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絃琴是西樂的鎮國之寶,傳說它的琴音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屬於逆天之物。
但自從西樂國國破,無絃琴被原國國君收入國庫,卻再也無人可以彈奏無絃琴。
至此,明珠蒙塵,不少懷抱希望等着無絃琴救人的人,逐漸從枯等中回過神來,再也不去奢求這等寶物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也因爲這個原因,歷代原國國君只把無絃琴當做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只是這麼不尷不尬地收在國庫之中,也並未想過有朝一日還要拿它來取悅外賓。
因爲現在已經過了立冬,晚宴結束的時間比較早,瀾歌就得以在大臣們都離開之後,在北辰謹的邀請之下,帶着他去了國庫。
當然,在瀾歌的百般眼神威脅之下,原傲也隨行作陪。
車轎之中,瀾歌看着北辰謹,遲疑了一下,試探着說道:“沒想到月王會對無絃琴感興趣,孤能問問,其中有什麼淵源嗎?”
北辰謹淺笑着回視瀾歌,柔聲道:“因爲本王之前犯了一個錯誤,想要藉此時機,挽回一點。”
北辰謹的眼神太過溫柔,若不是瀾歌自問,自己身上是斷然沒有什麼能夠惹得北辰謹砰然心動的,怕是就要把持不住激動起來了。
深呼吸兩下,瀾歌有些艱難地移開了視線,淺淺地笑了一下,帶着些難以察覺的自嘲意味,道:“能夠讓月王殿下這麼孜孜以求的女子,想來也是人中龍鳳吧?”
能讓她這麼個原國女王當擋箭牌,北辰謹對那女子怕是真愛吧?想到這裡,瀾歌忽然間有點委屈。
在權謀上,瀾歌從未主動爭取過什麼東西,她會走到今天這麼個高處不勝寒的位置上,也是因爲背後一直有各種勢力在推動着。
但是關於愛情,瀾歌卻有着獨屬於女性的憧憬。
之前北辰謹說要她成爲原國女王,並藉由聯姻將原國收入北辰國的版圖之中的時候,瀾歌還沒有太大的反應——反正兩人心裡都沒有人,若是能這麼相安無事地過一輩子,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是現在,事到臨頭,瀾歌才恍然意識到,若是北辰謹和她成親,但心裡面還想着別的女人,不管她的反射弧有多麼長,心裡該不舒服還是會不舒服啊!
再說了……
瀾歌用眼角的餘光看着北辰謹隨着時間雕琢,越發英俊的臉龐,在這個寂靜寒冷的夜晚,心跳陡然加快了。
原傲實在看不下去瀾歌這幅沒見過世面的模樣,眉頭微皺,輕咳一聲,淺笑着問道:“月王真的是爲了挽回某個女子而要看看無絃琴嗎?”
北辰謹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原傲,很是矜持地點了點頭,道:“若是不論過程的話,那麼,是的。”
原傲面上頓時透出瞭然。
只有瀾歌還有些雲裡霧裡的,想要問些什麼,但在原傲和北辰謹遊刃有餘的機鋒之中,卻那點開口的勇氣,就像是被針紮了的氣球,很快就癟下去了。
庫房在王宮的東南角,距離晚宴開始的地方有一定距離,當侍衛停下車轎的時候,瀾歌還有些恍然——這麼快就到了?
掀開車簾,瀾歌率先從車轎中走出來,寒風拂面,瀾歌立即打了個激靈,看着月近中天的景色,驟然回過神來——現在已經時近子時,無論如何也說不得早了。
北辰謹跟着瀾歌從車轎上下來,在她身邊站定,見瀾歌面上帶着淺淺的惆悵,便柔聲問了一句:“陛下這是怎麼了?”
