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袖殷勤捧玉鍾, 當年拼卻醉顏紅。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
蝶戀舞的人生,有很大一部分是在這樣觥籌交錯的氣氛裡度過的。如果她沒有遇見花無影, 她不會相信世間還有愛情。
“愛, 不過是男人爲哄你上牀撒的謊。”有次酒醉, 她曾如是說。
甚至, 她知道:對青樓女子而言, 人家肯撒個謊如此哄你,已經算給你天大的面子了。更多的,不過是前一秒扔了銀子, 後一秒就敢脫褲子。
青樓女子命賤,大抵如是。
有人說, 戲子無情, □□無義。其實, 不是她們沒有,而是找不到值得起這些的人。一個只肯花錢行房, 卻不肯帶她見哪怕一個家人朋友的男人,值什麼情?有那動情的功夫,還不如睡一覺養顏。起碼,容顏是青樓女子唯一可以仰仗的東西。
縱觀京城,容貌最佳者, 自然是蝶戀舞。所以, 有着這個仰仗, 她也更孤傲。孤傲到厭倦任何男人。
京城人都知道蝶戀舞傲, 有人說越傲的女人越有味道, 也有人擺出一副瞭然的表情說這是抓住了男人的心理故意擺譜,卻沒有人知道:她, 是真的厭惡男人。
從出道時小心順從地服侍着歡客,成名後看男人犯賤般討好自己,她已經徹底看清了男人,也再不期望所謂的愛情了。
曾經有個知府暗中來尋歡,她擺出姿態不肯接見,後來那個知府居然傳她過府,以“有傷風化”爲由,狠狠打了她二十大板。知府問她服不服,她看着他掩不住得意的臉,覺得他很可悲:男人,你是有多自卑,才需要如此這般?
曾經有位趕考的富家公子路經門前,慕名來找她討教詩文。那日,她爲他月夜一舞,他乘着酒興寫下新詩一首。後來那人高中狀元,據說也曾每每提及這樁“風雅”之事,那夜所作的詩也悄悄流遍勾欄教坊,鑑證着狀元郎曾經的風流年少。她知道這件事後,更是冷笑。
本以爲,自己這輩子只是那些自以爲是的男人的玩物,卻意外遇見了另一個女子。
“你比我美。”這是蝶戀舞見到花無影時,說出的第一句話,也是她此生唯一一次心服口服的謙辭。
如果說蝶戀舞美得像一朵嬌花,讓人一見便想採摘,那花無影就美得像月華,光彩卻不灼目,迷濛而又能點亮你的眼睛……
那日,花無影是來跟蝶戀舞傳一道密令的。
蝶戀舞是風雪閣主收養的孤兒,連帶着被收養的,還有她的弟弟。爲着那份恩情,更爲着弟弟後來的安全,她一直都給風雪閣做事,今日招待這個尚書,明日勾引那個公子,早已是家常便飯。只是以前傳令的都是普通使者,唯獨這次,親至的是風雪閣“青梅回影”四堂主之一的影堂主——花無影。
四堂主中,花無影的身份不同,因爲她是閣主的親生女兒。
所以在見到花無影的那一刻,蝶戀舞是羨慕的:誰說紅顏薄命?這個花無影比自己還美,卻有母親、有身份。
她的生活,該是在蜜罐裡的那種吧?蝶戀舞如是想。
然而,這次的任務開始後,蝶戀舞就傻了眼。
這次她們的目標是一個自命不凡的江湖客。任務是——刺殺。
女人殺男人很難,因爲她的力氣註定要小一籌。女人殺男人又很容易,只要他迷上你。
那晚,蝶戀舞穿上半透明的紗裙,事先躺在那個男子牀上,媚笑傾城。
然而,那個江湖客只略一沉吟,便走過來,二話沒說,甩了她一個耳光,然後像扔垃圾一樣把她扔了出去。
“賤貨!”把她推出門時,他只罵了這一句。甚至連她來此的目的都懶得問。
蝶戀舞摸着自己紅腫的臉,忍着淚不敢多說。她知道,這些在刀頭舔血的人動不動是會要人命的。
這時,一陣笛聲傳來。
笛聲輕揚,隨風飄送,如如花少女在陽光下的微笑……
那個江湖客頓住,良久,朝笛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第二日,蝶戀舞看到花無影從那個江湖客的房間走出,而那個男子早已癱軟在牀上,再無呼吸。
蝶戀舞看着眼前的一切,驚呆了:“是你殺了他?”
