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中的林七,時而聽到小聲地啜泣,時而聽到有人在她耳邊竊竊私語;會兒看到的是很讓她難以想象的情景,一會兒看到的是自己被綁在十字架上;又一會兒她在家鄉的河堤上看到一張一元的鈔票,平時她走在大街上是不會撿的,怕會招來別人嘲笑的目光,但她知道她在做夢,於是她很愉快彎腰撿起來,高興地原地打轉。這時,她發現前面還有鈔票,她又去撿,鈔票一張接一張,沿着河堤沒有盡頭。
那是錢啊,林七也有些好笑,自己還真的是愛錢的,就連在夢裡也是跟錢分不開的,自己夢裡是沒有盡頭的錢等着自己去撿,現實生活中也是因爲錢隨隨便便就賭上了自己的終生大事的。
突然,地上出現一雙手,那雙手在說話,一隻手是爸爸的聲音,一隻手是媽媽的聲音,他們在說:“這個孩子沒有了,我們還能有下一個孩子!”“他爸,你救救我們的孩子!已經六個月了呀!……”“對不起,孩子沒有你重要,我們還會有孩子的……”“你堅持住――”
這雙手牽着她學會走路,牽着她走過童年,牽着她認識了人間百態,如今,他們在說什麼,她爲什麼聽不懂呢?她要去握住他們,那雙手卻像雲霧被風吹開漸行漸遠……
她一直以來都以爲是自己堅強後盾的人,一個個的都離開了自己,但是她卻是無力的,一個都拯救不了,她誰也拯救不了,除了那無邊無盡的錢,其他的,林七什麼都做不了,她也幫不了忙。
她不安地掙扎,卻又如嬰兒睡搖籃一般有人有節奏地拍打她,掌心溫柔帶着安撫。這個世上總算有人沒拋棄她,她漸漸地安靜下來,身體如失重般墜落,面前是一大片的百合花海,她在花海里暈眩,只希望能永遠這麼墜落……
凌晨時分,林七醒來,幾乎粘結的眼皮困難地睜開,入眼便是昏暗的燈光下坐了一道白色的身影,那人下巴上的鬍渣若隱若現,雙眼緊合,眼袋上一片青黑,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搭在她的手背上。他臉上和脖子上貼了幾個創可貼,與他英俊的臉形成對比,看起來十分滑稽可笑。
夢中的情景滾滾而來,涌入她的腦海,似乎在暗示着她是怎麼從這個世界消失的。她不知道是冥冥之中的定數如此,還是她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想像出來的。一瞬間,眼中又有了溼意,但是乾澀的眼珠再也生產不出淚水來。她眨眨眼,這一刻,她是感激吳珂成的,拯救她出噩夢的,曾經是她的父母和姐姐,現在是她名義上的丈夫。
就算她再無力,吳珂成還是給了她無邊無盡的錢,那是她前十幾年來最想得到的東西,怎麼人就是不知道知足呢,怎麼明明得到了,就還想要的更多,怎麼就是不知道珍惜,總是那樣貪得無厭。
有那麼一瞬間,她相信吳珂成真如他所說的那樣,他是有那麼點喜歡林七的,畢竟這些天來她故意給吳珂成製造了不少麻煩,但是吳珂成都忍了下來。她相信如果吳珂成真要對付一個商場上的對手,他的手段決不會這麼柔和無害。
即使在這麼絕望的時候,她也沒有過輕生的想法,她狠狠閉眼,昨日的事情絕不能再發生了,她給自己放縱的時間只有昨天的那兩個小時而已。她要繼續自己說出的話,要履行她自己的諾言,她能失去的東西真的不多,這是林七能夠做到的,讓家裡人不會再悲傷的一件事情,她就必須做到,她一定能做到。
既然她爲了錢,就還是不要付出情感,也不敢奢望別人能夠給她百分百的愛情,錢沒有了,大不了就是活回了曾經的自己,但是付出的感情得不到回報,甚至被無情傷害的時候,林七不知道自己會成什麼樣子,是不是也和林凡一樣,是不是也能放下一切,是不是也能看破紅塵,是不是也能夠誰也不要了,是不是也會那樣苦情了過一輩子。
她手指一動,淺眠的吳珂成就醒了。
他眼底有淡淡的血絲,看到她醒來臉色平靜不似昨日瘋狂,眼中的喜色如石子投入湖面,波浪一圈圈擴散。
林七臉上的熱意也隨着一圈圈擴散,她從沒用過這種姿勢跟人對視,尤其那人的目光如此專注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醒了就好了。有沒有感到哪裡不舒服?”吳珂成鬆開她的手,恢復平日溫潤如水的模樣,給她掖了掖被子,又看了下牀頭的鬧鐘,道,“時間還早,你再睡一會兒。”