瀾歌擡頭看了北辰謹一眼,眼神複雜,帶着淺淺的悲傷,沉默半晌,卻只是搖了搖頭,道:“無事。”
瀾歌見原傲也下了車轎,便轉向邊上早就
候着的庫房總管,緩緩道:“無絃琴擺放在何處?帶我們去看看。”
那庫房總管快速應了一聲,領着兩個小機靈的太監,帶着瀾歌、北辰謹和原傲一同,朝着庫房深處走去。
無絃琴這東西雖說已經發揮不出什麼作用了,但到底是原國從楚齊手中搶來的、唯一一件“國寶”,即使受到國君冷落這麼多年,歷任的庫房總管對這件寶貝,依舊不敢鬆懈以待。
當庫房總管打開最後一道青銅大鎖、推開最後一扇門的時候,瀾歌簡直要爲屋中的各色陳設而驚歎了。
房間不過三丈見方,但四面牆壁上卻鑲嵌了足有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四顆,零碎小夜光石無數,房間中沒有一絲煙火氣,就能有滿堂生輝的效果。
屋中用細小的檀木繫着金繩,串着無數的鈴鐺,愣是在這個房間中擺出了沒有死角的陣法——只要有人進入這個房間,又沒有找到撤出機關的法子想要強闖的話,就一定會震動這些鈴鐺,繼而引來守衛。
在這重重的保護之下,相對而言,擺在屋子正中央、被千金難求的紫金楠木圍拱的無絃琴,看起來就要平淡無奇了許多。
無絃琴整體是焦黑色的,遠遠看不出材質,令人驚奇的是,它那七個弦眼上,並沒有拉起琴絃——這就是無絃琴名字的真正由來。
庫房總管快步走到房間北邊,伸手在夜明珠背後搗鼓了兩下,立即,房中的金線在瞬間被收了起來,而懸掛在半空中、看上去暗藏危機的鈴鐺,則順勢彈起來,成了房樑上漂亮的裝飾。
瀾歌表示,當初設計這個房中機關的人,定然也是個難得的美學天才!
庫房總管躬身退到一邊,在門口淺笑着道:“主子,奴才就在門口候着。”
瀾歌緩緩點了點頭,輕笑着讓他下去,轉頭,就看見北辰謹盯着無絃琴,神情頗有些幽深難辨。
難道北辰謹光是看着無絃琴還不夠,還想把它帶走?這不能啊……
有了這麼個猜測,瀾歌看着北辰謹的神情也糾結起來。
北辰謹轉頭看向瀾歌,淺笑着提了要求:“我想試試無絃琴的音調,可以嗎?”
“呃……”瀾歌有些迷惑,“在這個房間的話,可以。”
北辰謹點了點頭,擡腳,朝着無絃琴走去。
瀾歌緊隨其後:“但是,這個琴已經有將近五十年沒有發出過聲音了,你……”
“當——”響亮的宮音在空蕩華麗的房間中響起,頓時,一股君王莊嚴之氣盪滌開來,瀾歌立即就住了嘴。
北辰謹卻像是並不滿意的樣子,皺眉做了個調試琴絃的動作,再次擡手,纏綿生髮的角音就這麼震動了空氣,還不等瀾歌回味過來,北辰謹手勢一變,一曲盪滌心肺的《平沙落雁》就這麼隨手而出。
庫房的位置本來就偏於僻靜,再加上,此時正值未央,巡邏的侍衛在經過此地的時候,下意識都會放輕了動作。
一時間,充斥在瀾歌耳邊的,只有那幾乎不真實的安靜,還有能夠掩蓋一切、也能夠揭示一切的聲聲古琴聲。
在這種環境之下,饒是瀾歌對琴道一無所知,也不禁產生一絲動容之情。
但站在瀾歌身側的原傲,卻微微皺起了眉頭。
按理說,北辰謹身爲北辰國的儲君,自小學習琴棋書畫,技藝斷然不錯,但琴技卻不應該精彩絕倫到這種地步——就像是他在此前,就不斷練習《平沙落雁》似的那麼好。
一曲《平沙落雁》終了,餘音嫋嫋,空氣中彷彿還帶着北辰謹彈奏時微微撩動人心的震動。
瀾歌低聲嘆息了一聲,正要說什麼,就見自
己近身服侍連滾帶爬地衝進門來,嘴裡還慌慌張張道:“陛下……陛下!先王……先王他詐屍了!”
