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湮皺眉望着地上如殭屍一般舞動着的昔日熟悉的人們,心中悲痛如翻江倒海一般。
“呵呵,你,心痛麼?”她的背後,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個人,而無湮竟毫無察覺,或許是因爲她過分沉浸在悲傷中,又或許是……那人修爲太高深。
無湮沒有回頭,而是瞬間向前飛行數丈,這才轉回身來,面對那人。
那是個身穿粗麻布衣衫的少年,一個絕色少年,在這冰天雪地中,他身上仍舊只有一件單薄衣衫,胡亂用根繩兒系在腰間,不過這個看似普通的少年,周身卻被黑霧圍攏着,正與那罩住孝聞山的黑霧一般無二。
這是一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無湮總覺得是在哪裡見過,或者見過的不是這張臉,而是這個靈魂。
“你……”無湮聲音冰冷,但是並不是沒有語氣,那語氣很明顯,是憤怒和惋惜,“是你吧,魍魎。”
“呵呵,你看出來了?”少年呵呵笑着,他是站在地上的,手裡空空如也,什麼武器也沒有,但是一股凜冽殺氣卻瞬間瀰漫了他身邊的天地間,形成一道無形的讓人胸悶的殺氣之柱。
“六十年前我給了你一次機會,念你單純,饒你不死,沒想到當初的一念之差,今日卻多害了這麼多人。”無湮的聲音中充滿悔恨,一瞬間她甚至有一種愧對奕雲天的感覺,是自己間接害死了他的父母。
“呵呵,是麼?你給了我一次機會麼?”魍魎陰笑着,“我當初那麼苦苦哀求你,讓我留在你身邊,是誰要趕我走的?”
無湮凝眉,怒目,用沉默來回答他。
“你可知,在我心裡,這天地間所有的一切,都不及你一分一毫那麼重,我當初,哦不,一直到現在我都是那麼想的,呵呵可是你呢,你卻無情無義將我鎮在這鐵木林中,你當真以爲堅硬如鐵的鐵木林伏地陣就能鎮住我麼?”魍魎的陰笑變作淒厲絕望的笑聲。
“是我錯了。”無湮冷冷說道,“悔不當初。”
“哼,我當初從雁蕩山追隨你一直到這裡,對你一心一意,你知道麼,我現在仍對你一心一意,而且決定再也不離開你,應該說不讓你離開我纔對。”少年道,“對了,我改了名字,魍魎怎麼聽都是一個妖怪的名字,你說是吧?”
“是!”這個聲音不是無湮,也不是少年發出,竟然是從他身體內發出的,沙啞,如破鑼般的難以入耳,赫然竟是那醜漢的聲音,那醜漢竟是在少年體內。
無湮心內已是大異,知道今日終是不能善了了。
“你很奇怪吧。”少年狂笑着,“我如今叫什麼來着?”
“石仲煌。”那醜漢道。
“對,我叫石仲煌,我是一個人類。”石仲煌瘋癲般笑着,直笑到聲音嘶啞。
“你不過是徒有一個人類的外表而已。”無湮似是淡而無力的一句話,那少年聽了,卻似被雷擊中一般,他眼睛血紅瞪出,惡狠狠的看着無湮,身邊的黑霧漸漸聚集在他腳邊,俄而竟將他托起,緩緩升到空中。
“今日,我不會再心軟了!當日除惡不盡,導致今天慘禍,空有一世修爲,已經愧對天地了。”無湮淡淡道,她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柄碧綠小劍。
“我心不服!”石仲煌陰聲道,“你卻怎知我是惡,那時你又怎知我就是惡?你可知,是他們先動口侮辱我,又動手想要捉住我,憑什麼我就要束手就擒?就因爲你們是人,而我不是?那麼今天,我已經是人了,你卻還說我是惡?”
無湮知道眼前此人心智俱無,多言無益了,她右手緊緊握住碧綠小劍,小劍頓時變爲一人高,整個碧綠光芒與無湮的一襲白紗相映襯,分外美麗,只是不知這份美麗,今日過後是否還會存在呢?
兩人相顧無言,片刻後,一團碧綠夾裹着潔白,另一邊是一團黑霧暴漲,兩團光芒急速向對方奔流而去,纏作一團,天地間頓時失了顏色,地上的村民們迷茫的睜着無神的眼睛緩緩擡頭望着天空,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
地上飛砂走石,天地爲之震動,村民家中的鍋碗瓢盆俱被這風沙給捲起,又丟落,一時間整個孝賢村一片狼藉。
黑色與碧色光芒時而纏繞,時而分開,時而交錯,時而重疊,也不知這樣鬥了多久,忽聽石仲煌一聲厲喝,兩道光芒倏地分開,各退四五丈,無湮腳下,流雲輕輕地託着她落到地面,嗖得就飛回她手裡,無湮周身的碧芒漸漸散去,只見她面色慘白,嘴角一絲鮮血緩緩涌出,她的胸口,不知何時多了個血洞。
而那團黑色也漸漸稀薄,依稀可見少年石仲煌的面容,竟是七竅流血,無比恐怖。
“今日若不能除你,來日必成這世上萬民的禍患。”無湮咬着牙說道,可是她的力氣已是用盡,一開口,鮮血便噴涌出來,但她仍舊堅持着,一步步的向石仲煌挪去。
“呵呵,是麼?六十年後,你依舊要這般對我?”石仲煌笑聲悽慘,也沒了先前那般力氣。
無湮不語,執着地拖着握着流雲,她此刻已無力再駕馭使用法寶,可就算是用牙齒咬,她也決定把這妖物給滅掉。
石仲煌目中閃過絲絲絕望,還有心痛和決絕,他的拳頭緊緊攥起。
“你要殺了她?”說話的是他體內的醜漢。
“閉嘴!”
