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重逢子建

“原來你叫我來,是想問一問春陽殿?”

織成淡淡一笑,擡眼直視曹植,道:“我說不是我燒的,你信不信我?”

這一次,卻換作是曹植怔住了。

信,還是不信?

“你方纔還在質問於我,對你信是不信。如今你自己也在對我懷疑。這世上諸般事宜,看花非花,看霧非霧,其實都在於自己的內心罷了。你要我信你,你且先說,你信我麼?”

曹植神情微動,喃喃道:“我……”

“春陽殿燒得這樣徹底,可見不是什麼尋常的失火,而是有意縱火。縱火之人所有的便是少量石漆和大量松油,這般作法與我昔年手段一般無二。我入春陽殿之後,世子屬吏未來拜見,魏王夫婦也只是匆匆來過,世子更是隱遁不出,這般的困境之下,縱火春陽殿,以打開僵局,又正與我昔日行事的心性相符。所以只怕這世人十之八九,都認爲是我之所爲。何況我還從裡面逃了出來,又帶走了世子……”

織成的笑意隱去,眼神卻更是澄澈:“我說不是我燒的,你信不信我?”

冬日的天空是鉛灰色,然而隔着透明的琉璃窗落進來的天光,卻將室內的一切映得更加瑩然,也令得織成這樣澄澈的目光,如初春的陽光那樣透明、毫無保留、纖毫畢現,曹植只覺腦子一熱,脫口而出道:“我當然是信你!”

“信我?”

織成嘴角微勾:“爲何信我?你當知世人都說我手段狠辣,我連鄴宮都敢燒,何況是一座春陽殿?”

“世人都說你手段狠辣,誰人又見過你主動害人?你看你過去每一次動手,必然是迫不得已而自保,絕無絲毫暗室欺心之事,更不會有愧於天地!故此你若是做了,定然不會不承認!也沒什麼不敢承認!”

曹植坦然道:“再者,正所謂‘人有不爲也,而後可以有爲’。你想要做什麼事,未必是眼下做,或許你覺得眼下做這件事,纔是真正不值得。眼下不做,正是爲了以後做。舍小取大,不拘於形,這纔是你真正行事的風格。”

他的目光同樣明亮地凝視着織成,道:“先時我還有些疑惑,但到此時你既說不是你,我便已經信你,那春陽殿,不是你燒的。”

他信她!

一種說不出的酸熱之意,忽然涌上胸臆。

那一晚春陽殿忽然火起,她雖然安排了警戒,未至於措手不及,但火勢來得太猛,便是發現時,已騰起半人高的火頭。她縱然能很快逃出去,但難道要棄殿中的曹丕以不顧?歷經了驚險逃出來,還要面對府中人或猜疑、或畏懼的目光。

殺人、放火。

這兩件事原是她昔日每次脫身的妙着之一,說起來固然是鐵血瀟灑,可是誰又有體會這兩個字前後蘊藏的兇險和無奈?

她並非殺人魔王,若是有其他的路途可以選擇,又何必定要殺人放火?外人說起來只道她每次行徑都無不狠辣驚駭,卻無人想過每當此時,她又身處在怎樣的生死險境之中?

便是崔妙慧辛苑她們,也只是認爲她幾乎是鋼鐵所鑄般,不但毫無畏懼,且無所不能。那一晚火起時她們恰在外殿,火燒起來後無法入內,自然是不知道她如何逃脫,也因此更加認爲是她的安排。

即使是她後來說出這並非是出自她的授意,她們尚且有些疑慮,只到看她言行之中,着實也在調查誰是真正放火之人,才知她所言並非作僞。身邊親信尚且如此,可是這麼久未曾見面,從前也並未曾朝夕相處的曹植,卻說他信她!

經歷了千年的基因優組,來自現代文明的另一個時空的她,即使已經二十六歲,卻依然有着與這個時空雙十年華女子一般嬌嫩的面容。便是崔妙慧等人,也以爲她與她們年齡相差不大,最多不過是雙十年華。但是真實的她,畢竟比起她們,要多六七年的生命,更多出千餘年的歷史與科學智慧。她有足夠的鎮定來化解那些不甘與忿然,化爲淡然的一笑。然而在她的心底,終究還是孤獨的。誰不願意一生之中,始終坦誠相待,知人,亦被人知?信人,亦被人信?

