”

李韶安興趣來了,好奇地問:“那你怎麼答覆的?”

“還能怎樣,自是禮物收下,虛應一聲了事。若是那謝平瀾此次青雲直上,咱們可就難熬了,爲了以後的日子着想,總得硬着頭皮有所表示,不過話說回來,要是那樣,隋鳳不會做得這麼絕,就算真來堵門,搶着賣好的人多了,也輪不到我當和事佬。”

兩人笑了幾聲,李韶安忍不住打聽:“那姓謝的小子到底爲何失了帝心?”

他如今消息閉塞,像這樣的隱秘,只能向魯泉打聽。

魯泉笑道:“還不是兩派相爭,他挖空心思整死了湯嘯,聖上回過味來,心裡如何能不忌憚?正好他要辭官,聖上巴不得,也就順水推舟了。”

原來是這樣!

李韶安眼下正處於人生底谷,頗有虎落平陽,苟且偷安之感,正因如此,看到有人比他更加倒黴,反而有種異樣的快感。耳聽魯泉攛掇:“正好閒着沒事,要不侯爺咱一起去謝家外頭瞧瞧熱鬧?”叫酒勁頂着,李韶安想都不想,便應道:“好,離遠點兒瞧瞧去!”

謝家大門外看熱鬧的閒雜人等着實不少,金湯寨來的好漢們腆胸疊肚一字排開,氣勢驚人,謝家僕從縮在門裡探頭理論,真是比趕廟會還熱鬧。

李、魯二人看一會兒樂一會兒,不知不覺呆了半個時辰有多。

李韶安呆在轎子裡不虞被人認出來,魯泉卻是不行,騎在高頭大馬上,離得雖遠,卻如黑暗中的一盞明燈,很快就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謝家僕從後撤,大門敞開,出來了一輛馬車。

金湯寨這邊打着大當家的旗號,但實際上隋鳳沒露臉,今天領頭的是四當家嚴英壽,他早得白策面授機宜,裝模作樣上前強行“碰瓷”。

謝家馬車裡不知是何人,車伕和隨從竟然十分強硬,半步不退,一副不讓路就魚死網破的架勢。

嚴英壽有些犯難。

別看謝家人這些日子過得憋屈,他這帶頭來堵門的心裡也很忐忑,大小姐同謝平瀾情深意重,又得聖上賜婚,大當家就算再不樂意,這門婚事也是穩成了,自己別到頭來裡外不是人……

推推搡搡間衆人就奔着魯泉這邊來了。

車旁謝家的隨從沉聲喝道:“快都閃開,我家少爺急症發作,趕着看大夫,再糾纏別怪我等不客氣!”

哎喲,這麼橫!

謝家有頭有臉的人都沒露面,是以嚴英壽根本不信。

聽動靜漸到眼前,李韶安覺着不妥,正要吩咐轎伕們讓開,魯泉在旁咳嗽一聲,開口道:“各位,有話好好說,不知是哪位少爺病了?”

與此同時,王子約的墓前。

謝平瀾和明月默默上了香,又安靜地待香燃盡,明月彎腰將一捧花放到郡主衣冠冢前。

素約和香絮將二人的墳冢照顧得很好。

婚期在即,這大約是她和謝平瀾婚前最後一次來祭奠故友了。

明月忍不住問謝平瀾:“司徒王爺那裡快要失去耐心了,這兩天會有消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