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50章

他水藍色的衣裳在日光下落滿碎光,眉眼含笑地看着我:“他們這樣來鬧,你居然還願意幫他們。”

我一語不發,搖着扇子等着他誇我。

半晌之後他慢悠悠道:“世子妃果然寬宏大量。”

我一個受驚,打翻了手邊的茶碗。

早上算命的有十來個,下午問姻緣的有五六個。黃昏時刻,昀騫離開了一陣子。我看天色也差不多了,於是默默地開始收攤。一個身穿淡紫色衣裙的姑娘卻到了我面前,手中拿着一張紙,頗爲羞澀地瞧着我。

我笑道:“姑娘,今日我這兒要收了。你若是有事,明日再過來尋我?”

她嬌羞地咬着脣,支吾道:“活、活神仙,我只是想問一問姻緣,不會耗你太多時間……”說着將一張紙條遞到我面前。其實算姻緣是件頗耗時間的事,因爲要對屬相和生辰八字。我隨意掃了一眼紙條,上面一行娟秀的字跡,寫着趙昀騫,以及我早就滾瓜爛熟的他的生辰。

紫衣姑娘頗清秀,貝齒咬着脣:“我、我只是想知道,我與他能不能合得來……”

唔,能不能合得來我不知道,能不能在一起我卻很清楚。我環顧周遭,沒有發現昀騫,於是肅然對那姑娘道:“應該不能。”

她輕輕一愣,臉上浮起失望的神色:“是、是八字不合嗎?”

我彎起脣角:“非也。是因爲你寫的這位公子,已經有了心上人,並且他的心上人對他亦有情。既然人家已然是一對,你必然是沒法介入的。”

紫衣姑娘失望神色更深,接了字條憂傷地轉身離去。我瞧着她的背影,莞爾一笑,身後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我怎麼不曉得,本世子已經名草有主?”

他就站在我兩步之外,水藍色的衣裳波光瀲灩。我斂起神色認真道:“據本陰陽師算卦,趙昀騫的情緣系在了別人身上,我只是實話實說。”

“哦?”他走近一些,墨黑的眸子深深瞧我,“系在了誰身上?”

這般俊秀的臉放大在面前,真真是抵擋不住。我的臉一燒,清了清喉嚨道:“好啦,玩夠啦,收攤回去吧。晚了踏雪又該婆婆媽媽了。”

他展顏一笑:“好。”

回去的路上,他牽着我的手,走得穩當,恰似尋常人家裡的相公帶妻子回家。這個念想在我腦中出來的一瞬,將我自己嚇了一跳,連忙低頭,免得讓他瞧見我的表情。

沿着竹林小道,偌昔閣就在前方。我思索片刻道:“昀騫。”

他偏頭看着我:“嗯?”

我垂下眼瞼,輕聲道:“或許對你有些不公平,但我現下……實在給不了你什麼答案……偌然和瑾嫣……”

“我明白。”他攥着我的手又緊一些,“我會等你。”

唉唉,這種同時被三個人夾在中間的生活,何時纔能有個頭?我既已有了決定,還是找個機會說清楚吧。

說是說要找機會,實際上我根本狠不下這個心。有幾次獨處,我的話都已到了嘴邊,被偌然彎着眼睛輕佻卻溢滿深情地叫一句“梓昔”,我立刻戰敗。“梓昔”兩個字似一句咒,他每次一叫,我都會想起我前世負過他,想起他這一生違反天條來找我,我如何忍心。蘇瑾嫣許久沒有來過,我又不敢去王府找她,於是一拖再拖,半個月就這麼翩然而過。

夜幕低垂,繁星閃爍。我裹着一張薄被,坐在屋頂上,捧着熱茶抿一口,憂心忡忡地嘆氣,側臉恰好瞧見昀騫在看我。

我有些不自在:“看什麼啊……”

千絲萬縷的笑自他嘴角處暈開,化成月亮的顏色:“沒想過能這樣與你一起,總覺得自己在做夢。”

我白他一眼:“當初是誰信誓旦旦地說,有蘇瑾嫣在,不會看上我來着。趙世子,你好丟人。”

“那是因爲我的眼光太低。”他的語速慢條斯理,白皙如玉的側臉怎麼看怎麼帥氣。我忍不住伸手去掐他,被他扼住手腕:“又來,寵一寵你你就放肆了。”

我理直氣壯道:“你不是怕自己在做夢嗎?讓我掐一把,你就知道是不是了。”

他挑一挑眉:“那不如換過來。我掐你,你告訴我你疼不疼?”

