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侍女將筱圖爾丟下去,已經過了一小頓時間了,但瀾歌看出去,也還能看見眼前街道清冷精緻,府邸連綿,端的是恢弘大氣。
“這是……閔家的府邸?”瀾歌素日裡從未經過這個街道,這會兒驟然看見這種大氣得將王宮都比下去的府邸,只覺得難以置信。
那侍女面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笑意:“正是。”
種種懷疑在腦中串成一線,瀾歌緩緩張大了嘴巴:“筱圖爾中了毒,再加上她本身有內力,條件合適的話,是可以做出毒手印的。也就是說,如果是她在閔曦蘭的胸口打了一掌,比我在閔曦蘭的胸口留下了掌印要更有說服力。”
那侍女面上的笑容更加明顯了。
“同樣,筱圖爾曾經和閔敬做過交易,但以閔敬的謹慎程度,這件事應該沒有多少閔家人知道纔是。這麼一個送上門的‘合理’的兇手,閔家人是必然要拿她出氣的。”
那侍女提醒了一句:“筱圖爾可不僅僅是給閔家人瀉火的。”
瀾歌思慮片刻,試探着道:“筱圖爾畢竟不是通過正規途徑進入原國,心懷鬼胎的閔家人勢必會通過筱圖爾,再找上原昭……對了!就是這樣!”
筱圖爾是在原昭的一力支持下,才得以在沒有通關文牒的情況下,安然在黎仲城中留下來的。
但是,在筱圖爾因爲毒手印而捲入了閔曦蘭的謀殺案中,在閔敬已經身死的情況下,閔家人必然要改變些什麼,來保住閔家在原國政壇上的崇高位置。
如果說,閔敬身死,閔家人不能完全怪罪原昭的話,那麼,筱圖爾這件事一出,閔家人就有足夠的底氣對原昭發難。
並且,若是原昭不能滿足閔家的慾望的話,那麼,表露了野心的原昕就成了最好的王的人選。
而且,一旦閔家人對原昭發難,原昭定然會知道這一切的導火索是筱圖爾。以原昭的性格,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該是棄卒保車。
海格里希煩筱圖爾煩了這麼久,終於可以以一出完美的借刀殺人的計謀,將此人擺脫了。
好一齣一石三鳥的計策!
只是布這個局的人必須對大局有着強到恐怖的掌控力才行,不然一旦形勢失控,整個原國將會陷入可怕的混亂之中。
那侍女見瀾歌的眼睛逐漸亮起來,又緩緩平靜下去,嘴角緊抿,神情甚至有些凝重,就問道:“小姐覺得有哪裡不妥嗎?”
瀾歌抿了抿嘴,笑的有些勉強:“這個計策……是誰定下來的,是什麼時候定下來的?”
那侍女有些意外,面上帶出一點茫然,搖頭道:“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
是了,侍女是不知道的,屈非就算看出來了,也不會將這種事告訴下人。
因爲這個計策,只有在一開始就同時和筱圖爾以及漱溟都有過接觸的人,只有對於原國實際上的掌控力的人,才能定製得出來。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這個計策的制定者,只能是梵王原傲。
若是瀾歌猜的不錯,在雙離城的時候,漱溟就被原傲推出去,成了原傲和筱圖爾接觸的工具,也在那個時候,漱溟成了原傲的替罪羊。
瀾歌忽然覺得冷。
漱溟幾乎可以說是原傲一手帶大的,他要如何狠心,才能一步步將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推入火坑,將她一步步逼得瘋狂?
侍女見瀾歌緩緩擡起雙手,像是怕冷一般環抱着自己,不由有些驚訝:“小姐覺得冷嗎?”
瀾歌搖了搖頭,保持着這個抱着自己的動作,低聲問了一句:“你覺得梵王原傲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侍女道:“小姐問的是哪方面?”