陸焉信她,因爲她是“神女”。

槿妍信她,因爲她是陸焉相信的人。

素月信她,原因不明……只是她能感覺到,這個沉默寡言的侍婢,對她有一種信賴又溫柔的情感。

現在曹植信她,卻是因爲他認清了她這個人!不愧是曹子建啊,那樣的赤誠之心,到了現在也沒有完全磨滅。分明他也承認了現在正與曹丕爭奪嫡繼之位,而她卻是曹丕之婦,他卻還是選擇了信她!

這是一種何等真實而可貴的人格!

“我原本是想燒的,但尚未來得及。”

她壓住往上翻騰的酸熱,更不能令它們紅了她的眼眶,微笑道:“再過一段時間,要是還象現在這樣過得憋悶,我也會燒掉春陽殿的。”

“既然憋悶,爲什麼你還要回來?”

曹植急急道:“我讓三妹叫你入宮,不是讓你來看三妹的臉色,只是怕人知道你與我接觸,又生出什麼誤會來……”

“我知道。”

如果說剛剛見到曹節時還是莫名其妙,並且懷有敵意,那麼此時的織成已經完全明白了曹植的用意。只是他的意思,難道是叫她離開?

“阿宓!”

手上一緊,卻是曹植緊緊抓住了她的袖子:“你快離開這裡罷!離開那個惡魔!永遠也不要回到他身邊來!”

“惡魔?”

織成一怔,迅即明白過來,卻更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是在說……”

“對!我的大兄!我的阿兄!曹!子!桓!”

最後這三個字,幾乎是一字一字,從曹植的牙縫中擠出來,他的臉色,頓時也漲得通紅:“阿宓,我知道你回來,必然是受我阿父之迫,也是擔心我大兄有事!但我曹子建可以對天發誓,只要我奪了世子之位,必然不會再傷他分毫!你若是離開鄴都,我一樣會將你秘密安頓得好好的,你的從者部曲,我也會好好安置,不會令你有絲毫後顧之憂!但你必須要離開他!離那個惡魔遠遠的!”

“子建……”

織成只覺一陣困惑,以致於不敢相信自己剛纔聽到的這些話語,竟然是來自曹植的口中。曹氏兄弟奪嫡之事,後世多有流傳的,便是那有名的“七步成詩”的典故,最多還有所謂兄弟共愛洛神一人的香豔情事,但據織成來到這個時空所見的,便是這甄洛一事,兄弟二人並不是象後世所傳的那樣共愛,曹植甚至還能打趣哥哥,足見他是將甄洛真正當作嫂子來看待的,何況甄洛已經死了,更不會出現什麼奪愛生恨的事情來。

二人爭奪的,最終不過是那個魏王之位罷了。

這個織成倒是能夠接受,畢竟二人長成之後,身後各有僚屬集團,曹丕精於政務,又理事頗早,他身邊聚集的多爲世族高門子弟;而曹植多才擅詠,又愛惜人才,身邊聚集的多是士族名人或寒門學士;便是二人不爭,身後之人爭權奪利,未免也要攛掇一二,久而久之有了嫌隙,又或生了爭鬥之心,這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曹植首先衝口而出的,竟然是讓她離開曹丕,而對曹丕的評價,也居然如此嫌惡,竟以“惡魔”稱之!

曹丕做過什麼事,令得生性質樸衝動的曹植,竟認爲他是個惡魔?相比起來,還是奪嫡這個理由更適合讓他們兄弟生分。

“阿宓!你還不明白麼?”

曹植漲得滿臉通紅,俊俏的眉頭也聚有怒濤,卻是欲言又止,騰地甩開織成的袖子,站起身來,在閣中快速走了幾步,驀地站住,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道:

“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你一定是想,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你眼下已是我大兄的妻子,我卻要你離開他,這並非君子所爲,是也不是?”

織成想了想,坦然道:“是。”

曹植的眉頭跳了跳,急道:“可是當初你來鄴都,阿父將我瞞得緊緊的,待我知道時,你已經成了世子婦!這叫我如何阻止?但無論如何,不管你是不是世子婦,我知惡而不阻,纔是真正的非君子之所爲呢!”

