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傳聞皇后請了皇帝用午膳,膳食期間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皆是希望皇帝能允許晗珠嫁給都城內都察院左都御史樑崇文的次子樑少黔。
皇帝知道皇后這是心急,太后的意思很明顯,無論如何也不同意文嘉公主下嫁,皇后心裡沒有底,皇帝的態度曖昧不清。
若非是那日貴妃過去說了一會話,她也不至於心急如焚。
皇后的目的在於有朝一日成爲太后。她本不該如此着急。鄭太傅卻不滿足於如今皇后爲家族帶來的榮耀,一方面是希望這樣的榮耀可以傳承下去,另一方面他出於對皇后的好意,也是建議她多籠絡朝中說得上話的人。
當金錢不能成爲誘惑,權利便會慢慢崛起,像他們這樣位極人臣的人,貪慾是沒有止境的。
皇帝的意思是一切未成定居,午膳用過了便離開了。
顧長歌過去的時候,恰好月貴人在乾清宮伺候皇帝午睡剛起,顧長歌與她一起到內殿坐了,碧璽端出來準備好的點心。
月貴人有些愁,低聲在顧長歌身邊耳語說道:“皇上似乎不太高興,從坤寧宮出來便不大說話,方纔瓷公公說皇上午膳也沒用多少。”
顧長歌心裡一笑,可不是,皇后只顧着讓皇上灌湯包一樣的聽她說話了,哪顧得上皇上是不是將胃口填飽了。
繼而輕拍了月貴人的手,讓她寬心。
皇帝更衣進來,看到二人正一人剝着菱角,另一人泡了熱茶,倒也是貼心的緊,笑道:“午後茶食比午膳還要舒心。”
顧長歌起身扶他坐了,笑道:“皇上找臣妾來,可是爲了午膳之事?”
她開門見山,皇帝也不隱瞞,看了一眼月貴人,終是說道:“皇后的意思是爲晗珠在都城內擇一門好親事,你怎麼看?”
“臣妾也是想,等和親之事過去,到了年齡的公主也是該找個好人家了。”顧長歌莞爾,端了茶水遞給皇帝。
皇帝接過,喝了一口,又問:“那你看樑少黔如何?”
顧長歌挑眉:“可是左都御史的次子樑少黔?臣妾略有耳聞,聽說此人學識出衆,更是不驕不躁,是個好的駙馬人選。”
皇帝微微頷首,不再言語。
顧長歌笑着起身說道:“皇上既定了心思也就罷了,臣妾今日還未去給太后請安,就由月貴人陪着皇上再用些點心吧,臣妾告退。”
皇后才解了禁足便在前朝奔走,皇帝怎能不疑心。
顧長歌就是要皇后情勢所迫,一方面自己心急如焚,擔心恩寵與名分,另一方面也是要鄭氏着急不斷的刺激皇后,三來就是皇帝對皇后的態度。
她越是賢惠大方,不指摘皇后一言半字,皇帝越覺得貴妃敬上禮下,越襯得皇后反而不那麼端莊了。
三方面循環往復,皇后總有一日要崩潰在自己的手裡。
太后那邊還要勸和,她總要想法讓太后同意了這樁婚事纔是。
皇上給了明旨,便是要顧長歌做好這門差事,她必不能讓皇帝失望。
巧的是,今日文嘉公主恰好也過來瞧太后,顧長歌微微頷首二人相互行禮,太后滿目慈愛的看着文嘉敘敘一些先前的往事。
文嘉公主年近三十上下,早已不是成婚最適合的人選。倒是保養得宜,顯得不過是雙十年華的樣貌。
一雙眼睛神采奕奕,知道貴妃何許人也,不卑不亢亦不巴結奉承。
顧長歌坐在一旁聽她談吐,風度不亞於任何一位文人作家。
“本宮聽說文嘉公主擅長丹青,恰好本宮那有上好的徽墨,是前些日子皇上賞賜本宮的,好物送知音,還望公主不辜負了這墨便是。”
顧長歌笑吟吟看着文嘉公主。
文嘉公主目光柔和略微點頭:“那便多謝貴妃美意,倒是聽聞貴妃也喜愛書法,有時間定上門討教一二,還望貴妃不要嫌棄。”
顧長歌大喜:“怎會,素聞公主才思敏捷,一手字寫得大氣渾圓,一直想要討教,公主莫要嫌棄本宮的字不好纔是。”
文嘉公主笑起來,接口道:“那擇日不如撞日吧,晚些時候本宮與貴妃一同去了。”
太后十分喜歡她們相互敬重的樣子,不覺也眉開眼笑:“急什麼,今日入宮也不多陪陪哀家。”
文嘉公主柔聲道:“兒臣怕時間久了,想做的事情沒有做完便要離開。”
太后臉色一僵,沉聲道:“哀家不會讓你去的。”
顧長歌小心翼翼端起茶盞,仿若沒有聽見二人說話一般,用茶蓋抹着茶葉浮沫,心思卻全在二人談話上。
