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與不幸

“哈哈,先生,您看,它真是餓了呢!呀,別急,魚多的是呢,你別急呀!”

我見面前的鶴已吃淨了自己手中的兩條小魚,忙不迭地又從竹簍中尋了一條餵給它吃。先生淡笑着站在我的身旁,他正爲另一隻鶴梳理那比上好的綢緞還要順滑的羽毛。

陸府佔地頗大,據說最早的時候,這陸府也只是像一般富庶人家一樣算是一座普通的大宅,後經過幾代人的經營努力,此宅又被闊大了不少。

而在這一處宅院裡,有不小的一塊園地是專門用來飼養鶴的。

先生說,陸府鶴園裡的三十二隻鶴全部都姓陸。它們的祖先全部生長、老死、安葬於陸府內,先生的祖先曾豢養了它們。我笑言說既是這些美麗的生靈都姓陸,那麼先生應爲它們一一取名取字。

自來到吳,我每日清晨同先生一道誦經,晌午後先生教授我課業,傍晚降臨後,我們會漫步於吳的大街小巷內,睡前我們煮荼、手談。

天氣特別晴朗暖和的日子裡,我們會去城外面走走。偶爾,先生會帶領我去拜訪他的一位從堂叔----陸長生。雖然他的輩分高於先生,但年紀卻只是十九歲,小了先生許多。

陸長生的身子不是很好,總是很虛弱,他甚至都不能快走或常常走路,所以他向來住在安靜的宅子裡養病。他的父親是尚書吏部郎陸納,父子二人分居於建康和吳郡。陸納常奔波輾轉於兩地之間,爲的是能夠常常看到兒子。

初見他時,他以手支首,側臥着畫着一副下筆細緻的田間耕作圖。後聽先生講了他的病情,才覺此人可憐。若是他身子尚可,我想他應是可以親自坐在田間的路邊作畫,不必擔心風大會將他吹病,或者途中下一場雨便會將他淋病。

在過去的一月裡,幾乎每一天,我們都是這樣過的。

先生不再如我剛來到吳時看到的那般瘦弱,他的身子健壯了不少,有時還會親自挑起沉重的水桶來喂鶴飲水。不過,他挑水的樣子很好笑,搖搖晃晃地,看着總會讓人覺得他會倒在地上,可每次他卻都會把水桶挑至鶴園,桶裡的水也沒有灑出太多。

給鶴餵食完畢,我們用澡豆清洗了各自的雙手。先生提議去陸長生家裡走走,晚膳便可在他家用。我知先生是覺得陸長生是一個可憐的人,想我們能多陪陪他,於是便欣然答應了。

“先生,”走在去陸長生家的路上,我看看漸暗的天空,擔心地問道“是否會下雪呢?您看,天色陰沉的不像話。好奇怪呢?咱們從府裡離開也只是一盞茶的時辰吧?不若回去吧?”

先生點點頭,說:“看着是要變天。不過,由此處去長生叔父家較近,若是會下雪,應是去他府上躲避要快一些。”

“您說的對。”

我們路過一戶戶人家,由鼻中嗅到的香氣判斷每家今夜的晚膳都是什麼,二人邊猜邊被各自好笑的言語逗笑。

“唔,先生,這家今夜要喝蛤蜊湯啦!”

先生仔細地嗅嗅,微笑着說:“還真是呢。”

到了下一戶人家外,我們又都聞到濃郁的羖肉香氣,二人均道也很想吃,先生便說待到了陸長生府邸裡,一定要他拿羖肉來招待我們。

幸運地是,在我們到達目的地之前,雪花並沒有由天空飄下。

對於我們二人的到來,陸長生顯得外分意外和開心,愉快地請我們入座,要僕人在膳食里加入一道烤羖肉,然後拿了他近日完成的畫作要我們看。

“呀,這不是。。。。。。。。。”我訝異極了。

畫中的兩人蹲身在長廊中與一隻像是雪球似的貓玩耍,我看得出來,那一個身形較瘦小、身披紅衣的人正是我,另一個身形高大過我許多、身披白衣的人正是先生。那隻貓是陸納派人由建康帶來送與陸長生的,只是一個兩月大的調皮小東西,通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雙目湛藍,頗爲惹人喜愛。

先生笑說:“叔父爲何要將寂與福兒畫於畫中?”

