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璽扶着顧長歌從肩輿上下來,待溫木槿也來了,才一同入宮內歇息。
彼時涼夜深重,顧長歌讓人先送逸宸安寢,又親自取了香在香爐中點燃,暖意的香薰騰起,她才揉了太陽穴坐下。
紅翡送來了燕窩,又安排着人給顧長歌換下今日的禮服。
盛裝場合不多,偶爾穿一下就累的不行。
“不如今日歇在我這裡吧,”顧長歌說道,“西暖閣一直收拾好的,你可以直接住過去,婉殷也是,暫且住了景仁宮,今晚事情太多,我想同你說會話。”
溫木槿微笑:“自然是好,剛纔婉殷也隨嬤嬤去了,打回了宮就沒能與姐姐住在一塊,往後怕是更不能了。”
顧長歌頷首,坐回榻上,輕輕舀着燕窩喝了,思索着:“你瞧着今日的意思,皇上雖然爲我洗了冤屈,懲罰了怡常在,可並未細細過問此事,反而讓人暫扣怡常在在冷宮裡,要拷問纔是。”
“是啊,今日一切都發生的太順利,又太匆忙,細枝末節沒有交代清楚,皇上也沒有細問,單就屢次謀害皇嗣一事,的確能將她連消帶打了,可剛一提到皇后,皇上的神色便不好了起來,二話不說便把事情壓了下來,不許後宮再議論,”她表情惱恨,後悔道,“可惜沒能把皇后拉下水,讓皇上瞧一瞧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顧長歌蹙了眉頭,闔眼在燭火下思索。
“單說皇后是國母不說,更是皇帝的繼後,是皇上排除萬難親自選的,”顧長歌嘆了口氣,端起一旁的水杯喝了幾口,杯中見底才放下,“在皇上心中,自然是鄭楚毓最適合做皇后。如果今日傳出鄭楚毓實則是個暗算後宮女子與皇嗣的女人,只怕第一個坐不住的便是皇上,咱們……今日也不算是沒有收穫,至少去掉了鄭楚毓的一個爪牙,少了怡常在,鄭楚毓日後怕是要費心不少。”
“怎麼感覺姐姐如此疲憊?”溫木槿關切的爲她添了水,又親自取了點玫瑰露點在手指腹,繞道顧長歌身後,輕輕爲她摁太陽穴,“若是姐姐實在不適,不如請周大人再來一趟。”
“算了,宮門下鑰,何苦折騰他一趟,我只是在擔心,或許鄭楚毓在皇上心裡,確實比當年的孟皇后重要的多了。”
顧長歌輕輕嘆了口氣。
殿內陷入一片靜謐,玫瑰露的芬芳四散開來,令人心思變緩。
顧長歌想着自從離宮之前,皇帝就頗爲疼愛晗珠,那時鄭楚毓還是貴妃,與自己位份相同。
自己是仗着當年未入宮時與皇帝相識於微時的情分,那鄭楚毓呢?
輕輕拉了溫木槿的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顧長歌取過帕子擦她手上的玫瑰露,笑了笑:“百轉千回,與我一起斜倚熏籠坐到明的也只有你,不過還好有你。”
溫木槿也笑,感慨良多:“一晃都這麼多年了,我看着姐姐興衰榮辱,心裡除了害怕,還有擔心,或許像我一樣,龜縮在安全堡壘裡,雖不能榮華富貴,卻也能苟活於世。”
二人手握在一起,互相溫暖,相視而笑,顧長歌知道她說的不過是臆想。
“若是沒有婉殷,如此倒也甚好,”她看着溫木槿日漸成熟的面容,多了許多屬於宮中女子的溫婉賢良,氣韻上更出落的尊貴起來,“只是公主還需要你的幫襯,在這後宮裡,哪裡是不招惹就能沒有災禍的呢。”
“皇后是明白人,把咱們都算計了,這滿宮裡的女人,都像是她的生育工具一般,得了皇子的一個一個要麼失子,要麼失寵,無一例外,”溫木槿目光深邃,看着燭火跳動,“她害的姐姐失去了逸暉,便是我的敵人。”
想起逸暉,每每都是心痛的,顧長歌沉默半晌,方纔開口道:“如今一切順利進行,若要讓皇后真正一敗塗地,只怕要讓皇上明白,皇后纔是那個真正害了他許多孩子的人。”
“姐姐,我一直想問你,經歷了這麼多事,你如今可還對皇上用心?”溫木槿眉頭輕輕皺着,眼神似是探尋,似是求救。
顧長歌低頭淺笑:“若不用心,何以握住君心,君心似海,深不可測,我能做的也只有盡力罷了。”
“姐姐還是這樣,”溫木槿多了幾分苦澀,“當年我得寵,便是爲了皇上在意着姐姐,姐姐離宮後,皇上也不曾在意我分毫,更不曾爲了公主做些什麼,如今姐姐回來了,皇上眼裡才又有了我的一席之地,我在皇上心裡,不過是討好姐姐的方法罷了。”
顧長歌微微有些詫異,她從未想過溫木槿會如此想,細細思索來,皇上的一言一行,向來不在意別人,溫木槿性格太過溫順,沒有存在感,家世低微更不容易被旁人在意,加上曾經後宮裡的傾軋,她有些哀怨自己的一生。
顧長歌緊了緊她們交握的手,誠懇說道:“咱們都是帝王的女人,帝王的心思最是深不可測,曾經我一入宮便封爲妃子,無上榮耀也並非是全因爲我,我的身後更是顧氏一族,我的父親顧旭手握兵符爲皇帝所忌憚,前朝與後宮,自古便是皇帝任用的工具罷了,我只希望,皇上心裡,我只是與他相識於微時的那個長歌。”
溫木槿清淺一笑,牽動脣角,眼神卻無比落寞:“姐姐算是如願了,如今,姐姐就是後宮裡,不靠家世,又受寵如此的晗嬪,總是與我不同的,我在皇上心裡,是哄姐姐開心的人罷了。”
“木槿……”顧長歌蹙眉,擔心的看着她。
溫木槿笑了笑,起身道:“姐姐,夜深了,我想我還是回去,婉殷從未離開過我,怕是醒了要鬧,打擾了姐姐休息便不好了,”她輕輕行禮,“妹妹告退。”
顧長歌皺着眉頭,看她離開的身影,無奈嘆了口氣,紅翡從外面進來,搓了搓手疑惑道:“淑嬪怎麼走了?”
