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稽重逢

這一年的最後一段時間裡,天氣冷得可怕。雖說沒有下雪,但那每日裡狂亂的大風是沒有幾個人可以忍受的了的。

因爲天氣實在是冷,父親便邀請先生住在我們府裡,先生略做推辭後也便答應了。畢竟我仍是要繼續讀書的,他若是每日奔波,確實也困難了一些。

我覺得這樣很好,因爲天冷了,我可以不必再早早起牀,雖然下午還是會一直學到晚膳前。而且,先生住在了府裡,我每天可以和他一起用膳,還可以問他更多的問題,說更多的話。

臘月中旬的一天,父親要下人來與母親說了一件事。母親聽後皺着眉,連連說‘好,我會去的’。我那永遠不曾消失的好奇心又開始了,於是我追問母親到底是何事。她回答我說,王會稽的夫人得了重病,如今二人回了會稽,她要代父親前去探看。

我沒想到竟是獻之的母親病重了,唉,希望會無事吧。然後我問母親她何時會去,她道馬上便去,我便也要求去。母親想了想,說‘也好’,又囑咐了我幾句探看病人時應該說的話。

在王府的廳堂內,我們見到了幾位同樣前看探看的客人,下人們正在送他們離開。爲我們帶路的下人將我們延入廳堂後又奉上了水,下人說去稟告少夫人,要我們稍等。

母親道:“福兒,待見了王家婦後,你且莫要說話,母親自會與其相語。”

我道:“好,母親,福兒記得了。”

一位身姿消瘦面上略顯病容的少婦隨着下人來見我們,她行禮舉止有度,禮貌且歉意地說:“不知是王爺的徐姬前來,餘怠慢了。”

“少夫人多禮了,餘代王爺來探看王夫人,不知餘應如何稱呼少夫人?”母親也禮貌相問。

那少婦道:“餘君乃舅姑長子玄之。”

她原來就是獻之的長嫂何氏,唉,王玄之過世已幾載了,不知她一人是如何過活的。聽說她出身廬江何氏,今上的皇后何氏便是她的族中姐妹。她既是高門望族之後,且年少美麗,爲何不再嫁與別人呢?

母親道:“餘明矣。未知王夫人之病情何如?”

少婦嘆氣,說:“阿姑實則回了會稽已然近月了,早些便覺不爽,現下又是重了許多。醫者們都道還需多日仔細調養,阿舅已然是傷心不已了,其與庶姑武氏常親侍榻前,只盼阿姑能早日好轉。”

何氏並未直說王夫人的病狀到底如何,但她話裡的意思也是很容易便能懂的。那便是,王夫人怕是好不了了。

我很爲獻之擔心,不知他到時是否承受失去母親的痛苦。想到這裡,我突然看了看正繼續與何氏說話的母親,不自覺地緊握了她的手。

已許久未見的操之疾步進入了正廳,他語氣略是急切地對何氏道:“阿嫂,五哥和阿弟由建康趕回來了。還有,許詢大人與其子仲之、季之也來了!”

何氏微驚,問道:“怎麼他們都由建康回來了?是何人消息與他們的?許詢大人不是早已病重多時了嗎?爲何他又回來?父親不是已細細囑託過咱們不要說與他了嗎?”

操之快速回答說:“是二哥如此吩咐的。二哥讓下人去建康告訴了五哥和阿弟。至於許詢大人,他與父親交好,便是病重了,待聽說了消息後,他也還是要來的。阿嫂莫要擔憂,父親不會說什麼的。”

我是見過許詢的,他與父親及王會稽等人的關係都很好。自小,他就被人稱爲‘神童’,因其聰慧非常。但是,許詢不喜入仕,多番推辭於朝廷,因皆知他心意堅決非常,方纔得以安然於世外。父親常常稱讚他的才學,認爲他是‘妙絕時人’。

三個我從未見過的年輕男子與子猷哥哥和獻之一道急匆匆地小跑着進來,子猷哥哥將發上歪斜的冠摘下,焦急地問何氏:“阿嫂,母親現下如何?”

“子猷,你且先不要去看,公爹正在與其說話,咱們且等吧。”何氏傷心道。

每個人都能由她這語氣裡聽出王夫人的病情到底是怎樣,子猷哥哥將自己的冠狠狠地扔到了地上。他方注意到了我和母親也在,微愣後,忙與其他幾人與我們見禮。

那三人別是王會稽的二子凝之、三子渙之、四子肅之,三人常年居於會稽,先前他們應是去府外迎子猷哥哥與獻之了。

獻之道:“福兒,多謝你看探看我母親。”

“獻之無需道謝。”我道。

這本就是人之常情,我既是知道了,就應該過來探看的。

兩位年輕男子攙扶着許詢來至面前,他的面上病色很重,看來他的病根本就算不上是無事。他一定病的很重了。

許詢沉痛地說:“某不知你父親現下如何,他在哪裡?唉,阿嫂待人一貫是極好的,何以現下病勢如此嚴重?蒼天怎忍心?!”

“阿舅正在阿姑榻前。阿姑多年堅持親自照料阿舅的飲食起居,故,是勞累所致。”何氏回答說。

許詢突然痛苦地咳嗽了半日,他的二子表情頗是擔憂,爲他輕捶背部緩解痛楚。凝之說要去請王會稽來與許詢相見,許詢卻道不必了,他說王會稽自然是想能時時伴於夫人身邊的,現下要王會稽出來相見,怕是會令其爲難。未再有半句話,許詢便由二子扶着離開了王府。

既知我們不好去見王夫人,母親便也告辭,說打擾許久了,且王家現下如此忙亂,不方便再繼續叨擾了。

於是何氏便要下人送我們離去了,因子猷哥哥和獻之與我相熟,他們便親自將我和母親由廳堂內送至府外。母親又說了幾句祝福的話語,他們皆道謝,然後我們纔回了府邸。

“母親,您以爲,王家之人何如?”我細聲問她,心裡滿是期待。

母親略是讚許地說:“王家之人皆很好,不愧是朝中第一門第出身的人。”

我故作自然,說:“那麼,若是福兒嫁於這樣的一個人家,您是不會不同意的吧?”

母親道:“自然是一百個願意。不過,福兒,你先前曾與我說起太后內侄一事,母親倒是覺得,太后對此事還是有意的,你的婚事,日後怕也就是由她來做主了。這夫君人選,怕就是這褚家的男子了。”

我笑笑說:“是啊,我的婚事哪裡能由得咱們自個兒做主呢。”

面上是隨意的笑容,心裡是萬分的不願與不甘。

在喜歡獻之前,我並沒有覺得這樣有何不好,總歸是能嫁於不錯的人家和男子,所有的皇室女兒都這樣,我也沒有什麼好怨的。可是,當有了自己的心想之人,便總想自己能夠如意。不過現在看起來,不是太可能了。

母親突然問:“福兒,你已見過太后了,你,喜歡太后嗎?”

我微愣,接着便說:“太后待我很好,我喜歡她。”

母親輕嘆一聲,說:“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