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虛白夫婦正爲沈綺陌憂心忡忡時,長興公主府,後院。
瓷器碎裂的脆聲,打破了廳中僵持已久的氣氛。
“說啊!”長興公主眉眼如刀,染着鮮豔蔻丹的指甲幾乎戳到簡夷猶臉上,“這帕子是哪兒來的?!你敢做怎麼現在不敢說了?!”
簡夷猶淡淡的看了眼她氣急敗壞的模樣,皺起眉,卻道:“你翻我東西?”
“翻你東西怎麼了?!”長興公主萬沒想到都這時候了,簡夷猶非但沒有立刻認錯,語氣裡反而對自己多有責怪,她氣得又砸了好幾個茶碗,才勉強控制住情緒,“你要不在暗格裡藏這種見不得人的物事,還怕我去翻?!”
“那沈表妹雖然年紀不大,又沒見過什麼繁華,到底是姨祖母親自撫養出來的女孩兒。”簡夷猶聞言神情有些不豫,但還是道,“我不信昔年錦繡堂大小姐手底下出來的人,會淺薄下賤到對我這有婦之夫百般逢迎,糾纏不休!是以索性順了她的意思,想看看到底是誰在打主意,打的又是什麼主意?”
長興公主聽了這話,怒氣才歇了點,但還是有些懷疑:“區區一個罪臣之後,即使顧着姨祖母的面子,等她悄悄溜出門時,找兩個人擄到僻靜處收拾一頓,還怕她敢不招?!何必要你犧牲自己,去跟她周旋?”
卻懷疑簡夷猶口是心非,藉口辦正事,趁機勾搭年少美貌的沈綺陌,欲享齊人之福。
“姨祖母是什麼人物!”簡夷猶眯起眼,淡淡提醒,“她既然敢讓沈綺陌私下單獨來勾引我,你說會不考慮這些破綻?”
這要是其他人,都舉家被流放二十來年了,即使察覺到這種破綻估計也無能爲力——但端木老夫人可不是尋常敗落了門第的貴婦!
她手裡還握着昔年錦繡堂的積累哪!
這張底牌在太后、帝后這些人面前固然無力迴天,但若用於對付簡夷猶,那可是綽綽有餘了!
簡夷猶自然不想打草驚蛇:“祖父留給我的人手,十之八.九都被阿虛設計剷除。爹這些年來嘔心瀝血給我做的安排,也因此付之東流!你說錦繡堂的餘澤,我怎能放過?但目前看來,姨祖母的心,到底還是偏着阿虛。”
他吐了口氣,“如今唯一的機會,說不得要與沈表妹虛與委蛇了!”
“姨祖母既然都特意派了那姓沈的來勾引你了,可見不但沒打算選你繼承錦繡堂,甚至對你沒什麼好意!”長興公主聽到這裡,覺得十分憋屈,忍不住道,“又何必費那心神同她裝模作樣?你也說了,她那樣的人,出身高貴,幼承庭訓,大半輩子都高高在上——哪怕這會窘迫着,又怎麼會貿然改變主意?!”
“我自有我的法子。”簡夷猶不置可否道,“所以眼下……”
話還沒說完,門忽然被下人急促的敲響了,跟着是長興公主的心腹宮女刻意壓低卻難掩驚慌的嗓音:“殿下,您跟駙馬說完了嗎?有個要緊消息,奴婢覺得最好馬上跟您說下!”
長興公主狐疑道:“進來說吧,什麼消息這麼急?”
卻見宮女進門後先看了看簡夷猶,復神情複雜道:“晉國長公主殿下遣了人來報,說……說裴小姐明兒進城,讓……讓您跟駙馬,明兒別忘記去長公主府赴家宴!”
……室中瞬間靜可聞針!
且不說簡夷猶夫婦面對裴幼蕊即將抵達的消息,心頭是何等百味陳雜,晉國長公主打算次日舉辦家宴,以慶賀這位真正的“義女”的到來——這事兒被下人挨個稟告到各府之後,纔到家的簡虛白跟宋宜笑還以爲聽錯了:“三哥三嫂也要去?你確定?”
“回公爺、夫人的話:這是長公主殿下親口吩咐的,小的哪敢捏造?”傳話的下人垂手道,“想來長公主殿下顧念裴小姐新近失怙,想在府裡熱鬧熱鬧,好給裴小姐解解悶吧?”
事實證明這下人的猜測完全不靠譜——因爲次日長公主府確實辦了家宴,衆人也一個不拉的沒人敢缺席。
但到場之後,裴幼蕊的席位卻一直是空着的。
起初還以爲她沒到,宋宜笑正要旁敲側擊,問用不用出城迎一迎,不想晉國長公主卻淡淡道:“幼蕊方纔已經到了,只是旅途勞頓,我讓她先去歇了。”
到這兒衆人以爲得等裴幼蕊收拾好了出來,這宴纔好開。
但長公主又道:“其實今兒這宴本來也沒打算讓她來,一則是她纔回來,定然累得很,再叫她打點精神敷衍你們,我可捨不得!二則是她如今還在守孝,也不宜湊這個熱鬧!”
說到這裡,長公主環視一圈,森冷的目光壓得一干兒子媳婦紛紛垂首避開,以示敬畏。
——現在大家哪還不明白,這家宴根本不是爲了給裴幼蕊接風洗塵,而是爲了敲打他們擺的?