碧璽瞪她一眼:“別多管閒事了,快幫忙服侍娘娘歇了吧。”
“哎。”紅翡應了,忙搓暖了手上前幫忙來。
溫木槿帶着婉殷離開了不久,景仁宮的角門被推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往外跑出去了。
顧長歌懷着孩子辛苦,皇帝特地說過,等顧長歌生產後,會再晉位以示恩寵。
溫木槿這些日子就替顧長歌伴駕,婉殷才思敏捷,又博文廣知,小小的人便能背誦出上百首詩詞,惹得皇帝憐愛非常。
開春後,逸宸就跟隨三皇子一同去念書。
終於到了臨盆之際,顧長歌誕下公主,皇帝守了一天,而頜宮的人也都放下心來。
溫木槿與燕嬪二人攜手到景仁宮探望,因顧長歌累了一天,所以也並未得見,倒是皇上說了,這些日子都不必來人探望了,等過兩日晗妃身子好些了再來。
冊封禮定在了六月裡,與顧長歌的生辰同一日,爲着不能給顧長歌慶祝生日,以冊封禮爲由,讓她高興一下也好。
皇帝很是喜歡四公主,取名爲染慶,公主眉眼娟秀,鼻樑挺挺的很像父皇,而眼裂很長,尚未睜眼便能看出眉毛形狀與眼睛形狀與顧長歌如出一轍。
顧長歌得了染慶,也是欣喜,成日裡抱着愛不釋手。
雖然是個女兒,到底也是親生,皇帝待染慶更是如掌上明珠,滿月禮的時候,賜了染慶大禮,更是比着嫡公主的份例來,難免讓人側目。
眼看着顧長歌一躍成爲妃位,太后身子一天更不如一天,皇后孝順之餘,更是讓晗珠侍奉在側。
後宮裡除了晗妃最得寵外,淑嬪也一躍晉封爲貴嬪,只是這個貴嬪,是皇后給的。
顧長歌斜倚在貴妃榻上,皇帝怕她煩悶,着人尋了許多珍奇動物養在景仁宮,其中便有一隻巨大的七彩鸚鵡。
媚眼微擡,殿內拂過一陣清風,鸚鵡張開一邊翅膀低頭去梳理紅色的羽毛。
淺笑一聲,顧長歌扶着紅翡的手站起來,捏了一把瓜子,逗弄道:“皇上吉祥。”
鸚鵡學舌自古有之,只是聲音太過聒噪,嘶啞的皇上吉祥尖銳快速,顧長歌眉頭輕蹙便很快換了笑意,將瓜子放到手邊遞過去,鸚鵡很是機靈,低頭小心避開顧長歌白皙的皮膚,只叼了瓜子,快速吃下。
碧璽進來道:“娘娘,柳月卿已經候在外面了。”
顧長歌頷首:“讓她進來吧。”
一陣香風飄過,伴着低低細碎的走路聲,一個語音輕柔軟糯的聲音響起:“奴家月卿請晗妃娘娘安。”
顧長歌放下手中的瓜子,回身去看,眼前跪着一個身穿嬌粉色長紗裙,額間點了一點硃砂的曼妙女子,眼睛低垂瞧地。
她莞爾,扶着紅翡坐下,說道:“擡起頭讓本宮瞧一瞧。”
那女子慢慢擡頭,只是眼睛仍舊不敢目視前方。
只是這樣的一張臉,便已瞧出幾分不俗。
高挺的鼻樑小巧的紅脣,睫毛纖長,芳齡少女不過二八年華,出落得水靈,顧長歌很是滿意,誇讚道:“九王爺好毒辣的目光,果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