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城握着楊拂曉的手腕收回手來，看着她被燙的通紅的手指，“怎麼這麼不小心？”
楊拂曉這才反應過來，剛纔沒感覺到疼，現在被顧青城這麼一說，陡然就疼了起來，呲了呲牙。
顧青城幫楊拂曉撿起地上的手機，看了一眼已經掛掉的通話，皺了皺眉：“沈管家說什麼？”
楊拂曉擡起頭，“沈世死了。”
………………
顧青城得知這個消息並不感到意外，但是沈晚君卻是十分的訝異。
“不可能！”
沈晚君想起昨天晚上去看沈世的時候，雖然已經瘦的不成人形，但是精神卻是很好，怎麼可能昨天精神還不錯，隔了一個晚上就死了呢？
顧青城也皺了皺眉，如果按照母親這麼說的話，那是有人故意害死他了？
他即刻便找了董哲去沈宅打探。
不過還沒有等董哲從沈宅打探回來，MSC集團的法律顧問就已經打電話過來了。
“您好，請問是顧青城顧先生麼？”
顧青城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隨即答道：“是，我是。”
“冒昧地打擾您了，是這樣的，”律師說，“這邊有一份MSC集團董事長沈世沈先生授意我的一份法律文件，關於股權轉讓，可否請您來一趟呢？”
………………
楊拂曉拉着睿睿，跟隨顧青城去了MSC集團。
睿睿有點忐忑不安，非要楊拂曉抱着，在會客室裡坐着也是不停地扭，本來楊拂曉心裡挺有底的，結果現在也被睿睿鬧騰的沒底了。
“坐好！”
楊拂曉很少對睿睿嚴厲，基本上她扮演的都是慈母，而顧青城是嚴父。
睿睿扭了兩下，從楊拂曉的腿上跳下去，跳到一邊的沙發上去坐着了。
楊拂曉定下神來，看了一眼時間。
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了，到底是有什麼事情需要談這麼長時間的。
她撐起手臂，看着面前的落地窗，外面的陽光正好。
難道是因爲MSC集團的掌權問題？
楊拂曉將翹起的腿一下子放下來，擡手扶了一下額，對，沈世既然一直都以爲睿睿是沈嘉攸的孩子，那麼也就是沈世的孫子，現在不會是把這個集團留給睿睿了吧？
她的目光看向睿睿，睿睿正在一個人坐着，手中擺弄着一條黃色的絲帶，打結再拆開，似乎是察覺到了楊拂曉的目光，擡頭看了她一眼，然後露出一口白牙咧嘴笑了笑。
………………
事實證明，楊拂曉的猜想是正確的。
律師手中的法律文件，便是一份關於股權轉讓的合同，當然，還有一份遺書。
是沈駿從沈宅帶過來的。
顧青城看了一眼這份遺書，皺了皺眉，“沈管家，沈世是真的要把遺產留給睿睿？”
沈駿點了點頭，目光看向在一邊的律師。
律師自知，便起身，藉口去洗手間出了辦公室。
等到律師將門關上，沈駿才說：“在沈世的記憶裡，睿睿是他的孫子，是現在唯一有沈家血脈的孩子，這一點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懷疑過。”
顧青城將這份已經由律師公證過的遺囑又重頭到尾看了一遍，放下遺囑的同時順手摸起一支菸在脣上叼起。
沈駿知道顧青城現在是在想什麼。
“現在睿睿的確是還小，還什麼都不知道，這一點沈世在去世之前，用一些清醒的時刻，也和律師討論的很清楚，”沈駿彎下腰來，在文件上指了指其中一項條款，“在睿睿成年之前，是由監護人代理的，也就是你和楊拂曉，其實本質上也就是你。”
顧青城菸蒂上堆積的菸灰在手指上磕了兩下，窸窸窣窣地落在菸灰缸中。
沈駿接着說：“還有，至於說這孩子的姓氏……老爺沒有明說，所以，即便是姓顧，也沒有關係，之前他叫來睿睿兩次，真的挺喜歡這孩子的。”
