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包子番外
靖熙元年,冬日。
外面飛雪連天,房裡暖如春日。
雲斐睡在臨窗的大炕上,一隻小手在枕上,貼着白裡透紅的小臉兒。
炤寧盤膝坐在一旁做針線,手裡是一件明黃色寢衣。隨着孩子一日日長大,她又不能夠輕易離宮散心,便開始正經學了做針線,得空就給父子兩個做衣服,權當個消遣。
吉祥跑進門來,直起身形扒着炕沿兒。
炤寧對它笑了笑,輕聲道:“上來吧。”
“等等。”紅蘺快步進門,阻止了吉祥,取出帕子給它擦拭前爪。
吉祥先是有點兒不耐煩,隨後竟跟紅蘺嬉鬧起來,咬住了帕子不鬆口。
“噯,你這個小混賬。”紅蘺啼笑皆非。
炤寧輕輕地笑出聲來,喚吉祥,“過來。”
吉祥這纔不跟紅蘺鬧了,身形越到大炕上,用頭蹭了蹭炤寧,繼而湊到寢衣近前聞了聞,前爪擡起來,伸過去。
“這可不行。”炤寧笑着避開,“等我做好了再說。扎到你怎麼辦?”
紅蘺強忍着纔沒有笑出聲,心說皇上要是看到這一幕,不知要作何感想。
吉祥淘氣歸淘氣,但並不認一。跟炤寧起了一會兒膩,轉到雲斐身邊。先是坐在雲斐跟前,低頭看着睡夢中的孩童,意態迅速變得溫和平寧下來。過了一會兒,老老實實地趴在雲斐身邊,頭安置在前爪上。
炤寧看着吉祥,心裡暖烘烘的。
吉祥一向淘氣,自小到大如一日,但是在小孩子面前特別乖順,一點點脾氣都沒有。
雲斐自半個月之前,能夠在地上走一段路了,與吉祥玩兒的時候越來越多。
他最喜歡摸它的耳朵,有時候沒個輕重,完全就是揪,吉祥也是一聲不吭,一動不動。而這是炤寧看不下去的,結結實實地訓過雲斐兩次,雲斐也結結實實地哭過兩次,但是就此跟吉祥玩兒的時候,動作都是輕輕的。
這件事讓師庭逸和紅蘺等人都不知道說什麼纔好,某個角度來講,都是有些欽佩炤寧的——別人恨不得把孩子捧在手裡,她卻能爲了愛犬給剛一歲的孩子立規矩。
過了申時,師庭逸回來了。外面的雪未停,帶進來一股寒氣。
他將大氅解下,遞給紅蘺,徑自走到火爐前,站了片刻,等身上寒氣消散,這才轉到炤寧近前。
“怎麼又在做針線?”他把她手裡的東西奪過,放到一邊,揉了揉她的臉,“不聽話。”
她生雲斐的時候,結果的確是母子平安,但因爲是頭胎,過程中很吃了些苦頭,失血較多,到眼下才算是將養好了。
“這不是沒事可做麼?”炤寧笑了笑,由着他。
紅蘺奉上一杯清茶之後,悄悄退了出去。
師庭逸握住她指尖微涼的手,坐到大炕上,這纔看向雲斐、吉祥,“怎麼這時候睡了?”到晚間又要玩兒到很晚。
“沒法子。”炤寧解釋道,“扒着窗戶看了半晌的雪,又跟吉祥玩兒了一陣子。我想盡了法子讓他別睡,差點兒把他氣哭。”說到這兒,尷尬地笑了笑,“末了,我指着牆上的古畫跟他一通胡扯,他倚着我肩頭就睡着了,把紅蘺她們笑的……”
師庭逸輕聲地笑起來,“孩子哄孩子,可不就容易鬧笑話。”
炤寧斜睇他一眼,無從反駁。
師庭逸把她攬到懷裡,吻了吻她的額頭。
“你怎麼又這麼早回來了?”炤寧環着他的身形,臉頰貼着他胸膛,“日子又不清閒,不用總記掛着我。橫豎我現在又不能闖什麼禍。”
“一味處理朝政的話,沒個盡頭,多少年不眠不休,也不會有清閒的一日。”師庭逸把她的雙手收在手裡焐着,“再說了,我只是回來看你?還有兒子呢。”
“好吧。”炤寧笑道,“我又自作多情了。”
夫妻兩個閒話一陣子,到了用膳的時辰。炤寧吩咐宮女傳膳,剛說完,雲斐醒了。
他不是愛哭的性子,難得哭一次,都與炤寧有關。
醒來之後,他忽閃着大眼睛,小腦瓜轉來轉去,看看這兒看看那兒,眼神透着初醒的慵懶、茫然。
師庭逸走過去,把兒子連同被子抱起來,“醒了?”