“你捨得?我捨不得!”醜漢的口吻充滿戲謔,還有一股別的味道。
“你不配!”
“我不配你卻配了?”醜漢不無挑釁意味的一陣狂笑。
一個人體內同時出現兩種聲音,委實是一件詭異的事情,也許是被激怒了,那石仲煌再度長身而起,直衝天空,鑽入雲朵裡,變作一點黑星,忽然又向地面射來,目標正是無湮。
轟!
一聲驚天巨響,一陣飛砂走石。
巨響過後,天地之間重歸寂靜,無湮靜靜地躺在了地上,雙目微閉。
太和山。
“啊!”奕雲天忽然心中一陣針刺般的疼痛,原本在打坐的他倏地睜開眼睛,額頭上已是虛汗連連,這不是寒毒發作,可他自己也不知這是爲了什麼。
“也不知師傅現在到家了沒。”奕雲天索性下牀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喝,水遞到嘴邊時,他忍不住想起了無湮和家裡的爹孃。
“奕師弟,快看,今日廚房做了好吃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杜鬆笑嘻嘻的閃了進來,手裡捧着一個紙包,看起來熱氣騰騰的,燙得他不住的哈氣。
“杜師兄!”奕雲天笑道,“是什麼東西?”
“烤紅薯啊!”杜鬆把紙包放在桌上後趕緊把手指摸住了耳垂,連聲道,“好燙!”
“啊!”奕雲天一陣驚喜,“這是我最愛吃的!”
“哈哈,我想你應該是喜歡的,來快吃吧!雖然很燙,但是正是熱的時候纔有味道。”杜鬆說着撥開紙包,那裡靜靜躺着兩個巴掌大小的紅薯,一陣陣香氣撲鼻而來。
師兄弟兩個一邊吃着烤紅薯,一邊聊天。
“怎樣?”杜鬆問。
“還好,就是我太笨,總是不得其門而入。”奕雲天無奈道。
“沒關係,修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杜鬆拍拍他的腦袋說道,“我當年還不是一樣麼,只要自己耐下性子,吃的住苦和寂寞,總會有成功的那天。”
“師兄,那東海惡龍是什麼?”奕雲天一邊吃一邊環顧室內,看到一幅畫掛在牆上,畫中正是猛虎和長龍,於是想到那日在襄陽城聽到火紅衣服的兩個人所說的話,便隨口問道。
“啊,你怎麼知道呢?”杜鬆顯得有些吃驚,“這惡龍傳說,只有修真者才聽過的,普通百姓只把它當個故事聽聽而已。”
“我和師傅在襄陽城的時候無意間聽到別人談起的。”奕雲天道。
“那惡龍,據說十分厲害,誰若有幸能夠擊殺了它,會得其體內的龍珠。”杜鬆眸中閃過一絲憧憬,“據說若是得了那龍珠,便可瞬間增進修爲,抵得上數百年呢,你說,誰不愛它?”
“哦。”奕雲天思索道,“便是爲了別人體內的東西,就要殺死它麼?”
“呃……”杜鬆不知該如何回答了,一時語塞,大約覺得這小師弟說的有些道理吧,自己以前從未想過這方面的問題。
奕雲天也並不深究,他本來就是隨口那麼一說的,很快的吃過了烤紅薯,他擦擦嘴巴,連聲道:“真香啊,杜師兄謝謝你!”
“呵呵,你喜歡吃便好。”杜鬆憨厚笑道。
“那我再去練功了。”奕雲天說罷,又盤腿坐到牀上,默默回憶着之前杜鬆所傳授的十三訣,這已是他第幾十次回憶這口訣了,終於已經滾瓜爛熟的記了下來,只是箇中意義尚不能悟透,而且運氣的時候,老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體內涌動,似無頭蒼蠅一般亂竄。
“好吧,你且用功,我去找其他師兄弟們玩耍去,不在這裡打攪你了。”杜鬆見這新來的小師弟如此用功,心中也很是寬慰,便悄悄退出房去,掩上門走了。
奕雲天閉目,摒除了胸中的雜念,漸漸的只覺眼前空落起來,自己似是身處雲霧中一般,說不出的奇怪感覺,就在這時,忽然有幾個大字出現在他腦海中,竟是有無相生,難易相成八個大字,這正是當日無湮所傳授的古仙派入門口訣,怎地此刻會出現在自己腦海中?一時間奕雲天心性大亂,只覺得頭暈目眩一陣噁心,他所不知的是,額頭處,一個球狀體又隱約浮動在他皮膚下方,緩緩的滾動着。
細細密密的冷汗密佈他的額頭,最終變爲淋漓大汗,奕雲天卻是再也撐不住了,終於睜開了眼,頓時猶如虛脫一般,忍不住又下地倒了杯水喝,一時間只覺得口乾舌燥,如在沙漠一般,也不知是爲何。
“或許是剛剛吃過烤紅薯的緣故吧。”奕雲天自己想道。
他端着一杯水,站到窗前,推開窗子向外看去,傍晚時分天便開始晴朗了,此刻明月高懸,卻不知家中一切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