織成默然不語,心中又是疑惑,又是驚詫。又想道:“難怪你爭嫡失敗,你阿兄能使手段令曹操不得不聘我爲世子婦,你獲寵多年,卻從頭到尾連個信都未曾得知,足見你對輿情經營是如何薄弱。而你要見我,自己的府第不敢,卻要借皇后之名,足見你對自己的地盤經營也不怎麼樣。這還是曹丕昏迷之中,你便落了下風,若是曹丕醒了,你又當如何是他敵手?眼下衆人不敢動你,非你本身有什麼力量,無非是因爲魏王之故。將來魏王若是不在了,你處境多麼艱險,從當下便能看到啊。”

自然這話是不能說的,曹植看她始終默然,更是急躁起來,道:“我帶你去個地方,你便明白我的話語是什麼意思了!”

他轉過頭去,厲聲道:“來人!”

兩個三十來歲的老宮人應聲而入,都是穿着尋常的素絹綿袍,窄袖短裾,梳着椎髻,一看便知是宮中最常見的粗使宮人。相貌也並不出色,一個容長臉兒,一個卻是團臉,只是臉上都沒有什麼笑影,只是垂手立在當地。

織成卻更是心驚,她習武也有年餘,所習的天一神功是來自天師道的秘藏,對於輕身養生、六識精進頗有奇效,但更重要的是賦予了她與過去不同的眼力。

這兩個宮人雙目沉靜,神光內斂,舉止舒緩且又暗蘊勁氣,一看便知是內家好手,只隨便一人,便能讓自己無法反抗,何況是來了兩人?

曹植此時,究竟是什麼主意,難道她還感覺不出來?

果然曹植只是做了個手勢,那兩名宮人便躍身而上,織成自己頗以輕功爲意,但不過挪騰一步,便覺腰間一麻,半邊身子便是動彈不得,顯然是左慈曾講過的截脈點穴之術。織成自己不過學了個皮毛,但這兩名宮人卻是出手如風,果然是藝業不凡,只怕與當初的左慈相比起來,也不過是數步之距。

曹植安排了這兩個宮人,會是什麼用意,自然彰然若揭!

那個容長臉的宮人雙手只快速地在織成身上衣袍一抹,便拔出了那柄片刻不離的“淵清”短劍來,承給了曹植。

而另一個團臉的更仔細些,她將織成的衣領只用手指輕輕一捻,織成何等敏銳,便知她這是拈着了中衣,只是如今是冬天,中衣也好,小衣也罷,都是厚實料子,哪裡需要這樣小心翼翼的拈法?倒象是在試探什麼紗絹綺羅一般,再伸入二指再輕輕一抹,便快速地收了回來,向曹植搖了搖頭。

織成此時卻明白她的意思:看來是防着她穿那件天衣了。

她不由得在心裡苦笑一聲。

曹植的情報網着實不錯,看來他本人雖不是擅長此事,但手底下是頗有幾個能吏的。當初青陽山中不得不使用了天衣,陸焉與曹丕皆令身邊人不言此事,曹丕當時所帶的也當是心腹,但曹植還是知道了,並且還專門安排了宮人來檢勘她的衣着。

安排得如此綿密,自己此時定然是逃不出去。無論她表面再如何強作鎮定,心中卻是知道世子府此時,一定已經有了問題……還是她大意了!

想着皇后召見無可推辭,又有崔辛二女在府中,更重要的是曹操尚在鄴都!

她本來以爲,眼下曹操若在,便如一尊大佛鎮在此地,任何魑魅魍魎都不敢動彈。卻忽略了她最初進入銅雀臺時,還不是一樣被人引到了溫香殿?

只是攻擊世子府,與當初“誤引”溫香殿可是不一樣的性質!何況,若當真曹植做到了,曹丕有個閃失,曹操難道還要殺了曹植不成?所以雖然不知曹植是因何原因攻擊世子府,但至少可以說明他已毫無忌憚!