雲斐抿着小嘴兒笑了笑。
炤寧道:“像是掐算着飯點兒似的。”
父子兩個都是一副沒聽到的樣子。
師庭逸哄着兒子,“叫爹爹。”
雲斐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眼睛,愛答不理的樣子。
“叫爹爹。”師庭逸低下頭去,用冒出鬍子茬的下巴去蹭雲斐的額頭。
雲斐立時笑起來,完全清醒過來,用小手去推開父親,語聲稚嫩地道:“爹爹。”
“那是誰?”師庭逸指了指起身下地的炤寧。
雲斐拉長聲音,“娘——親。”
“乖。”炤寧語氣溫柔地誇獎一句,親自將放在藤蘿裡的針線活收起來。
雲斐已看向吉祥,高興地揚着小手,“吉祥。”
吉祥站起身來,走到大炕邊上坐下,喜滋滋地看着雲斐。
雲斐探出身去,用手摸着吉祥寬寬的下巴,隨後又去摸吉祥的耳朵。
吉祥低下頭,靜靜地坐在那兒。
“好了,去洗臉洗手,吃完飯再玩兒。”炤寧走到師庭逸身邊,要將雲斐接過,又對吉祥道,“你也是,快去吃飯。”
“我來。”雖然是儘可能地抽出時間回來正宮,師庭逸還是覺得陪着兒子的時間太少,很多事情都樂得親力親爲。
雲斐卻不高興,“不。”
“那你想要怎樣?”炤寧點了點他的額頭。
“玩兒。”雲斐看着已經下地的吉祥。
炤寧故意問道:“跟誰玩兒?”
“吉祥。”
“你不能多說幾個字嗎?”炤寧笑起來,“跟孃親學,說‘跟吉祥玩兒’。”
雲斐卻是不肯,寧可放棄想做的事情也不肯學,仰臉看着師庭逸,甜甜地笑着,“爹爹。”
炤寧嘆氣,拍了拍自己的頭,“說起來可是了不得,不到週歲就會說話了,可眼下都幾個月了,還是一個字兩個字的說。多說一個字就那麼難?”
師庭逸笑着轉身,抱着兒子去洗漱,“這不是隨了你麼?”
“……”炤寧皺了皺鼻子。這怎麼能說是隨她呢?她只是在不熟的外人面前惜字如金,對親近的人偶爾話嘮得不行。
雲斐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說話要挑着說——最早她依着宮裡的規矩,教他喚師庭逸父皇,他不肯,改口讓他喚爹爹,便很快學會了。同樣的,對她和太后也是一樣,不肯叫母后、皇祖母,改讓他喚孃親、祖母就高高興興的開口。
這樣的情形,之於她和師庭逸、太后而言,自然是覺得更親近,樂意之至。炤寧不樂意的是雲斐到現在說話都沒超過兩個字。
不可能是不會說,他只是不肯。
隨他去吧,看他能堅持多久。
洗臉洗手之後,雲斐餓了,找奶孃吃奶,吃飽之後,又嚷着要上桌吃飯。
他這期間並不願意吃飯菜,但是很喜歡碗筷杯盤,說是吃飯,其實是要上桌玩兒。
師庭逸把兒子安置在膝上,拿給他一個精緻的小碟子。
雲斐反覆把玩着,表情認真地看着碟子上顏色鮮豔的圖案。
炤寧一面用飯,一面打量着父子兩個。隨着雲斐一日一日的成長,五官長開了,與師庭逸越來越像,有着一模一樣的美麗惑人的眼睛。
這樣的一大一小,每日陪在她身邊,讓她心裡有着說不出的滿足。
孩子是最溫暖的希望,也是讓人變得更爲堅韌、勇敢的理由。
有了孩子,大人仿似得到了新生,以前那些不快的記憶,在腦海裡逐日淡化,不自覺地便遺忘、放下。
她斂起心緒,專心用飯,吃飽之後,對雲斐拍拍手,“來,孃親抱,讓爹爹用飯。”
雲斐笑容燦爛,張開手臂,由母親接過去,抱到懷裡。
炤寧一臂攬着他,擡手指了指自己的面頰。
雲斐立刻湊過去,親了親她的臉。
炤寧笑容如花綻放,柔柔的,“真乖。”隨後用力親了一下兒子。
師庭逸看得滿心暖意。炤寧小時候有最疼愛她的父親,很多事情記憶猶新,但是,這樣的記憶並不能讓她善於哄孩子。
到底,被寵愛與付出愛是兩回事。