林七的臉紅了紅,其實她會醒來的理由很窘:她是憋醒的。
“你先回房睡覺吧,多謝你昨天晚上照顧我。”林七下意識地說了這話,又覺自己太無情,不由得去看他的臉色,因爲自己的尷尬會讓吳珂成一覽無餘,現在他們並不是那樣親密的關係,再加上昨日的事情,林七實在是有些難爲情。
她話纔出口,就發現自己的嗓子嘶啞得不像話,幾乎發不出聲來。兩人都是一怔。
吳珂成眼底劃過莫名的光,點點頭道:“好,有事了就叫我。”頓了下又道:“叫楊阿姨也行。”
等他出去後,林七鬆了口氣,感激地望着他的背影,吳珂成應該是懂了她想獨處的心思吧。她先解決了生理問題,在鏡子裡看到那個狼狽不堪的女人,強忍着身體的虛軟洗個澡,披着寬大的睡袍來到落地窗處。她呆呆地看着窗外,身處公寓頂層,可以看到遙遠的天際發白,太陽如剛打的蛋黃一般冉冉而起。
她雙眼迷濛,直覺那蛋黃周圍籠一層白霧。看了許久,她纔回神,對着初升的太陽輕聲道:“那個不懂事的林七,再見。”一瞬間,哀傷襲來,她眼裡乾涸再流不出半滴淚來。
轉身時,她作了個決定,無論怎樣,她要好好活下去,還不能活得像姐姐那麼悲哀。既然嫁入豪門這等事都發生了,那麼,還有什麼不可不改變?至少,現在她不是真正的林七不是嗎?至少,她不會喜歡吳珂成那個劊子手不是嗎?
她將牀上的被子牀單全部換一遍,似乎這樣就把晦氣換走了。喝了幾口水微微有了些力氣,再次躺在牀上的時候她腦子裡清醒了幾分,她好像……打掐了吳珂成?
意識到自己的這個想法,已經成了事實,林七看着天花板不知道怎麼辦,但是越想越難堪。
她懊惱地拿被子捂住臉,那麼,吳珂成臉上的傷口就是她抓的了?嗚,丟人的事都被她幹盡了!再一摸臉頰上的瘀青,心裡祈禱吳珂成可以看在他已經“報復”回去的份上能忘了這件事。
她昨晚怎麼就那樣失控了,怎麼那樣傷害了吳珂成,他沒有發脾氣,林七心裡也是愧疚的,自己的情緒失控,卻讓吳珂成擔心了,也讓他受了傷,他那樣注重形象的人,這樣恐怕都見不了其他的人了。
不過因爲上面是創可貼,林七看不到傷勢是不是嚴重,只知道有多處,想來自己昨天晚上發瘋就是吳珂成極力的按着她,林七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那麼大的力氣,還能傷的了吳珂成,看來自己是完全有潑婦的潛質的,每一個女人都是一點及着的潑婦,只是苦了吳珂成,他找到林七,就是想讓生活輕鬆一些,可以避免處理很多事情,沒想到林七她會給吳珂成造成這麼多的麻煩,恐怕連吳珂成自己都後悔了吧!
這天早上還是楊阿姨來叫她起牀,因爲情況特殊,她直接拿備用鑰匙開門,凝視着林七溫順地睡在牀上的身影,她眼眶裡酸酸的,不忍心叫她,但是她昨晚沒怎麼吃飯,還得按時吃藥,便不得不小聲叫醒她。
林七再睜開眼就見楊阿姨的眼睛與她不遑多讓,也是紅紅腫腫的,她心裡有淡淡的感動劃過,在這裡楊阿姨就像是她的親人一般,那樣的維和着他,甚至懟着吳珂成,她並沒有把她當作是外人。正在這時她一直擱在牀頭的手機響了。楊阿姨給她拿過來,看一眼屏幕就笑了:“是簡少爺打來的。”下意識給按了接聽,她覺得林七有委屈的,只是覺得林七也沒有什麼好朋友,這個簡少爺是林七手機上少有的聯繫人之一,楊阿姨是知道簡凡的,簡家的這個少爺一直很是有禮貌,確實是個好孩子,現在這種情況,林七一定不想告訴家裡人,楊阿姨也不想讓吳珂成在兩方父母面前難爲,這個簡凡正好,都是同齡人。
楊阿姨不知道林七是怎麼了,林七恐怕也是不想告訴她的,但是林七應該會給她的同學說說的,無論怎樣有人傾訴,她會好起來的更快的,楊阿姨就是這樣簡單的想着。
屏幕上閃過幾個字,林七眼睛迷濛還沒看清,直覺就按了確定鍵,她不知道楊阿姨已經按過接聽。
“林七!你怎麼了?是吳珂成欺負你了?”林七正在爲難她的嗓子開不了口,就聽到話筒裡安靜五秒鐘後傳來一聲憤怒的咆哮,像打雷一般在她耳邊炸開。
她的心臟被這聲咆哮吼得一陣猛跳,腦子裡空白幾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