“半月前你們在逗弄阿獬時,我只覺。。。。怎麼說呢,那場景很是溫馨,看得我心裡感覺暖暖的。所以,我想將那美好的場景畫下,作爲永遠的紀念。”陸長生答道。

先生不再看那幅畫,手中拿起一隻白玉杯隨意地把玩,漫不經心地說:“只是逗弄一隻幼貓罷了,哪裡就來得溫馨美好呢?叔父是玩笑了。”

陸長生無奈地搖着頭,自言自語道:“我看着明明就是很好看嘛。”

。。。。。。。。

用膳完畢後,獨我的面前還放置了一個小盤,裡面有烤炙好的羖肉。

“福兒,還未吃夠呀?”先生故意說道。

我微閉眼,享受口中的香美,滿足地說:“只今日,我就是吃不夠羖肉!”

“哈哈,福兒,吃吧,我們府裡還有不少的羖肉!來人,再去爲咱們的福兒郡主烤炙些羖肉!”陸長生招呼僕人。

我急忙說道:“足矣!足矣!您不必再要僕人去烤炙羖肉了!這些就足夠了!”

先生道:“欸,福兒不要客氣。”

我道:“不是,先生,福兒是真的吃飽了。”

陸長生非常喜歡聽我說建康的事物、人們、故事,我勸他說既然他喜歡那裡便可以去建康住些時日,他卻告訴我自己早些年也曾去住過,但實在忍受不了那裡的嘈雜,便又回了吳生活。

話題後來到了先生的身上,陸長生打趣先生,說他總也不成婚是擔心若成婚後吳的娘子們會不再傾心於他。

陸長生道:“看吧,福兒,你這先生呀,他就是不肯爲你找一位師孃。子然,先前我聽說,不是有人向你舉薦了何家的一位娘子嗎?怎麼,她不合你意?”

先生道:“不知,我沒有去看。”

陸長生輕輕撫摸着懷裡的阿獬,極爲可惜地說:“子然呀,不是我說你。何家那個娘子是當今皇后殿下的堂妹,聽聞人也生的很美。想想吧,她是何家的娘子啊,家世、品行都是沒得挑得。你呀,爲何不去看?”

先生輕笑,說:“我不想去,便不去了。你這裡說我,你自己不也是一樣?陸納大人不是要你娶張家的娘子嗎?你不是也婉拒了嗎?

張家的娘子,家世應是比何家的娘子更要好的吧?吳郡顧、陸、朱、張四族,是世人皆知的大族。咱們這幾族世代聯姻,關係親厚非常,又豈是那何家可比的?爲何你不願娶呢?”

先生嬉笑着反駁陸長生的話,我一邊品嚐羖肉一邊聽他們說笑。其間又聽了陸家其他幾人的婚娶,依稀記得先生曾說過,陸長生的母親就是吳郡朱家的娘子,不過她早已過逝多年了。

待先生說完,陸長生頗不以爲意,說:“娶妻作何?我這身子,呵,子然,我也不瞞你了,我自覺自個兒的壽命並不會太長久。若是娶妻,那是萬般對不住人家的。我娶了張家的娘子,豈不是要讓她早早地守寡嗎?”

先生不悅地說:“好端端地,怎麼這樣說?依我來看,你不會有事的。只是身子虛弱嘛,算不得什麼病症!”

“子然,你知道,我喜歡研習星相。我看到了,屬於我自己的那顆命星並不是太耀目了,或許五年,或許十年,我是要離開了的。”陸長生說的一本正經,我卻險些落淚,他又突然換了玩笑的口氣說:“不過呀,若你早些成婚,你可以過繼自己的一個兒子給我嘛,不要讓我去後會無人祭拜。”

他這話,雖是玩笑,卻更要人心酸難過。老天,應是不會忍心要他離開的吧?他還很年輕呀。

先生聲音奇怪地重重哼了一聲,輕聲對我說:“福兒,走,咱們回去。”

雖不知先生爲何要急於離開,我卻不敢說‘不’,便道:“好的,先生。”

陸長生並沒有挽留我們,他要僕人送我們離開。待我們出了府邸,踏上返程時,他卻親自追到了府門口。

“子然,且稍等!”