瀾歌隨口道:“你想說哪方面都可以。”
“嗯……”侍女沉
思片刻,面上帶出溫柔的笑意來,“對於原國人來說,梵王原傲是財神爺,是能拯救他們於水火的人。”
瀾歌低着頭,眉頭微皺。
像是想到了什麼,素來淡漠的侍女的語調更加溫柔了些,道:“奴婢也是這麼認爲的。”
瀾歌只覺得胸口堵了一塊大石頭,悶悶地應了,靠着車壁,並不說話。
就這麼一路無話,瀾歌在兩個侍女的陪伴下,直接回了梵王府。
就在瀾歌穿過前院,往琉璃院走去的時候,忽然看見,花園邊上的亭子中負手站着一個披着織錦披風的男子。
他身長玉立,眉目沉靜,時光在他身上並未留下太過深刻的痕跡,只是讓他的氣質越發沉澱,如同醇酒一般,不經意就讓人心醉。
梵王,原傲。
瀾歌看着這個神情可以說是溫柔的男子,忽然難受得不得了。
就在瀾歌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原傲轉過頭來,淺笑道:“旼兒,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瀾歌的腳步立即停住了。
原傲見她站在原地不動,也不在意,主動出了亭子,朝着瀾歌走來,邊笑道:“這麼晚了,更深露重的,你怎麼也不披一件披風?”
瀾歌豁然轉過身,看着原傲,眼神陌生而悲傷:“你爲什麼關心我?”
原傲輕笑着搖搖頭,看着瀾歌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迷路的孩子,柔聲道:“因爲你是旼兒。”
“我不明白。”瀾歌后退了幾步,避開原傲伸過來的手,“你……你不要漱溟了嗎?”
原傲的笑容中帶上了欣慰:“這麼早就發現了啊。真不愧是她的女兒。”
“你別過來!”瀾歌忍着眼眶中涌動的淚水,一步步往後退,只覺得難過得都要喘不過氣來了,“我害怕你。我是真的……很害怕!你知不知道,我見到你的時候,問你我能不能相信你,你說可以,我有多麼開心?但是,我真的信任你了,你可曾給過我一絲一毫的信任?”
原傲面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你一個孩子,聰明則已,想那麼多幹什麼?”
“我不是孩子!”瀾歌憤然擦去眼淚,“你知道我的身份,你知道我的責任,你憑什麼只把我當做是孩子?”
頓了頓,見原傲沒有說話,瀾歌忍不住冷笑道:“在你眼裡,我根本不是孩子,而是工具吧?”
原傲並未動怒,只是看着瀾歌,目光深沉,神情有着絲絲縷縷的悲傷:“如果這真的是你所相信的,那麼,就堅持着相信下去吧。”
說罷,不等瀾歌有所反應,原傲就轉身離開。
瀾歌愣在原地,看着原傲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在花徑深處,隱隱覺得自己似乎丟掉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一般,彷徨而悲傷。
原傲的身影終於消失在長廊轉角,瀾歌這才怔怔地轉身,朝着回琉璃院的方向走去。
只是瀾歌不知道,在她離開之後,亭子邊上的湖邊,驟然躍出一個身姿曼妙的女子,她站在齊腰深的湖水中,看着瀾歌離去的方向,神情有些悲哀。
月光照在那女子的臉上,照着水珠發出淡淡的光澤,乍一看去,讓她有了和往日截然不同的光彩。
“原旼……堂妹。”她朝着瀾歌離開的方向微微伸出了手,但很快又將手收回來,交疊握着捂在自己的胸口,喃喃道,“我是引月,你的姐姐啊。”
瀾歌回到琉璃院的時候,引星站在耳房的門口,神情焦灼。
見瀾歌回來了,引星立即迎上去,爲瀾歌開了寢室的門,等瀾歌喝了口水,休息了片刻,才強自按耐着恐懼,儘量柔聲道:“小姐,引月……不見了。”
瀾歌端着茶杯,還有些恍惚。
沉默了片刻,她纔將
這句話理解過來,一時間也皺了眉頭:“引月不見了?她不是在朝塵和阿明的院子中待着嗎?如何能不見了?”