這已經是沈世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
顧青城點了點頭：“好，我籤。”
………………
從MSC集團出來，顧青城將睿睿從楊拂曉懷中給接了過來，“去一趟殯儀館吧。”
“嗯，”楊拂曉說，“我也是這麼想的。”
慶生已經在殯儀館前面等了。
董哲站在一邊，充當着保鏢保姆，順帶兼職翻譯。
他發現自己竟然能將慶生口中所說的土話聽懂了，真是太神奇了。
等到顧青城他們三個人乘車過來，董哲便引着三人進了殯儀館。
此時此刻，在靈堂裡，只有兩個沈宅的傭人，另外一個站在一邊的，就是沈晚君。
沈晚君穿着一身黑衣，胸口彆着一枚白色的紙花。
說到底，沈世這麼離開，孤零零的，膝下連一個守靈的人都沒有。
楊拂曉拉着睿睿和慶生這兩個小傢伙，來到棺木前，讓這兩個小傢伙跪下磕三個頭。
睿睿還知道扶着牆慢慢跪下來，倒是一旁的慶生噗通一聲就跪下來了，不禁疼的咧了一下嘴，也是實誠的很。
這邊都是沈宅的一些傭人在守靈，楊拂曉的身份畢竟是不尷不尬的，便沒有多停留。
從靈堂走出來的時候，因爲楊拂曉只顧着看着兩個小孩子了，沒有注意到前面的路，就一下子撞了前面走過來的人。
“對不起……”
楊拂曉一句話都還沒有說完，就頓住了。
面前的中年男人，楊拂曉曾經看到過，不止一次，在顧青城的手機上看到過一次，在沈晚君的相冊裡，也看到過一次。
是顧振宇。
是顧青城的父親。
顧振宇伸出手來扶住了楊拂曉，微微笑了笑，“小心點兒。”
楊拂曉拿不準他是不是認出來自己了，畢竟之前顧青城在網上曬結婚證那件事兒也是實實在在有的，只要是有網絡渠道，都必定會多少關注一些，而且就算是不經常聯繫，也是他的親生兒子。
她正在這麼想着，前面的睿睿就因爲下臺階的時候不小心踩空了，結果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慶生將睿睿給扶了起來，還蹲下來幫他拍了拍腿上的灰。
等楊拂曉收回目光，顧振宇已經走進靈堂了，她便給慶生和睿睿指了指前面噴水池，然後用手指比着，虛空地劃了一條線，“可以跑着玩兒，但是不能超過這條線。”
楊拂曉沒有再進靈堂了，就站在外面，等顧青城出來。
………………
顧青城不想讓母親在靈堂裡連夜守着，第一是沈晚君的身體也吃不消，“這邊沈管家會安排人守着的。”
“沒事兒，”趁着這個時候沒有人，後面已經有傭人過來給沈晚君搬過來了一把椅子，沈晚君坐下來，捶了一下自己的腿，“也就這幾天，要不然是讓別人笑話麼？我好歹還是姓沈的。”
顧青城給母親端過來一個熱水杯，“媽，那你先喝點水。”
從門口映出一個影子。
顧青城轉身，和顧振宇四目相對。
他表情裡沒有什麼驚訝，只不過內心卻是有一絲驚訝的。
沒有想到顧振宇竟然會來。
顧青城站着的位置剛好擋住沈晚君，沈晚君把水杯放在手邊的桌上，站起身來，“是誰來看……”
沈晚君一下子愣住了。
顧振宇向前走了一步：“是我，晚君。”
沈晚君點了點頭，向後退了一步，一旁的傭人遞上燃好的香遞上去，顧振宇恭敬的鞠了三個躬，然後將香插在了香爐中。
站在一旁的沈晚君和顧青城鞠躬還禮。
顧振宇並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目光落在沈晚君身上。
顧青城轉過頭來對母親說：“媽，這邊有我先照看着。”
自從因爲顧振宇的婚內出軌父母離婚之後，除了顧老太太會惦念着這個孫子，而顧青城依舊承認這個奶奶，自從上一次解決了顧青涼和杜佳茵之間的事情之後，顧青城就已經許久都不曾和這個父親聯繫過了。