到了這個地步,她再無二話可說,驚怒之餘,心中對曹植,倒有了幾分欣賞。曹植過去爲人,向來散漫隨意,現在卻多了殺伐決斷,可見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對他那個大兄又是失望、又是痛忿,竟是一改昔日的性情了……

她問明瞭情況,居然不罵不鬧,一雙星辰般明亮的眼眸,雖是凝視着他,竟是一言不發,曹植自己倒有些心虛,吩咐道:“好生看着甄女郎,不許慢怠了她。”

又伸手摸了摸鼻子,吶吶道:“我並不會害你,你放心。”

她有什麼不放心的!若要害她,還會這樣長篇大論麼?遂也苦笑一聲,再也不肯說出一個字。幸好先前雖被點中穴道,卻只是一時的發麻,或是那宮人手下留情,只是防着她暴起傷人罷了——此時已慢慢回緩過來,也不會再起什麼僥倖念頭,在這兩個宮人手底下,可是討不着好去。

四人奔出小閣,徑直拐了個彎,往西北角處奔去。織成依稀記得那裡從前是後宮所居,臨汾公主昔日的木蘭、鳴鶴二坊就在那個方向,後來燒成一片灰燼,宮中內庫自然是除了一些不打緊的金玉之物外,是無甚閒錢的,曹操深恨天子與後宮竟聯合馬超等人算計於他,更是託辭不肯修繕,那裡便漸漸荒蕪,只餘黑沉沉的一堆廢墟。

此時四人穿行於斷垣殘壁之間,織成忽地停住,厲聲喝道:“是誰?”

有個小黃門身影一閃,從廢墟里鑽了出來。臉色嚇得煞白,連連擺手,二話不說,便撲通跪在二人面前。

倒是曹植上前踢他一腳,笑道:“貫衛,你這麼戰戰兢兢做什麼?”

又向織成道:“是我安排他在這裡等我的,這是貫老的族侄,不是外人。”

織成見那小黃門不過二十出頭,樣貌清秀,眼神卻頗是伶俐,又聽說是貫休的族侄,便不再說話。但聽貫衛顫聲道:“是奴婢驚了貴人,望貴人恕罪。”

“恕什麼罪!快帶我們出去!”

曹植笑罵道:“你這麼怕做什麼?我們又不吃了你!”

貫衛二話不說,遞出一個大包袱來。曹植麻利地解開來看時,恰是兩套小黃門的衣帽靴襪,一應俱全。織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來是要偷偷溜出宮去了。

只是她是曹皇后召入宮中的……

曹植三兩下脫了外袍,卻看懂了她的意思,道:“三妹什麼都知道,只是她性子冷淡些,但卻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這宮中別人也還罷了,我這三妹做事最是縝密,貫衛是她的人,便是對貫老,也不會事事都說。”

這話未免也說得太明白了些,貫衛卻臉上發出光來,似乎是頗有榮焉。

不過織成對曹節又有了新的認知,這漢天子的兩任皇后,倒是都有些厲害。她們都能在宮中經營自己的人手,連曹操都未必事事知曉,尤其後者還是他的女兒,用的還是他心腹的侄兒,也一樣如此,可見曹家人血統不錯,人人都不是草包,頗具心機。只除了……眼前的這個“傻白甜”……

傻白甜對織成的想法毫不知情,但見她幾乎是馬上拿了包袱,便鑽入一旁的半邊殘壁之後,顯然是去換衣服去了,不免就露出讚揚之色。

倒是貫衛張口結舌,半晌才悄悄道:“這真是世子婦?”

“是不是跟那些裝腔作勢的貴女不一樣?戰場上廝殺過,商場上滾打過的女中豪傑!聽阿父說,若是她有意經商,只怕可比古之陶朱,你看到前日阿父令人進給皇后的雲錦沒?那就是她織的!天下獨此一份!”