幸好她在親人面前是孩子心性,偶爾真是有點兒不着調,雲斐怕是沒少跟她上火,但她打心底的喜愛、疼愛又是真心的流露,便使得雲斐始終最依賴她。
飯後,吉祥也吃飽喝足,高高興興地轉回來。
炤寧將雲斐放到地上,哄着他走路,“不肯多說話,我讓着你。走路這件事總得聽我的吧?今日多走幾步路。”
師庭逸聽得忍俊不禁。
雲斐似是充耳未聞,扶着椅子走到吉祥近前,伸出一雙小胖手,摸吉祥的下巴、耳朵,之後道:“鈴鐺。”
他和吉祥玩兒的時候,玩具大多是小圓球、小鈴鐺。他把球或鈴鐺拋出去,吉祥就會追上去捉住,繼而興致勃勃地用前爪去碰,或是推到別處去。這樣的情形,總會引得雲斐咯咯的笑。
紅蘺笑盈盈地上前來,把一個響聲不大的鈴鐺遞給雲斐。
雲斐看看室內環境,又看向師庭逸,指着外間,“爹爹。”要父親抱他去外間。
“小懶蟲。”炤寧到了兒子跟前,蹲下去與他說話,“合着我剛纔說的話,你是根本沒當回事啊。”
雲斐忽閃着明亮的大眼睛,淘氣的笑。
炤寧拿過比核桃大一些的鈴鐺,一本正經地問:“告訴孃親,你想做什麼?”
雲斐扁了扁嘴,去搶鈴鐺,“去玩兒。”
炤寧笑着揚起手,“那兒是外間,你要去外間玩兒?”
“嗯!”雲斐踮着腳尖,揚起手臂去夠母親的手。
“那你應該說‘去外間’。”炤寧不放過任何一個跟兒子較勁的機會。
“……”雲斐一副又想笑又要哭的樣子,轉頭看着父親,“爹爹……”小聲音軟軟的。
“聽孃親的話。”師庭逸雖然看着有點兒不忍,還是選擇讓兒子順着妻子。
“叫誰也沒用。”炤寧道,“你不把話說明白,我就讓吉祥去睡覺。”
雲斐轉頭看看吉祥,扁了扁嘴,隨後仍是哭笑不得的小模樣,語帶哀求,“娘——親——”
炤寧的心頓時柔軟得一塌糊塗,抱了抱兒子,認輸了,“好了。你這小懶蟲,孃親抱你去。”
雲斐的小臉兒立時笑成了一朵花,眉飛色舞的樣子,與炤寧一模一樣。
“你可真是我的小克星。”炤寧抱起兒子,咕噥着,“我現在是說什麼不算什麼。這筆賬我得記着,等你長大之後,可得好好兒補償我。”
雲斐卻還惦記着被母親拿在手裡的鈴鐺,一雙小手忙着掰開母親的手,“鈴鐺。”
“我又白說了是不是?”炤寧氣餒,把鈴鐺還給兒子。
師庭逸與紅蘺等人已是忍俊不禁,一時間,滿室歡笑聲。
這晚,不出師庭逸和炤寧的預料,雲斐玩兒到很晚還是精氣神十足。師庭逸讓炤寧先去歇息,自己陪着雲斐。
子時之後,雲斐才乏了。師庭逸抱他去了暖閣,哄着他熟睡之後,纔回來沐浴更衣。
炤寧還沒睡,躺在牀上,回想着兒子淘氣、歡快的樣子,笑容不自知地到了眼底。
師庭逸躺下之後,把妻子攬到懷裡,“怎麼還沒睡?”
“我在想,我們何時再添個孩子。”炤寧語氣柔和,“只雲斐一個,不免孤單。”
“過兩年再說。”師庭逸柔聲道,“雲斐還小,你身子骨纔剛剛復原。”
“兒女的事,我總是顯得比你心急。”炤寧笑着點了點他心口,“你這樣的帝王,委實少見。”
師庭逸就笑,“遲早能走到最圓滿的情形,我自然不需心急。”隨後因爲她的言語生出憧憬,“日後再添個女兒吧。我想要個小炤寧。”
“怎麼都好。”這回事,炤寧一向是好商量的態度,“慢慢來。”
“誰要跟你慢慢來。”師庭逸笑道,“生孩子那麼辛苦,再添一個就好,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是再生一個了事。”
生孩子對於女子而言,年紀太小是過鬼門關,年紀再大一些也有風險。到底,她是身體底子差,想跟尋常人一樣多生兒女的話,日後隨着年齡漸長,情形不大好說。
她明白,他最在意的,始終是她的安危。
她心海起了層層溫柔的漣漪,揚起臉來,勾低他,以吻封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