“母后,兒臣心中一直有個宏願,並不甘於只做一個秀外慧中的公主,男兒自有抱負征戰沙場爲國爭光,兒臣也希望天下養育的公主有朝一日能回報天下。”
公主一席話,聽得顧長歌怔愣,繼而胸中無限感喟,有這樣的公主是何其榮耀的一件事情,不以自身榮耀爲評判,萬民蒼生纔是己任。
她手輕輕放下杯子,看着文嘉公主。
這樣一個看起來溫和易處的公主,胸懷裡是怎樣的大志。廣闊天際任鳥飛並非是一句笑談。
太后嘆了口氣,旁人說出這樣的話她定然生氣,可這話是自文嘉嘴裡親口說出的,她又能如何。只好說:“你不懂,這女子嫁人,縱使是天子之女,也逃不脫夫妻之間的那些事,你若在都城,有什麼事哀家也能爲你打理一二,可斐國蠻荒,你若過去,哀家怕是這輩子都不能再見到你了。”
文嘉笑着寬慰她:“母后,兒臣心有所願,也希望母后能成全,反正許婚之後,斐國與東霆之間來往也需要半年方可,中間還有時間。”
等太后說話說的累了,顧長歌便伺候着太后休息,與文嘉公主一左一右並肩走在去景仁宮的路上。
文嘉公主說話做事極是妥帖,處處禮讓他人又不失公主威儀,顧長歌對她印象極好,超過了之前有過接觸的任何一位皇家女子。
便是在男子裡,文嘉公主也毫不遜色。
顧長歌吩咐人準備茶水,將寫好的宣旨鋪開,與文嘉公主說着寫字的事情,二人聊得親厚,好不生疏。
顧長歌又留了文嘉公主用晚膳,派人去告訴了太后,讓她放心。
皇帝聽說了此事,讓小瓷子來傳話,留公主在宮中歇下,又送來了不少點心供二人吃,特地將西域美酒也端來兩壺。
文嘉當晚與她聊到很晚,顧長歌這才明白,爲何公主賢明在外。
公主看着皓月當空,笑着說道:“旁人都不理解,爲何本宮這個年齡依舊不肯嫁人,本宮自己明白,公主要有公主的擔當。都城內的權貴並非不可,只是本宮與他們說不上話,他們都希望娶妻娶賢,妻子在家侍奉雙親,照顧子女,料理內帷。”
顧長歌自然而然接口道:“只是內帷之事磨人心智,久而久之變成了不明事理不懂分寸的善妒婦人,人因愛生妒,一心撲在夫君身上,自然不能避免。”
文嘉眼睛晶亮,與顧長歌對視,二人心意相通,不免都笑了。
“其實皇上有此心並非一日兩日,還以爲勸過了太后也要與公主長嘆,曉之以理不通,便要大動干戈,想來皇上也做好了到時命人時時看顧公主的準備,”她莞爾,“不想公主深明大義至此,本宮替皇上謝過公主。”
這話極是私隱,若非與文嘉相談甚歡,顧長歌是一字半語也不敢說出口的。
文嘉卻是哈哈大笑,撫手道:“便知道皇兄心思狡黠。今日與你一見如故,若不是要去斐國,或許我們也可以成爲知己。”
顧長歌舉杯:“酒逢知己千杯少!”
文嘉的臉蛋紅撲撲的,可見激動:“之前不明白爲何皇兄待你不同旁人,知道你寵冠六宮只以爲是傾國傾城,不瞞你說,本宮自視甚高,總覺得旁的女子不懂本宮心意,可你懂,倒是寵妃這個名頭蓋過了你的才識。”
顧長歌呵呵直笑,寵妃有什麼不好,容色傾城也好,美豔無雙也罷,寵妃能做的事情可比賢良的皇后多得多了。
二人最後喝的都有些醉意,文嘉執意要回到慈寧宮住下,顧長歌也不阻攔,命人將公主一路送了過去。
她在月下回廊裡坐了,望着明月照亮的大地,不禁想起曾經並未婚嫁的自己,亦是如此滿腔抱負,也希望巾幗不讓鬚眉,只是可惜了……
第二日,皇帝便命人傳旨,封晗貴妃爲皇貴妃。
文嘉公主端和祥淑尊貴無匹,特封爲慶嘉公主,商定婚期,擇日下嫁斐國。婚事由皇貴妃主持。
而接連兩道旨意,也是耐人尋味。
東霆國嫡長晗珠公主下嫁領侍衛內大臣袁長安之子袁飛陽,次公主婉殷下嫁內都察院左都御史樑崇文的次子樑少黔。
婚期由欽天監選定,擇日舉辦。
淑妃宮裡一時人來人往,來往間都是恭賀祝喜的,溫木槿也滿面紅光,這麼多年了到底是揚眉吐氣了一回。
可皇后此時卻是有口說不出。
這個袁飛陽的父親袁長安雖然是正一品,地位比樑崇文要高不少,可是他不過是個都城武官,袁飛陽更是爲人怯懦沒有主意,若是晗珠下嫁,雖然平安無虞,可對於鄭氏一點好處都沒有。
坤寧宮寂靜一片,誰也不敢招惹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