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都忘,唯有餘文君忘不了。
他匆匆下馬,大踏步走進餘府,來不及理會衆鄉親的恭迎道賀,只是徑直向紅月房中而去:“紅月,我回來了,我考中了!”
房裡打掃很乾淨,一對大紅喜鞋放在桌上,紅葉穿走了鳳冠霞帔,卻沒有換上喜鞋。
“紅月呢?紅月……”
余文君在府裡轉來轉去,大聲呼喊紅月,可憐冰冷古井裡的薄命女子,哪裡還能聽得見愛郎的呼喚?
“崔管家,紅月呢,我怎麼找不到她?”余文君一把揪住管家,大聲質問。
管家不敢亂答,只是擡眼看了一下餘老爺。
“紅月回家探親去了,過兩天就回來。”餘老爺說。
“探親?紅月是孤兒,無父無母的,哪來什麼親戚?她唯一的親戚不就是三夫人麼?”余文君問。
“不是,她還有一個表親的,聽說表親家有要成親,她就告假說過去看看。”餘老爺說。
余文君轉身回房,拿來那雙喜鞋。
“那這又是怎麼回事?誰要成親?爲什麼會有一雙喜鞋?”
餘老爺恨恨地瞪了管家一眼,心裡暗罵這樣的東西怎麼不收拾好,竟然讓余文君看到了。
“這個……是紅月送給他表親家的新娘子的,這丫頭可能走得急,就忘了帶了。”餘老爺說。
“那她表親家到底是娶媳婦還是嫁姑娘?”余文君問。
“是嫁姑娘。”管家說。
“按照本地的風俗,新娘成親當天所穿鞋子,都是男方迎親時帶過來的,女方完全不必自備這種鞋,紅月又怎麼可能送這樣的禮物?這分明就是胡說八道!你們說,紅月到底去哪兒了?”余文君吼道。
管家和三夫人心裡有數,都不敢亂說話,現在余文君的身份已經不僅僅是餘家的少爺,還是新科狀元,他日封官進爵自是不在話下,倘若得罪了他,他隨時可以問罪,到時恐怕真是吃不了的兜着走,所以兩人只是看着餘老爺,卻並不說話。
余文君見兩人如此神情,心裡已經猜到八九分。
“是不是你們逼紅月嫁人?這鞋子的尺寸正適合紅月的腳,這就是她的喜鞋對不對?她嫁到哪裡去了?我要去找她!”余文君說。
“這個……”餘老爺沒想到余文君一猜便中,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搪塞。
“爹,你老實說,紅月到底被你們逼着嫁到哪裡去了?我要去找她,我要把她找回來!她肯定是剛剛嫁出去,現在追還來得及,快告訴我啊,爹!我求求你了。”余文君說。
“文君,你現在高中狀元,多少大戶人家的女兒都盼着能嫁給你呢,再說之前你不是答應中了狀元之後就娶烏佳小姐的嗎,紅月一個丫頭,不見了就算了,你也不必記掛她了,你旅途睏乏,先去洗洗吧,晚上還有很多當地名流來道賀呢,你得準備一下。”餘老爺說。
餘老爺只是隨口說來,但余文君是何等聰明的人,他聽出了一個信息,那就是紅月不見了。
“紅月不見了?什麼時候不見的?是不是你們逼她嫁人,她躲起來了?”余文君問。
“事到如今,我也對你實話說了吧,自你走後,紅月越發的放蕩起來,和府裡幾個家丁都有染,後來不知道如何勾搭上了外人,竟然有人下聘禮要娶她作爲三房,她是我們餘家的丫頭,既然她心已經不在餘家了,那我們當然也不能強留她,於是就成人之美,如了她的心願,準備讓她嫁出去,可是她又忽然失蹤了,說不定又是看上青緣哪家俊後生跟着人家跑了,我們現在還在愁着如何向人家交待呢。”餘老爺說。
“你胡說!紅月不是那樣的人!肯定是你們擔心我一直念着她,她也念着我,你們知道我要回來了,擔心我會不聽你們的話執意要娶她,所以你們就痛下毒手害死了她是不是?”余文君大吼。
“文君你怎麼這樣胡說呢,我們一向待紅月不錯,又怎麼可能會害她?真的是她自己不見了。”三夫人插嘴說。
“那就是她不想嫁人,所以逃了,我現在就要去找她,不管天涯海角,我也要把她找回來。”余文君說。
“可是她是真的不見了,你上哪找去啊,這事先放放吧,我們會盡量找到她的。”餘老爺說。
“紅月肯定會給我留下線索讓我找到她。”余文君說了這一句話,又轉身回紅月的房裡去了。
這一次,他找到了紅月畫的那副畫和那封信。
余文君讀到一半,已經淚流滿面。
餘家衆人圍着新狀元,不知道如何安慰,看到余文君悲傷成那樣子,他們知道什麼樣的安慰都沒有用。