我可憐巴巴地瞧他:“你捨得麼~~”

他無奈地瞧我一眼,伸手捏一捏我的鼻子:“你啊……”尾音淡淡散開在墨色的夜空裡。

夜風微涼,他靠近我身邊,伸手將我摟過去。

暖意傳來,撲通撲通,不知是誰的心臟在亂跳。

天上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轉眼之間一個月將過,長安卻接二連三地發生怪事。先是城西小村有一戶人家的大黃牛無故死亡,後是城東池塘中的魚一夜之間死了個精光,鬧得大家人心惶惶。這種時候我這個陰陽師當然不能閒着,於是我帶着踏雪跑完城西跑城東,到出事的人家中去探查情況,初步判斷是有貪食的妖精在搗鬼。

它總在半夜出手。我們兩人兩妖一仙分別守在城中的各處村莊,等着妖精自動現身。它卻頗爲狡猾,知道我們在抓它,一直沒有再出現。五日之後,我們因疲倦而放鬆了警惕,回去睡了個好覺,第二日醒來,卻得知城北喜和村的鵝遭了毒手。

我們用法術去找它,卻沒有結果。它總是默默地出現,默默地動手,最後默默地離去,查了三天,我一點頭緒也沒有,挨在桌子邊打了個呵欠道:“好長時間沒好好睡啦,再這麼下去,我真的要頂不住了啊……”

昀騫和偌然安慰了我兩句,踏雪和寒梅靜靜地對視了一眼。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在長安設了一個巨大的法陣,只在城南留了一個出口。除非它已經離了長安城,否則受法陣影響,一定會從城南的缺口逃走。

月明星稀,一道黑影自缺口處溜出,似一支箭般,瞬間在我們面前閃過。我只感覺到一陣風在面前掠過,寒梅和踏雪已雙雙現了原形,朝黑影極速地跟過去。

我正要大罵一句,領口忽然一緊,腦子一暈,被偌然丟上了一塊雲。昀騫皺一皺眉,一個翻身跳上來,偌然立刻騰雲帶着我們往前飛。

黑影身體較小,在灌木叢中穿梭遊刃自如。我們在雲上飛,一路上被樹葉扇了無數個耳光。偌然提起雲頭跟了片刻,夜霧太濃重,頃刻間寒梅和那黑影已經不知所終。我們只好跳了下來,小心地向前走。

周圍一片漆黑,四周景物看上去都一模一樣,根本不曉得它們去了何處。我摸出一張符,捏起追蹤決,符緩緩往前飛去,我們緊隨其後。

走了許久,到了一處開闊些的地方,上方是詭譎的橘紅色天空,銀白的月被烏雲罩住。空地中一黑一灰兩個身影在搏鬥,前者舉止優雅,卻招招凌厲;後者節節敗退,似乎已然受了重傷。身穿黑衣的童子輕盈旋身,赫然就是踏雪的臉。

我的心中咯噔一響,欲上前幫忙,偌然按住我,做個噤聲的手勢:“那是田鼠妖,靜觀其變。”

踏雪舉止從容,袖間帶着濃黑的妖氣。田鼠明顯不是它的對手,轉身就想逃跑,一直以原形坐在一邊的寒梅卻化成人形,手掌帶了風拍上它的天靈蓋,震起它的長髮。田鼠閉着眼睛等死,寒梅卻輕輕一笑,緩緩收掌。

我心中的一塊大石緩緩落下,想來寒梅終究還是善良的,不打算傷田鼠性命。正欲上前,面前情景卻突變。寒梅尖利的爪子往前一伸,直直插入它的胸口,又迅速地抽回,一顆晶瑩發光的妖丹已然在手。田鼠妖只輕輕一愣,張嘴還未來得及發出慘叫,已經斷氣,僵硬着身子往後倒去,變回一隻灰色的小田鼠。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田鼠的胸口甚至沒來得及出血。寒梅目光冰冷地看着手中的妖丹,慢慢彎起脣角,仰頭將妖丹服下,然後一揮袖子變成一隻雪白的貓。踏雪冷眼看着地上的灰鼠,不屑地一笑,走上前抱起寒梅,轉身離去。

捆仙索從頭到尾都在寒梅的脖子上,但它的妖法卻運用自如。周遭的樹葉晃動,我的心中升起巨大寒意。

踏雪和寒梅許久後纔回到偌昔閣。我們幾個坐在小廳之中,沉默着喝茶,踏雪開門,漫不經心道:“你們還沒睡?”依舊是一副溫順的模樣。

我笑一笑道:“嗯,你們還沒回來,我們擔心。”

踏雪放下寒梅,然後化成黑貓,膩到我身邊蹭一蹭:“那隻田鼠不好收拾,我費了好些工夫。”

我心中微微一動,看向偌然。偌然若無其事道:“唔,那田鼠現下怎麼樣了?”

踏雪微微垂眸,片刻後輕鬆道:“我將它放了。”說着似乎困了一般,站起身子,回頭道,“寒梅,我困了,要回房間睡覺麼?”

寒梅點點頭,兩隻小貓一起邁着優雅的步子入屋。

我的拳頭緩緩握緊,突然覺得它們好陌生,忍不住擡頭和偌然、昀騫對視一眼。他們神色凝重地對我點點頭。

小廳暗下,偌然和昀騫應該各自回了房間。我心中隱隱有些不解,爲什麼連踏雪都在說謊,爲什麼捆仙索對寒梅沒了效力。

窗外樹影搖動,明月流輝,兩隻小貓蹭在我身邊,閉着眼睛睡得很熟。

踏雪和寒梅的事實在讓我耿耿於懷。我私下提醒昀騫,讓他小心一些。

然而沒過兩日,偌昔閣中開始連連出現怪事:先是好好的一張桌子莫名地裂成幾塊,然後是雪白的牆壁上寫着辱罵本陰陽師的話……行爲十分幼稚,似是有什麼小妖在惡作劇。我咬着牙看着牆上亂七八糟的字,憤恨道:“居然敢欺負到姑奶*上了,讓我逮到它,一定拔光了它的毛,丟到冰裡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