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這口鍋誰敢背?

從鄭縣向西,可謂一路坦途。

不僅僅是地理意義上的坦途,軍事意義上同樣如此。

司馬顒這一把,基本軍心盡失,沒人願意賣命了。

充當先鋒的鮮卑騎兵行至灞水之時,郭傳、馬瞻利用河流、土塬抵擋了幾天。正待請示下一步該怎麼辦時,司馬顒卻舉家出逃了。

消息幾乎沒能掩蓋,守軍當場崩潰,六月二十五日,祁弘、劉琨二人率軍直撲三十多裡外的長安城。

長安城內人心惶惶。

作爲司馬顒經營了多年的大本營,有人試圖做最後的抵抗,有人試圖逃跑,還有人茫然不知所措。

六月二十七日晚,隨着第一批人開城出逃,整個局勢急轉直下。

這個時候,沒人願意抵抗了,畢竟河間王都跑了,想挑頭出面組織抵抗的人一看其他人紛紛潰逃,頓時熄了心思,匆匆回到家中,收拾細軟,準備趁夜出城。

鮮卑騎兵如潮水般衝了進去,一場屠城盛宴就此展開。

他們等這一刻太久了。

長安雖然不如鄴城,但也有堆積如山的財富,有無數可以武裝部落的甲仗,有漂亮的女人,足夠他們盡興許久了。

劉琨面有不忍之色,試圖阻止,但沒人聽他的,最後只能黯然離去。

主將祁弘滿面笑容,滿不在乎。

以前在鄴城就是這麼幹的,難道長安有什麼特殊之處嗎?數千裡趕來幫你打仗,屠個城都不樂意,像話嗎?

兒郎們一路之上,已經算剋制了。若非一直用長安財富多、女人多來誘惑他們,鬼知道他們半路上會幹出什麼事。

到了這個時候,劉琨阻止不了,祁弘也阻止不了。

司馬祐還想做最後一次努力。

“祁將軍,小城小邑就罷了。長安天下矚目,可不能亂來啊。”司馬祐苦口婆心地勸道。

確實,長安的規模可能還不如鄴城,但這座城市的政治意義可不一樣。

說天下矚目,那是一點不誇張。你幹了什麼事,很快就會哄傳天下。至於天下人會怎麼看待這事,那就不好說了,肯定不會有什麼好話。

“司空允諾的事,汝南王欲反悔耶?”祁弘質問道。

他身後還有幾個部落貴人,同樣怒氣衝衝地看向司馬祐。

說話怎麼能不算數呢?

之前大掠豫州,就不太爽利。許昌那邊時不時派人過來要求他們收斂點,不要鬧得太過。

是,你司馬越要臉,怕威望受損,但關我們什麼事?

千里迢迢爲你打仗,死傷人命、損失戰馬,家裡的活也耽誤了,答應的事爲什麼不作數?

“祁主簿可不要說昏話!司空答應了什麼事?司空何時答應過這事?”司馬祐嚇了一跳,連聲說道。

允諾鮮卑人劫掠長安這種事,司空能答應嗎?

他若公開這麼說,誰還敢在他幕府裡供職?

屠戮長安這種事,你不公開說,我們可以假裝不知道,還有辯解的餘地。但你若真傻到承認了,那對不起,大家都得自尋門路。

這口鍋,無論如何不能扣在司空頭上。

祁弘嗤笑一聲,扭頭對幾位部落貴人說了幾句。

衆人哈哈大笑,都用嘲諷的眼神看着司馬祐。

出來賣,還要裝,有意思。

沒人再搭理他了,一行人很快進入了長安城,加入了狂歡的序列。

司馬祐搖了搖頭,上馬離開了。

他有些惱恨戴淵,關鍵時刻不過來,這麼愛惜羽毛?

不過這事啊,還是得想想辦法。

司空無論如何承擔不起長安屠城的責任,那麼只能把責任往鮮卑人身上推了。

他們野性未馴,桀驁難制,不聽號令很正常。

待鮮卑人搶夠了,再斥責一番,想辦法抓幾個倒黴鬼,明正典刑了事。

釐清思路後,司馬祐最後看了一眼已傳出哭喊聲的長安城,在隨從的簇擁下,策馬離開了。

******

邵勳得感謝馬瞻、郭傳抵抗的那幾天。

正是因爲他們的阻滯,才令禁軍主力只比鮮卑人晚了一天,就趕到了長安城外。

糜晃其實已經收到消息了。

心中的憤怒自不用多說,任何正常人看到屠城這種最大的惡,如何能忍?

