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好似在理,又好似不對,顧青竹對科舉的認知大都源自四哥和傅長澤,猛地沒有話好反駁他,但見沈曇眼中閃過的抹促狹,靈光一閃猜測道:“你莫非不想呆在汴梁,或是碰巧在瀘州有私事罷!”
沈曇故意露個破綻讓她捉,沒想到還真被心細發現了,笑了聲說:“我怎麼敢?”
顧青竹可不信他了,老老實實參加秋闈就夠讓人意外,如今不遠萬里求學,說不定國公府老太太她們均被如此糊弄過去的,哼了一聲道:“我勸你還是安分守已。”
“怎麼,不勸我留在汴梁了?”沈曇道。
“我們府上規矩,因不勤落榜是要罰抄書的。”顧青竹不答他的話,笑意盈盈的自斟自飲了一杯:“到時我一定爲沈大哥提前準備好筆墨。”
沈曇起先只嘴角扯起絲弧度,接着眸子都笑的眯起來,彷如聽到什麼金榜題名的吉祥話:“借青竹吉言,我倒是有紅袖添香的盼頭。”
這人說話三句裡頭總有兩句偏跑,顧青竹見怪不怪了,看天色已晚,大院快到落鎖的時辰,便站起身告辭。沈曇還要回國公府,他平時騎的馬放在側門附近的馬棚裡,與去聽竹苑的路有大半截重合,一行人就一道出了門。
各房的燈已熄掉不少,夜色昏暗,餘下樹枝在風中擺動的聲響,商陸見頌安掌着燈籠,趕忙過去湊手接過來,沈曇手中也執了個渾圓的絹燈,淡淡的光亮映在他臉上,照的人側臉瑩潤俊秀。顧青竹瞧上兩眼,委實覺得美色誤人,儘量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視的往前走,殊不知這刻意的樣子落進沈曇眼中,又是番輕笑。
其實長成如此樣貌,沈曇內心牴觸的厲害,特別年少時在軍中,貌比潘安可不是件好事,即使他身份尊貴,明裡暗裡也受過不少閒話,說手無縛雞之力都算好聽的。軍營裡漢子們嘴巴哪有個把門,粗話葷話張口就來,曾有段時間下頭人都喊他小娘們,沈原作爲叔父本要訓誡下他們,沈曇卻搖頭不願,默不吭聲的回帳把練了多年的佩劍封掉,直接改學偃月刀。
就是這把十幾斤的大刀,讓他在校場切磋中幾乎橫掃千軍,那一身煞氣誰還敢說半句?早先那羣人恨不得扇自己巴掌,真真有眼無珠。
如今看來,也並非盡是壞事。
沈曇緩緩停下步子,瞧着前方的岔口對她說:“我不便送你回去,路上多小心,昨日之事多謝了,我已與府上人吩咐,以後直接報名字就可入府。”
雖說他投在二伯父門下,內院一般也是不會進的,更別提在晚上,顧青竹沒打算讓他送,屈膝福了福身將要離開,打側門那邊路上卻走來兩人,待近處看,居然是顧青荷與丫鬟柳葉。
顧青荷白天才和顧家兩位表哥去宜男橋巷子,說好小住幾日,兄妹三人敘敘話,黃姑姑也過去打點新宅事物,顧青竹看她急匆匆的樣子,以爲出了甚事,蹙眉關心道:“表姐怎麼這時候回來,可是那邊宅子有何不妥?”
“沒有沒有。”顧青荷心裡頭有鬼,猛然在這兒撞到顧青竹和沈曇被嚇的不輕,方纔見到王蒙臉上殘留的餘溫霎時退的一乾二淨,還好夜黑互相看不清,她稍稍穩了神,故作鎮定的扯出個笑:“我去時準備的東西忘了帶,用過晚膳記起來的,臨時回來住一晚。”
顧青竹定定看她兩眼,頷首囑咐道:“那表姐趕緊去罷,再晚些院子怕就落鎖了,喊人開門又得半天。”
顧青荷沒料到居然這麼容易就過去了,一時沒回過神,柳葉在旁邊叫了她下,開口說:“就是呢,小姐這兩天有點受寒,總咳嗽,還是別再這兒站着吹風了。”
“這麼說我還真有點兒不舒服。”顧青荷用帕子掩了,佯裝難受的咳兩下,不好意思的朝顧青竹道:“我先走一步,明日給老祖宗請安後再回我大哥那兒。”
顧青竹目送兩人進了寶瓶門,看着顧青荷的背影愈發疑惑起來,宜男橋巷子的新宅是年前定下的,傢俱物什均齊全,零碎的黃姑姑也擬單子對照着去查補,連姑娘家梳妝的小玩意都備着呢,真少拿什麼也無需大晚上折騰,再聯想大伯母之前不讓她多問的話,隱隱覺得不對。
縱然懷疑,她也不會當着沈曇面去打探,只把事情記在心上,打算找機會細細詢問。
而那廂,主僕倆疾走過兩個院子,才略微慢下來,柳葉還時不時回頭往來路看兩眼,確定顧青竹沒跟上,才心有餘悸的說:“可嚇死我了,這七姑娘也是,大半夜站在路中間做甚!”