他的神色很快黯淡下來,又握了握拳頭:“這樣的人,象那山中的牡丹,國色傲人,卻不堪蹉磨,可不能再廢在我們這兒……”

貫衛的神色,也就有些黯淡了。

有那兩個宮人相助,織成很快換好了出來,她倒是動作快,連頭髮都重新換了小黃門的束髻藏入帽中,還擦去了朱脂鉛粉,一夜沒怎麼好生睡,臉色差得很,看過去就是個面目清秀的小黃門。幸好她入宮時穿着本來就不太繁複,說起來是因爲“春陽殿才遇大火,無心妝飾”,其實還是一個懶字,又對入宮本能地有着牴觸。曹節要真與曹丕兄妹情深,怎麼到這時才召見她入宮詢問?要知道曹操可是當晚便派了心腹親衛過來,只是被織成婉言勸回。

她既不在乎曹丕這個兄長,那麼織在也就犯不着強打精神來着什麼盛妝。而且剛剛纔“受驚”,無心梳妝也在情理之中,誰也說不了嘴。

但可以看出來,曹對曹丕情份頗淡,在這一點上,兄妹終究是比不得父子。

但話又說回來,曹節對於自己的另一個兄長曹植,可就縱容得多,也親近得多了。能任由他在自己宮中亂走,還派來心腹宦官相助,甚至親自上陣召來了她這個世子婦,那冷冷的一張臉下,未必就沒有溫暖的親情……

曹植卻已迫不及待,道:“快走!”

四人跟在貫衛之後,由貫衛出具皇后給的令牌,他本就是皇后身邊的人,雖然眼下職銜不高,但將來一定是大有前程的,宮衛自然不會攔阻,很順利地出了宮。

轉過宮門一角,便是一條深巷,那裡只停了輛小小的帷車,周圍空無一人。

織成也不多問,衆人上車,貫衛親自駕車,便往南面奔去。

因年節將至,街上人並不多,這輛青帷小車也不起眼,很快就出了城,再行一段距離,織成便認了出來,問道:“你這可是要去洛水?”

曹植自上車之後,臉色一直都不大好,悶悶的也不怎麼說話,只是不斷用手去揉搓腰間掛着的一個香囊。囊中不知放了什麼香料,揉搓生熱後,便有着淡淡的異香,倒有些花草的清氣,頗爲好聞。

聽見織成相詢,便悶聲道:“是洛水。阿洛她……”

他頓了一下,不知是否喉頭哽住:“她最後魂魄所歸,便是洛水。”

洛水啊……

他扭過頭來,定定看着她:“你知不知道,阿洛是怎麼死的?”

織成一怔。

關於甄洛的記憶,那些曾經從曹氏兄弟、陸焉、何晏等人口中聽來的、如同枝頭清露、風后落蕊般零散的片段,便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在這小小的青帷車中,匯聚在了她的腦海裡:

甄洛年少時,夜夢到有神人,將玉衣披覆在她的身上,又有神算劉良,爲她相面,說貴不可言。

她初嫁與袁紹二子袁熙,袁熙爲側室所出,在袁紹的兒子中並不出衆,反而能夠獨善其身。後來袁紹病死,審配等僞立遺令,擁立三子袁尚爲繼承人,長子袁譚不能繼位,心懷憤恨,聯合曹操共同攻打袁尚。後曹操圍鄴,袁譚立即叛變。建安十年,曹操興兵進攻南皮,袁譚奮力抵抗,卻敗於曹操之手,爲曹純麾下虎豹騎所殺。

曹操最初扶持袁譚,不過是想令袁氏子互相殘殺而從中取利,如今袁譚已死,當然不會放過袁尚。袁尚投奔袁熙,仍不敵曹操,於是二人倉皇逃走,先往烏桓後,去遼東投奔公孫康,甚至妄想取公孫康而代之,被公孫康所殺。

袁熙無論是在幽州當剌史之時,還是逃走烏桓遼東之時,都沒有帶上甄洛,而是讓她留在袁府侍奉其婆母劉夫人。

劉氏爲袁紹繼室,袁熙又不是她的兒子,甄洛留在這樣一個婆母身邊,到底受過多少搓磨,實在是難以想象的。而且從她和袁熙的相處來看,她並不曾真的愛過袁熙,二人感情也不算深厚。

那麼,在袁氏兵敗,曹操曹丕父子攻陷袁府,曹丕第一次見到甄洛之時,雖然是劉夫人主動將美貌的她獻出給曹氏父子,以換得閤府之人的性命,但甄洛並沒有因此而背叛袁熙。甚至因爲她的堅貞和美麗,令得曹丕不僅從好色的曹操那裡攔路將她搶下來,甚至還將她放回了袁府。