但他不是熱血上頭的少年了,有太多的利益羈絆,有些決定是不太容易做出來的。

長安城門並沒有關閉,偶爾有百姓士人趁着混亂逃出來。

整座城市沐浴在屠刀與火光之中,在夜色之中綻放着血色之花。

即便在城外,亦可聽到陣陣悽慘的哭號聲。

已經肆虐了一天一夜,鮮卑人仍然不願意收手。

“都督,有軍士不遵號令,擅自屠城劫掠,出兵戢亂不是應該的麼?”邵勳站在糜晃身後,輕聲問道。

糜晃猶豫難決。

“昔年洛陽中軍擅自劫掠,北軍中候還要派人捕殺一批倒黴鬼做做樣子呢。鮮卑人難道比禁軍還高貴?”

“司空想必不知道賊人如此猖狂貪暴,他老人家若在場,定然也會下令戢亂。”

“長安何等重要,若被鮮卑屠戮個幾萬人,天下譁然,司空名望受損,恐不美也。”

邵勳一句句勸導着,讓糜晃心中的那架天平愈發傾斜。

何倫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後說道:“不如等右衛、驍騎軍趕來再說。”

邵勳看都不看他,繼續看着糜晃的臉色,說道:“都督,鄴城遭難,那是王浚的事,司空名望不會大損。但長安遭難,總要有人承擔責任的,萬一……”

他這話半真半假。

長安如果被鮮卑殺個幾萬人,可能會有人承擔責任,也可能屁事都沒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邵勳現在用篤定的語氣說出來,就讓糜晃下意識有些不安。

萬一,他真的被當做替罪羊拉出來了呢?

可能性不大,但確實存在可能。

一旦承擔責任,或許不會死,但褫職之類的事情多半免不了。即便後面司空出於補償,再把他升回來,幾年時間卻耽誤掉了。

糜晃張了張嘴,似要說些什麼。

出兵戢亂,是正當的吧?

不讓司空背上惡名,也是爲他老人家着想對吧?

捕殺少許鬧得最過分的,懸首各處,震懾其他人,讓長安恢復平靜,似乎可以把事情控制在一定程度內?

想到此處,他聲音沙啞地說道:“傳令,左衛出兵戢亂,由——邵勳統一指揮。”

“諾。”邵勳、何倫、苗願以及其他幾位司馬、將軍齊聲應道。

大夥早看不慣那幫鮮卑人了。

一路上事情做得那麼絕,那麼殘暴,和張方也不遑多讓了。無人出頭便罷了,今有人願意出頭,都想幹他們一下。

“注意分寸。”糜晃一把拉住正在披甲的邵勳,低聲說道:“一路戰來,鮮卑人也是流過血、立過功的。捕殺個百十人,小懲一番即可,莫要把事情鬧大。”

“諾。”邵勳稍顯敷衍地應了一聲。

隨後看向諸將,道:“我自領本部兵馬,至平朔門、朝門,驅殺賊人、設置街壘。苗願!”

“末將在。”

“伱自率本部,一分爲二,至杜門、安門,設障置壘。”

“遵命。”

“張橫。”

“末將在。”前驅營虎賁中郎將張橫立刻應道。

“你部分作三支,分別至直城門、章城門、雍門。”

“遵命。”

“由基營、強弩營……”

“隨軍輔兵……”

邵勳一一吩咐完畢,最後說道:“軍令傳達已畢,諸將各領部伍,即刻行事。記住,街壘一定要設,且不止一道。強弩營、由基營分至各門,弓弩上弦,箭矢帶足。總之,把鮮卑人堵在城裡,別讓他們衝出來。”

堵在城裡,不讓鮮卑人出來,這是關鍵。

巷戰步戰,就憑那幫鎧甲都沒幾副的羅圈腿,壓根不是對手。

騎兵跑不起來,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諾。”衆人齊聲應道,然後紛紛散去。

見到邵勳已經上馬,糜晃猶豫了一下,又囑咐道:“注意分寸。”

“都督勿憂。”邵勳說道:“僕心裡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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