我們回頭,見他手中握了一柄油傘,微笑着對我們說:“不知何時便要落雪。你們拿上吧。”

我趕緊小跑幾步,由他手中接過了傘並道謝,他悄聲對我說:“待回去了,若你的先生髮脾氣,你可要告訴我。”

我咯咯笑着回他:“一定!”

離開後不久,天空竟飄下了細小的雪花,先生舉着傘,我挽了他的臂,二人相偎走着。

我道:“先生。”

“嗯?”

“是不是,陸長生大人說自己命不久矣,您在爲他難過?”我問。

先生道:“是。”

“您和他,感情是很好的吧?”

“在他小時,他的母親朱氏夫人常抱着他走過吳的一條條街道來到我們府上。每到那個時候,我就可以放下書本,帶着小叔父在府裡跑着玩耍。。。。。”

我大笑,說:“哈哈,先生,原來您也有過想要躲避讀書的時候呢!”

先生也笑,說:“是啊,孩子嘛,誰喜歡整日裡坐在書案前呢?我記得,初見鶴時,他怕得要命。我卻故意地指揮那些鶴都走向他,他嚇得嚎啕大哭。被母親知曉後,我被狠狠地地訓斥了一頓。

我們喜歡把府裡搞的一團糟,我們喜歡看僕人們爲了找尋某樣重要的物件焦急不堪的模樣。他不再怕鶴後,我們還常常在一起給鶴餵食。

後來,我年歲上已過束髮了,便不喜再與一個頑皮孩子在一起玩耍了。他或許也明白了,便很少再來尋我了。在那個時候,他已然八歲了。那種年紀,你知道,其實正是最調皮的時候。我真不知,在那個時候,他唯一的玩伴------我,已經不再與他玩耍,他是怎樣過的呢?

十九歲上,我結識了你父親。第二年,他請我去爲你講學。我當時曾去過幾次會稽,很是喜歡那裡的山明水秀,於是便答應了。七年裡,每次回來吳郡,我都要去看他。

其實我心裡常想,爲什麼老天要讓一個人虛弱地活着?如果老天真的是討厭一個人,那麼便把他收走吧。既然要他活在這個世上,爲何不能要他能像咱們這些人一樣的活着?不必擔心走遠些路會頭暈,不必擔心天氣轉涼便會咳嗽不止!

福兒,看到長生,我總會想,我們,其實已是很幸福的了。起碼,我們可以康健地活着。是嗎”

我搖頭,說:“先生,您爲何不想,他其實也是幸福的呢?雖然他身子很弱,可是,他愛作畫,他的雙手並沒有被老天奪去啊。”

“這。。。。我說不清,或許吧。”

作者有話要說:陸閎

陸印 陸溫 陸桓

陸續(桓子)

陸稠、陸逢、陸褒(續三子)

涉表瓊吳招(逢五子) 陸寂 、陸康、陸紆(褒三子)

陸俊 、陸績(康二子) 陸駿(紆子)

陸宏、陸叡(績二子) 陸遜、陸瑁(駿二子)

陸凱 陸允(叡二子) 陸延 陸抗(遜二子) 陸喜、陸英(瑁二子)

陸禕(凱子) 陸晏 陸景 陸玄 陸機 陸雲(抗五子) 陸耽 陸育(喜二子) 陸曄、陸玩(英二子)

陸蔚(機子) 陸禽 陸納(曄子) 陸始(玩子)

陸拯(蔚子) 陸長生(納子,卒,無子) 陸道隆

陸寂( 陸曼編纂人物,不知陸拯是否有子嗣)

製作了一個陸家的家譜圖,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到表格,還是會看到一個個字而已。

陸曼另一個較此文完整的文是《愛抑》,拜託大家多多支持,多謝,多謝,鞠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