朝塵給瀾歌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以至於瀾歌在下意識之中,將朝塵所在的地方當成了銅牆鐵壁,這會兒驟然聽見這個消息,實在是難以置信。
引星咬牙道:“畫雲此前來過,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引月。奴婢見畫雲可憐,見她說得鄭重,一時沒忍住……”
“你就讓畫雲見了引月?”瀾歌只覺得胸口的怒火一撞一撞得讓人難受,忍不住打斷引星的話,怒道。
“不……”引星被這樣的瀾歌嚇到了,低下頭,快速道,“奴婢告訴了朝塵。”
瀾歌下意識就放心了,但腳步還是轉了個彎,朝着東院走去:“你先休息,我去問問朝塵。”
引星還想說什麼,但瀾歌已經腳步不停地走出了寢室,她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垂下手,輕聲嘆息了一聲,關了寢室的門,回到耳房去了。
今天輪到引星執勤,雖然寢室之中的主人不在,她也不能擅自離開這裡。
瀾歌是頭一次,在沒有任何人陪伴的情況下,獨自走形在夜色深重的琉璃院中,周圍很是靜謐,但絲毫不能給瀾歌以任何平靜的撫慰。
瀾歌遠遠就看見朝塵和護明的房間都亮着燈,不知道爲什麼,壓抑悲傷了一路的心情,忽然就好受了不少。
走得近了,瀾歌可以看見,朝塵正站在門前三步之遙的地方,面帶微笑地注視着自己,而護明,正靠着門,一臉困不欲生的表情,試圖表演站着也能睡着的絕技。
當瀾歌和朝塵打過招呼,走到護明身邊的時候,護明才勉強睜開眼睛看了看瀾歌,咕噥道:“姐姐,你終於來了。”
瀾歌扶着護明,把他往屋中帶去,將護明扶着坐在牀上之後,瀾歌正想勸說護明就此去睡吧,低頭一看,就見護明已經閉着眼睛,已然是一副睡得天昏地暗的模樣了。
無奈地輕笑一聲,瀾歌小心地將護明平放在牀上,爲他蓋好被子,才轉身,無聲地和朝塵一起走到他的房間。
朝塵的屋子很整潔,整潔到一眼就可以看清楚屋內所有的陳設的地步。
瀾歌看着這一屋子堪稱簡陋的陳設,頭一次生出要爲朝塵換一個地方的念頭。
只是瀾歌還沒有說什麼,朝塵就將早就暖好的的手爐放在桌邊,對瀾歌道:“我有些事要告訴你。”
瀾歌走到桌邊,坐下,看着朝塵坐在自己對面,輕聲嘆息了一聲,道:“我聽引星說了,你讓引月見了畫雲?”
朝塵點了點頭:“你對引月的情況束手無策,但是畫雲恰好能夠解決你的困境。”
瀾歌覺得有些荒唐——引月的情況很特殊,那是有人爲引月做了深度催眠,並在這種情況下,在引月的腦子裡面加了一把鎖。
如果不是那個施加這種影響的人來開鎖,就算是引月本人,都無法衝破這個枷鎖。
而個性軟弱又自私的畫雲,如何能有這個本事?
朝塵淡淡道:“你不必問我具體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瞭解。我只能告訴你,過了這個晚上,引月自己會回來,畫雲也會回來。”
瀾歌的眉頭皺了起來。
朝塵繼續道:“在引月走了之後,我又算了一卦。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梵王府?”
瀾歌微微愣了愣,半晌,才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但是瀾歌離開梵王府,是遲早的事情,尤其是海格里希已經在黎仲城中置了一間屋子,瀾歌想安置什麼人,也方便了許多。
雖然瀾歌並不認爲原傲會將她的氣話放在心上,但是得知了原傲所作所爲的瀾歌,卻是沒有辦法再如同之前一般自然地對待原傲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