沒想到歸於袁府之後,卻依然引起袁熙妻妾不滿,並且因了她曾被獻給曹氏一事,籍外人之口對她詆譭,此時袁熙和劉夫人親生的兒子袁尚正在逃往遼東的路上,這一切都是拜曹氏所賜,劉夫人心中絕望,將對曹氏的恨意都傾注到了甄洛的身上。更是多加凌虐她,而逃亡之中的袁熙更加置之不理,她原本是個柔弱的人,又有水晶般的肝腸,受氣鬱結在心中生了重病,於建安十一年時,獨自一人千里迢迢奔赴鄴城,也許是來尋找曹丕,但途經洛水時,忽然覺得進退兩難,竟在此投水自盡。

曹丕聞訊大怒,扼腕傷懷,並且發誓要爲她報仇。但袁紹父子雖死,曹操卻放過袁氏女人的性命,她們一向躲在幽州,袁熙死後,最近幾年因爲無路可走,不得不流落到洛川一帶。

曹丕得人告密知道了這件事,親自帶人將她們誅滅,正是織成穿越而來之時,在洛水邊見到的那一幕慘烈景象。也正因爲始終找不到甄洛屍骨,或許是因爲洛水中的惡蛟吞齧,曹植才設法弄來了陽平治都功印,交給陸焉下水除蛟。

這,就是織成來到這個時空之後,聽到的關於洛神的真實的故事。

一個溫柔而軟弱的女子,一個典型的高門貴女的一生。即使地位再怎樣曾經高高在上,甚至嫁入一門三公、世代簪纓的袁氏,也一樣擺脫不了淒涼孤零的命運。正如當初的崔妙慧一樣,也曾如雲端仙子般高貴,但失了家族的支持,失了聯姻的價值,瞬間便跌如爛泥。

很難說織成當初是出於什麼樣的用意救了崔妙慧,至少之前崔妙慧與她是敵對的一方。對織成來說,要花費極大的力氣來感化敵人爲之所用,還要不斷冒着可能被反齧的風險——這樣文藝範的聖母情懷,並不是織成的風格。但她還是這麼做了,也許當初是目睹崔妙慧的慘狀之後,想到了那個只存在於記憶和傳說之中的美人甄洛?

或許也因爲甄洛和崔妙慧,都是曾與曹丕有過一些沾連的女郎?

前者是他的至愛,後者也曾險些成爲了他的滕妾。

也或許正是因了曹丕,令得一些過去很少想過的細節,在此時的青帷車中,都如同水中的泡沫一般,真實地浮了起來:

陽平治都功印,這樣重要的一枚玉印,怎麼就會輕易地落到陸焉的手中?

只有曹植能夠拿出來,而不是曹丕,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因了曹操和卞夫人終究是最寵愛曹植。即使是他並沒有什麼很高的治事能力,但是卻可以自由出入內闈,是不是就說明,這陽平治都功印,一開始就是在曹操的手中?當初萬年公主嫁給了嗣君張衡,後來終究還是在曹操暗中的凌迫之下,不願再給張衡帶來麻煩,且心意難平,無法坐視大漢江山淪爲諸侯之鹿,遂帶着天水訣與陽平治都功印以及幼小的陸焉,離開了陽平觀。她應該是再次來求助過曹操又或是陸彧,兒子留在了陸家,陽平治都功印卻留給了曹操。獻給曹操的那隻金盒裡並沒有所謂繪有寶藏圖的迴雪錦,爲何卻能暫時騙過曹操,併爲萬年公主換得了臨終前最後的自由時光,只到遇到了左慈,才被安然下葬於鄴城郊野?當然是因爲金盒裡面有陽平治都功印!

陸焉長大之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想要返回陽平觀,重新恢復天師的身份,卻苦於沒有陽平治都功印……但曹操是何等多疑之人?就算有陸彧和左慈相助,但真正能接近他的,只有他最爲相信的兩個兒子……

她的背脊忽然繃緊,汗意發炸:

難道陸焉設計了這個局,爲的就是得到陽平治都功印?

哎呀,腦洞越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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