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8章 咱負不起那責任
給雲霞入殮的是村裡的金老漢。
金老漢長得跟麻竿似的又瘦又長，高高的顴骨尖尖的鼻子，雖是個男兒身，也娶妻生子，可說起話來嗓門尖尖細細，走起路來也是歪歪扭扭，說起話來那手指頭還能給你掐出一個蘭花指。
村裡的小孩子們都在背後喊他娘娘腔，陰陽人，每每這個時候他就會叉着腰站在路口朝那些孩子們破口大罵，各種髒話難聽的話要把人給淹死。
但孩子們不怕，還是嘻嘻哈哈喜歡追在他身後捉弄。
孩子們單純，啥態度都寫在臉上，而村裡的大人們對待金老漢那感覺則複雜得多。
他們既不敢怠慢金老漢，又不想跟金老漢走太近。
誰家都有個生老病死，入殮是最要緊的第一環。
金老漢家祖上就是做這一行的，傳到他這一代，十里八村都小有名氣。
每個人都要一死，不僅是活人要仰仗他，死人也要仰仗他，所以大家夥兒平日裡見了金老漢都會點個頭，打個招呼。
此刻，金老漢一套程序熟稔的走下來，到了要封棺材蓋的時候。
飯桌上，氣氛異樣的沉悶，楊華忠一盅接一盅的喝着悶酒，不吃一口飯菜。
水生的兒子才兩歲多，還不懂事，被水生抱在懷裡還在扭着頭四下張望。
金老漢喊了一嗓子，大意是讓孃家人上前來再看雲霞最後一面。
金老漢遞過來三根白線，白線一端纏在釘子上，另一端象徵性的纏在那小孩山手裡。
哎，這會子看着遭罪，可苦個一年半載的到時候再娶再生了，照樣熱鬧人家。
火生呆呆盯着棺材裡這個跟自己做了十年夫妻的女人，悲痛涌上心頭。
駱風棠輕輕捏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但同時金老漢做白事這一行，身上陰氣重，晦氣也不輕巧，所以大家跟他也就是遠遠的打聲招呼，至於去他家走動串門啥的，那不可能，即便是金老漢家的鄰居都說了不敢去金老漢家串門，總覺得那屋子裡黑漆漆陰森森的。
彩霞和兩個嫂子趕緊把老孃攙扶到一邊，不讓她再看，接下來便是火生。
然後金老漢拿起錘子，象徵性的做了幾個錘釘子的動作，水生貼在小孩的耳邊低語了兩句。
在場的婦人哭，男人們也都忍不住落了淚，楊若晴更是掏出帕子來捂住口鼻，眼淚一顆顆往下落。
入殮順利完成，留下家屬在這守靈，其他人等皆紛紛散去。
楊若晴的眼窩也是一陣陣酸澀，忍不住別過臉去不忍再看。
待到祠堂裡傳來四聲釘子敲入棺蓋的聲響後，水生方纔抱着孩子重新回了祠堂。
此時，雲霞的孃家婦人們再次哭喊着蜂擁到棺材旁，各種追思心疼的話夾在在撕心裂肺的哭聲中，便是最鐵石心腸的人聽了都忍不住落淚。
那一年家鄉發生特大洪澇災害，洪水之後緊隨着瘟疫，瘟疫死了不少人，到處哀嚎遍野。
然後，他別過臉，僵硬的走到了一旁，站在那裡如同行屍走肉。
當下人羣中好幾個人齊刷刷轉身迴避，水生怕孩子小鬧出聲，趕緊抱着從側門出了祠堂，在外面等着。
這一環完結了，水生抱着孩子退到了一邊，拿了一顆糖出來塞到孩子嘴裡哄着。
隔着一口天井的長榮打量着這一切，尤其是看到火生呆呆杵在一旁的模樣，不由捏着下巴琢磨着，火生這傢伙才二十七八歲，婆娘就沒了，孩子也沒了，不出半年肯定就要再娶，不可能熬得住的。
金老漢陰鷙的目光掃過這一衆人，包括楊華忠他們這些熱心的村民，吆喝道：“凡子時寅時卯時出生者背身迴避，凡屬牛羊豬者回避，所有人等一律噤聲。”
說來說去還是像自己這樣的可憐啊，四十開外的年紀，一窮二白，家裡三個兒子都沒成家，這輩子八成是沒指望再娶上婆娘了，可憐啊可憐……
夜裡，楊若晴和駱風棠帶着孩子留在孃家吃夜飯。
於是雲霞的爹孃弟弟妹妹們便相互攙扶着來到棺材邊，金老漢輕輕揭開蓋在雲霞臉上的‘蒙面紙’讓他們瞧了一眼。
不知是過去了多年，時間沖淡了悲痛的緣故呢，還是別的啥，楊若晴總覺得瘟疫帶來的悲痛遠不及眼前這一幕雪災……
小孩便奶聲奶氣的喊了句：“大媽躲釘。”
婦人們移到了祠堂外面，再次哭成一團，火生再也忍不住，直接跪倒在倆口小棺材跟前，一下下拿自個的腦袋往牆壁上碰……
長榮安息唏噓的當口，金老漢那邊入殮完了雲霞，接着又把兩個穿戴了新衣裳的孩子分別放進祠堂外面的兩口小棺材裡。
言歸正傳，火生請了金老漢過來幫雲霞娘仨入殮。
他手指緊緊扒着棺材邊，在心裡默默對她道：“黃泉路上你莫慌，帶好倆孩子，我隨後就去找你們。”
不瞧倒罷，這一瞧，哭成一團，雲霞的老孃差點暈死過去。
可金老漢跟他婆娘在那黑漆漆陰森森的屋子裡過了大半輩子，生育了五六個兒女，所以這世間的事兒啊，真真假假，誰都說不清。
鑑於雲霞的一雙兒女跟她一起斃命，膝下空空，水生照着之前商量好的，將自己的兒子抱過來。
金老漢讓人看完後，又吆喝一句：“孝子護釘。”
孫氏和小花她們都擔憂不已，暗暗交換眼神，最後，還是楊若晴按住楊華忠的手腕：“爹，別再喝了，再喝就傷身了。”
楊華忠眼底都是沮喪和懊惱，酒精的作用下，轉動眼珠都帶出幾分呆滯。
“讓我喝，醉了纔好，醒着心裡難受。”他悶聲道，掰開楊若晴的手。
楊若晴便換了另一隻手再次按住他：“爹，這件事大家心裡都不好受，你別這樣折騰自個，有句話叫盡人事聽天命，你都勸火生讓生病的孩子們先住到咱家來，是他不樂意，咱總不能去人家裡把生病的孩子給搶過來吧？要是路上驚了風有個啥閃失的，咱也負不起那個責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