余文君哭得暈了過去,慢慢甦醒過來之後,也不言語,徑直向花園後面的那口井走去。他想起了夢裡紅月一身溼透的情景。
“少爺,你要幹什麼?你別想不開呀。”管家趕緊攔住。
“下去把紅月撈上來,她在下面冷。”余文君說。
管家一聽,心想少爺這是瘋了麼?趕緊的讓下人去報告餘老爺。
餘老爺很快趕到,看着兒子呆呆地對着井發呆,也嚇壞了。
“文君,你這是幹什麼?你對着那井榦嘛呀?那老井很深的,你小心一點。”餘老爺說。
“紅月在井裡,你們把她逼死了,她就在井裡,你們把她給撈上來。”余文君說。
“啊?你怎麼知道她在下面?不可能吧?”餘老爺說。
“你們趕緊的把她撈上來,你們如果不撈,我自己下去撈。”余文君說着就要往井裡跳,衆人趕緊的死死拖住了他。
“來人,趕緊的下去井裡去撈,不管有沒有都要撈一下。”餘老爺趕緊吩咐。
紅月被撈上來的時候,還穿着那身鮮豔的鳳冠霞帔,雙眼緊閉,臉色青白。
余文君輕輕撫去她頭髮上的青苔,小心地用毛巾擦拭她的臉,彷彿她只是睡着,一會就會醒過來一樣。
只是誰都知道,她再也無法醒來。
“紅月,我回來了,我考上了狀元,我考上了。你怎麼那麼傻呢,那井裡那麼冷,你爲什麼要跳下去呢,你只要等我一天,我就到家了,爲什麼你一天的時間都不肯多等呢?我知道了,是有人逼你,他們都不是好人,他們都是自私鬼,他們都只爲自己作想,從來不考慮你和我的感受,紅月,咱們不理他們,咱們回家。”
余文君說完,抱起紅月,向屋子裡走去。
衆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
余文君呆在屋裡,一個人絮絮叨叨地和紅月說話,誰也不許進屋。
一直說一直說,說了一夜,說到天明。說他在京城趕考的所見所聞,說京城的繁華,說旅途的艱辛,說他對她日日夜夜的的思念。
他說得認真,好像她真的能聽見一樣。她毫無反應,也好像真的在認真聽一樣。
第二天清晨,余文君終於絮叨完了,一夜沒睡的他雙眼佈滿血絲,走出房間,第一句話就驚倒餘家上下,他說:“我要和紅月成親。”
他說得極爲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此情此景,當然誰也不會認爲他會開玩笑,但是和一個死人成親,聽起來又實在是荒謬之極。
“這怎麼可能?你是新科狀元,怎麼可能和一個死人成親呢?你有大好前途,你這樣做會讓人認爲你是神經病的!”餘老爺怒吼。
“我答應過紅月,他日高中,回鄉後第一件事就是和她成親,現在我中了狀元了,當然得兌現我對她的承諾。”余文君竟然出奇的冷靜。
“可是她已經死了!你知道嗎,和死人成親那叫冥婚,那是不吉祥的事,你不能那樣做!我絕不同意!”餘老爺咆哮。
“紅月死了,也是你們害的,我和她兩情相悅,你們爲什麼就容不下我們,你們爲什麼就非要逼死她?她死了,我就算是中幾個狀元又有什麼意思?我就算是當了大官權傾朝野又有什麼意思?和她成親是我答應過她的事,她一定記得,我也記得,我一定會娶她,不管她是死是活,更何況她在我心裡並沒死。”余文君說。
“胡鬧,這簡直就是胡鬧嘛!文君,我知道你是重情重義的人,可是紅月現在已經死了,你這樣鬧下去她也不會活過來,你還是面對現實吧,你不要再鬧了,我們餘家是大戶人家,你現在又是新科狀元,我們餘家不能作出這樣荒唐的事,怎麼能搞冥婚呢。你分明就是一個大活人,怎能胡鬧如此!”餘老爺怒道。
“這件事我說了算,誰也阻止不了!如果你們認爲冥婚是要兩個死人才能成親的話,那我也可以去死,反正紅月已經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死了,就一了百了,到時我和紅月就可以正式成親了,我是活的不行,我死了總可以了。”余文君淡淡地說。
這話更是把餘老爺嚇住了,他知道余文君的性格,他可不是那種會隨便說話嚇人的人,他只要說得出來,他就一定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