瀾歌愣了一下,之前想要對北辰謹說什麼也全都忘了,趕緊上前,親自扶住那宮人,一疊聲地追問道:“王兄……醒了?喚了疾醫了嗎?他現在能自己動彈嗎?人在哪裡……”
而就在瀾歌身側的小小空間裡,氣氛卻陡然變得微妙起來。
原傲眉頭一跳,看着北辰謹的眼神帶上了深深的忌憚——難怪他的情報之中就說,北辰謹是從來不做無用的事情的。
北辰謹當衆提出要去看無絃琴,不久之後庫房就傳出了多年不曾發出聲音的無絃琴被彈響,而北辰謹以角調爲主的《平沙落雁》才終了,王宮中就傳出原昭“詐屍”的消息。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原昭的醒來,最大的利益獲得者,都是北辰謹。
這個千里迢迢從強大的北辰國來到黎仲的月王,這個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之一,彈響了無絃琴,將他們原國先王的性命從鬼門關中拉了回來。
甚至都不要添油加醋,這個消息一旦被傳出去,北辰謹在原國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將會被擺放在一個難以想象的高度。
而一手策劃了原昭假死——原昭醒來的原傲,卻是再也不可能得到他原先設計好的結果了。
北辰謹淺笑着從無絃琴前起身,對原傲點了點頭,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緩緩走到瀾歌身邊,擡手虛扶了一下瀾歌,提醒道:“陛下不若親自去看看?”
原傲微微垂下眼瞼,眼中的深思和隱晦的陰狠一閃而過——北辰謹能把時機把握得這麼好,要說他身邊沒有北辰謹安插的內鬼,他是斷然不信的!
但北辰謹原先安排在他身邊的風梟已經被他廢了,他身邊的親近干將只剩下一些自小就跟從他、和他一同經歷九死一生走到現在的人,如何能被北辰謹收買了去?
就在原傲沉思的時候,北辰謹已經和瀾歌一道,決定前往原國宗廟看看“詐屍”醒來、但還全身都不能動彈的原昭,齊齊轉頭徵詢原傲是否要和他們一起去。
原傲眉頭微皺,疑惑道:“先王……全身都不能動彈?”果然是被動手腳了麼——按照原傲之前下的毒,原昭醒來之後,應該就能行動自如纔是,如何能“全身動彈不得”?
黎仲南郊中部的一個宅子裡,海妖薩布一臉鬱悶地端着藥碗,單手捏着鼻子幾口喝光,趕緊抓了兩顆蜜餞扔進嘴裡,含着好一會兒,才終於緩了過來。
海格里希微微皺眉:“瀾歌不是給你開了方子了嗎?你爲什麼還要聽北辰謹的命令?”
“老孃沒有‘聽’北辰謹的命令,老孃只是和他做交易而已!”海妖中氣十足地將藥碗放在桌上,怒道,“當你吃過瀾歌的藥膳之後,你還願意一天兩頓地喝藥嗎?”
頓了頓,海妖回憶起北辰謹運籌帷幄的模樣,沒有半點遲疑道:“能夠讓身爲女王的瀾歌再次下廚的人,只有北辰謹了,爲他做點事,不過舉手之勞,真要說起來,還是老孃賺了呢!”
海格里希簡直要扶額了:“給原昭下毒這件事,畢竟風險太大,你動手之前也應該和我說一說……”
海妖撇了撇嘴,冷哼一聲:“人北辰謹可有的是手段,你是不知道,宗廟之中他都能插得上手,不讓他的人下毒,估計也只是爲了保險。你不會真以爲,我願意爲北辰謹冒險吧?”
海格里希果斷從位置上站起來,面無表情、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只是好奇,有時候就連自己都有可能指使不動海妖,北辰謹竟然只用了三言兩語就讓海妖爲他驅策的原因,真的不是是擔心她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