顧青荷用貝齒咬了咬脣,有點不確定的道:“你說他們會不會瞧出些什麼?我總覺得沈公子看人的眼神滲的慌。”
“怎麼會呢,王公子都沒下車,門房也只以爲是大少爺送您回來,任誰都猜不出。”柳葉倒真偷偷瞄了沈曇,只光顧着看了,那人玉樹臨風的,身上有種江南公子沒有的血性氣,打從跟着自家小姐來汴梁,統共沒出府過幾次,也沒見識過幾個公子哥,但沈曇頭次來府上說拜師的事兒,她就看紅了臉,其他公子再怎樣都不會比他好呢。
這番話說到顧青荷心坎裡了,她前思後想的把瑣碎之處回憶一遍,的確沒有落下好讓人探究的地方,只要自己不說,就不會有人懷疑,心一寬隨口道:“你說得對,捉賊還拿髒,青竹若追問,我還要打聽打聽她三更半夜的和外男在園子裡散步是怎個回事兒。”
柳葉早就把沈曇奉做半個心尖上的人,自知不能有那心思,可聽完免不得膈應,哼了聲道:“沈公子入府讀書每日都到老晚才離開,府上人誰不知道?八成是七小姐有心偶遇的,畢竟才退過婚,京師同齡的閨秀親事大都順遂,她以後淪落的高不成低不就哪裡有臉面,眼下有近水樓臺的機會,坐不住了。”
“平時見她倒是文氣穩當的樣子。”顧青荷想想家裡頭的糟心事兒,再看顧青竹婚事不順,也得自己不顧矜持的和男人打交道,頓時平衡許多。
柳葉跟她這麼多年,前頭話一出,就曉得怎麼接了,當即笑着說:“姑娘可別傻,人前人後能一樣嗎?您是在老祖宗那過了明路,來汴梁就是爲結個好姻緣,之前的事兒是個意外,咱們回平江好好和老爺說,老爺最是疼您,指不定今年就能回汴梁,她年紀不大,心思誰知道多沉,防人之心不可無呀。”
話盡挑好的說,顧青荷被安撫的渾身通泰,便免了柳葉值夜,讓院子裡的一個小丫頭睡在廂房伺候着,躺着思考許久,醞釀好主意才闔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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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正是寒食節,按習俗廚房整日禁火,吃食均提前兩天做好,老太爺與老太君年邁,這時令吃冷的胃裡受不住,李氏安排廚房將麥粥麪食提前放在鍋裡用熱水保溫,外頭裹着好幾層夾棉花的布,厚厚實實好幾圈,放上一天夜裡還是溫的。
顧青竹用過早膳到長鬆苑請安,兩位老人正坐着喝粥,於媽媽如往常一般立在旁邊,時不時幫着挪下菜盤子,而桌對面,顧青荷像剛剛吃罷,面前放着個空碗,筷子整齊的置在右手邊,看她進門扭頭笑了笑。
出了正月,府上各房鮮少晨裡聚在一塊用膳,人多互相等着不方便,各自小廚房做也省心,顧青荷更是如此,沒想到今兒居然早早過來和祖父祖母一道吃。
老太爺放下筷,指指桌子中間的鍋笑呵呵道:“七丫頭來的巧,嚐嚐杏仁餳粥,你祖母不敢吃甜還喝了小半碗,味道調的不錯。”
“很好吃。”顧青荷適時點頭附和道:“我也是出院子墊了下肚子,來老祖宗這裡蹭了頓飯。”
老太君因爲平江府老家的事對顧青荷頗有看法,但小輩兒畢竟是小輩兒,既人家長輩要回去處置,自己也不再費那份心,面子上過得去就可,瞧見顧青竹來才實實在在掛上笑臉。
顧青竹走到老太君跟前道過安,在丫頭搬來的圓凳上坐下:“祖父都說好,我定要嚐嚐呢。”
老太君知她吃不多,只讓丫鬟舀小半碗端來,乳白色的湯水,上面還撒了切的細碎的葡萄乾和枸杞幹,顧青竹邊吃邊陪二老說了會子話,呆上半個時辰準備走,顧青荷要回宜男橋巷子,喊上她一起出的門。
清明節是個大日子,府中僕婦除了忙手頭的活計,家裡也還得惦記着,抽空折些紙元寶什麼的,好湊時間燒紙祭拜。來往人多眼雜,好容易轉到小徑上,顧青荷耐不住叫住她:“青竹妹妹,咱們借一步說話?”
顧青竹早覺得她有話要說,並不意外的點點頭,指了旁邊的小亭說道:“去那吧?”然後也沒讓頌安跟着,兩人一前一後入了亭子。
哪個少女不懷春,便是顧青荷當下說她昨晚和人有約,故而找了回府的由頭,顧青竹都不感到意外,畢竟之前在種養園子見到王蒙時,她眼中的喜意掩都掩不住。且前些天,姜源還託人送來了面燕,連顧青荷都收到兩隻,自己和盧玉憐是表親姐妹,他倆的婚事據說已經敲定,單剩定日子走禮了,這面燕送的自然不唐突,而顧青荷那邊,難保沒有王蒙的手筆在裡頭。
但沒想到,顧青荷笑着像不好意思開口般拉過她的手,在掌心撫了撫,輕道:“你千萬別怪我多事,只是昨兒碰見忍不住想問問你。”
顧青竹詫異的歪了腦袋:“問我?”
顧青荷抿嘴一笑,轉着眼睛瞧了圈,神神秘秘的附在她耳邊說:“沈公子與你…是不是情投意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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