果然長公主掃視片刻後,撫着腕上鐲子,不緊不慢的開口了:“早先在宮裡,我跟你們代國姨母爭執時,就說過,只要喊我一聲‘娘’的,慢說子女,就是媳婦、女婿,我也是當自己骨肉看的!幼蕊自幼在我跟前長大,我其實一早就把她當親生女兒看。”
長公主壓根不給三子、三媳留面子,直截了當道,“我原以爲她會給我做兒媳婦,所以纔沒提認義女這件事。否則依着我對她的喜歡,早就要讓她改口喊我‘娘’了!不想兜兜轉轉,她到底做了我女兒!”
“今兒喊你們過來也沒別的事,就是讓你們記住:這孩子在我心目中,與柔玫、與舞櫻,是一樣的!都是我的掌上明珠!”
“別以爲你們比她高一頭!”
“若叫我知道,你們中間有人敢叫她不痛快,哪怕是指使人這麼做,也休怪我不給你們臉面!”
長公主說這番話時,目光毫不掩飾的逡巡在簡夷猶與長興公主身上,警告之意,溢於言表!
“娘說的極是,原是我們對不住裴姐姐!”簡夷猶照例默不作聲,長興公主一肚子的火,卻不敢對晉國長公主發作,被這姑姑兼婆婆瞪着,甚至還得表個態,她滿懷鬱悶的強作笑顏道,“之前聽說裴大學士過世,我們也擔心了好久呢!好在裴姐姐到底被接來帝都了,回頭,我可要給她好好賠罪!”
“這個就沒必要了!”晉國長公主對她的服軟不置可否,只淡淡道,“那孩子如今尚且沉浸在喪父之痛中,短時間裡恐怕不想見人。你們最好不要貿然去打擾她,我平常不在乎你們那些小心思小手段,可不代表我沒瞧在眼裡……懂了麼?”
長興公主暗吐一口血,心裡那個恨啊:不就是個看着長大的女孩兒麼?
再乖巧再討你喜歡,能跟我這個嫡親侄女比?!
只是懾於晉國長公主的威嚴,她到底怯怯道了聲“是”。
這個字說出來的時候,她心裡的憤懣就不要提了!
無奈她雖然貴爲金枝玉葉,卻也拿自己親姑姑這個老牌帝女無可奈何。
“也不知道姑姑到底怎麼想的?!”這天的家宴散後,長興公主連自己的府邸都顧不得回,直接進宮找蘇皇后哭訴委屈,“那姓裴的不過一介臣女,打小入了姑姑的眼已經是沾便宜了!這些年來姑姑多麼照顧她?如今連她身上還戴着重孝也不顧,竟千里迢迢接到膝下撫養!饒是如此還覺得我跟駙馬欠了那姓裴的——到底誰纔是姑姑的骨肉?!姑姑真是太偏心了!”
蘇皇后皺眉道:“裴幼蕊自幼喪母,新近喪父,兄嫂又不賢——這麼聽着她的經歷,連我都要同情她了,何況是晉國自覺在她婚變之事上欠了她的?這種時候你怎麼能委屈呢?你應該加倍的柔順懂事纔對!”
見女兒一臉不甘心,皇后嘆了口氣,提點道,“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如今朝野上下都認爲你搶了裴幼蕊的未婚夫,她現在又正落魄着,你這會去跟她爭什麼爭?你爭贏了大家覺得你果然蠻橫跋扈欺負她!你輸了那是廢物無能只會仗着帝女這個身份耀武揚威!”
所以,“眼下你必須擺出低姿態來,絕對絕對不要跟裴幼蕊起衝突!若是衝突避免不了,那就示弱讓着她!”
長興公主憤然道:“殺人不過頭點地,難道我這輩子都要在她面前做底伏小了嗎?!”
“誰說要一輩子?”皇后橫了她一眼,曼聲道,“我說了!人都同情弱者,但人也都有嫉妒心!晉國爲了裴幼蕊,把親生兒子跟嫡媳的臉面都落了又落,這會裴幼蕊纔來帝都,大家還同情她。等日子一長,大家一看,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倒過得金尊玉貴,比父母俱在的大小姐還大小姐——到那時候,對她的同情之心豈能不淡去?”
“再看你這金枝玉葉居然也一直捧着慣着讓着她,這說酸話起酸心的人一多啊,不用你出手,自有人會明裡暗裡找她麻煩!”
長興公主這才轉怒爲喜道:“母后放心!往後我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一定先送到姑姑府上,必叫裴義姐她知道我的誠意!”
蘇皇后頷首道:“正是這個理兒!”
說到這裡皇后想了想又道,“明後日晉國會進宮來探望你們父皇,到時候我順便提一下裴幼蕊的婚事,就說你今兒宴散之後琢磨着怎麼補償裴幼蕊,最後想到這個法子,是以進宮來託付我——不然你才赴完家宴就跑我跟前,你道你姑姑猜不出來你是來告狀討主意的?”
“裴幼蕊身上還戴着孝呢?”長興公主聞言嘟了嘟嘴,提醒道,“這會怎麼好說婚事?”
“就是因爲她身上有孝,這事才急!”皇后嗔道,“你想她今年已經十八了,三年父孝守下來,還找得到門當戶對的合適人嗎?依着晉國對她的寵愛與愧疚,又怎麼可能讓她去給人做填房?”
只是皇后母女卻不知道,這會的晉國長公主府裡,長公主正與佳約說到這個問題:“今科金榜,有什麼出色的人才都與我留意起來!沒準裡頭就有幼蕊瞧得上眼的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