“嗯。”花無影半是承認,半是自嘲,“我的牀可不是那麼好上的。”
自古,溫柔鄉,便是英雄冢。
殺一個男人,其實很容易。
之後,花無影對蝶戀舞解釋: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吃青樓那一套。那個男人雖然是江湖人,卻出身書香門第,且飽讀詩書,只因惹惱了當朝的大官,才屢試不中,最後他憤然折筆,落草爲寇。儘管如此,卻從來不肯放下骨子裡的那點清高。所以,他挑女人,絕對不要舉止輕浮的,哪怕是一夜情也不可以。
蝶戀舞的做派,早已是風塵花魁。而花無影,卻可以先用笛聲吸引,再裝成迷路的單純千金,半是矜持半含羞地與他進房把酒話年華……
而這,也是花無影調查了那個江湖客的出身後,不放心蝶戀舞,要親自過來的原因。
蝶戀舞聽到花無影侃侃而談,呆了:難道,花無影,也如自己一般,對這種事很輕車熟路?
花無影注意到蝶戀舞的表情,知道她在想什麼,當下笑笑,也不隱瞞:“不錯,我跟你一樣。”
我跟你一樣,只是我孃的棋子,出賣色相的棋子。
唯一不同的是,你只需要出賣身體,而我除了出賣身體,還要出賣智慧。
說這話的時候,花無影的口氣是無所謂的,可是蝶戀舞分明從這語氣裡聽出了嘆息。
那一晚,她們把酒至天明。
那一晚,她們醉倒在酒裡說了好多好多的話,彷彿認識了很久很久一樣。
蝶戀舞說:“我討厭男人。”
花無影說:“我也討厭男人。”
蝶戀舞說:“我討厭牀。”
花無影說:“我也討厭牀。”
蝶戀舞問:“你說世間最噁心的事是什麼?”
花無影答:“做-愛。”
蝶戀舞笑:“嘻嘻。”
花無影也笑:“呵呵。”
……
天明,她們同牀而眠。
中間隔着一條紅色的錦被。
後來,她們成了朋友,花無影有任務時會過來給蝶戀舞傳令,沒有任務時便會過來找她談心。而蝶戀舞,也漸漸習慣有搞不定的任務,便偷偷找花無影擺平。
“我們從來沒有觸碰過彼此。但我知道,她愛我,我也愛她。”當黃月影向劉桃夭等人講完自己的故事後,她如是說。
衆人一片唏噓。
對於這種愛,她們不知如何評價。
唯有諸葛宸苦着臉:“原來,你有喜歡的人了……”
“對不起。”黃月影淡淡說。
“沒有對不起啦,只是我以爲我們會是一對。我是諸葛亮的後人,你又叫黃月影。我記得諸葛亮的老婆就叫黃月英哦……”諸葛宸苦笑,“而你名字裡又有一個‘月’字,所以我以爲……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呵,原來就爲了個名字呀。”黃月影失笑,“可是我不一定叫黃月影呀。”
“呃?”
“不管是花無影還是黃月影,只是我的一個代號而已。就想蝶兒,她的本名早就無人知道,而在點翠閣一舞傾城的,不過是一個叫蝶戀舞的軀殼。”黃月影認真道,“這次我叫黃月影,不過是因爲這名字更普通,更像一個比武招親的孤女,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諸葛宸茫然。原來,自己自以爲的線索,不過是對方隨便想出來的一個代號。
“對了,你到底要找什麼人?”劉桃夭聽完黃月影的故事,看看門口,還未見慕容色回還,便開始繼續打聽諸葛宸的故事。
“哎,我的故事好命苦。”諸葛宸搖搖頭,“還是不說了,說出來不開心。”
商紫月笑眯眯道:“說嘛,你有什麼不開心的,說出來我們開心一下嘛。”
“你……臭丫頭!”諸葛宸哭笑不得,作勢欲打。
商紫月趕緊跳開,回頭笑嘻嘻:“打不着呀打不着!”
諸葛宸正是鬱悶沒處發,拔腿便追。
商紫月一邊笑一邊朝門口跑,卻迎面撞上一個人。確切地說,是兩個人。
“哎喲!”商紫月扶着撞得頭暈眼花的腦袋,擡頭:“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