楊拂曉站在門口的窗邊，自然而然就將剛纔所有人的面部表情觀察的一清二楚，等到沈晚君和顧振宇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靈堂，她便重新走了進去。
顧青城穿着一身黑色的正裝，靠着牆邊站着，沒有坐。
楊拂曉走過來，本來是想要伸手戳顧青城的肩膀的，但是轉念一想這是靈堂，便也不再亂動，只是老老實實地走到顧青城身邊，問：“剛纔那個是你爸爸。”
她用的是肯定的口吻。
顧青城點了點頭。
從杜佳茵的這件事情上，楊拂曉也知道了一些關於顧青城父母的事情，“咱倆領證，你也沒給你爸說，辦婚禮，你也沒給你爸說。”
顧青城說：“沒必要。”
別的孩子都依賴着父母，但是顧青城卻從小都是很獨立，不必依靠任何人。
“你這麼執拗，肯定會影響到媽媽的，”楊拂曉說，“你看，你爸現在也沒有再婚，你媽媽也還是單身一人……”
“不，沒有可能了……”
顧青城擡眼順着窗沿看出去，露着一小片被樹杈分割的天空，好像又回到了兒時。
………………
沈晚君和顧振宇是在顧青城八歲的時候離婚的。
只是因爲婚姻之中出現了一道感情的裂縫，就是顧振宇的精神出軌。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就是從顧振宇下班之後，會拿着手機發短信或者是聊天，脣角向上帶着笑意，從而冷落了沈晚君和顧青城。
沈晚君雖然心中有一些疑慮，但是卻依舊是溫柔笑着走過去，“最近工作上的事情很忙嗎？”
顧振宇將手機收起來放在一邊，“沒有什麼，就是幾個朋友，因爲正好過年要同學聚會。”
沈晚君揚了一下眼角：“都是有誰啊？”
“還不是你見過的那幾個，張瑋，宋智衛就那幾個。”
沈晚君也就沒有多問了。
一直到顧青城開學，在四月份，學校裡有一場籃球賽，他記得清清楚楚，提前兩週就已經告訴父親了，然後隔三差五地在飯桌上就提醒父親一次，可是直到那一天，顧振宇卻依舊是以有應酬而沒有去看他的籃球賽。
不過沈晚君去了，當兒子進球的時候，也是大聲叫喊着助威，不過顧青城從小就長得帥氣，當然也不乏在中場休息的時候，不少女生遞水。
等到籃球賽結束，沈晚君帶着兒子去一家餐廳吃飯，因爲包廂已經滿了，就坐了大廳。
八九歲的少年正是長個子的時候，沈晚君給兒子點了不少他喜歡的菜，顧青城擦了一下手，“爸沒來，真是可惜了，要不然我就能給他炫一下三分投球技術了，保準把他虐成渣渣。”
沈
晚君笑了笑，拿起筷子在顧青城的頭上佯裝敲了一下，“好吃的東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而就在母女兩人說的熱熱鬧鬧高高興興的時候，看見從包廂的方向走過來兩個人……
一前一後，前面的那個人正是顧振宇。
沈晚君手中的筷子毫無知覺就掉了下去，顧青城注意到母親的不對勁，便順着母親的目光看過去，一下子皺了眉：“媽，那不是爸爸麼？”
沈晚君都還來不及阻止顧青城，這孩子就已經飛快的向顧振宇跑過去。
“爸！”
這個聲音，讓顧振宇急忙轉過頭來。
顧青城身上帶着屬於少年的那種朝氣，“爸，她是誰？你不是說有應酬嗎？”
顧振宇示意一旁的女人離開。
顧青城直接向前走了一步攔住了那個女人，抓住她的手臂，口氣咄咄逼人：“你是誰？！”
雖然他年少，但是看到母親的臉色，就已經斷定了這個女人是壞人。
沈晚君走過來，臉色很差。
不小的動作，已經讓餐廳裡很多人都看向這邊了。
顧青城固執的攔着顧振宇旁邊的女人不讓走，沈晚君和顧振宇一時間就僵持了。
顧振宇不想要撒謊什麼的，走到沈晚君面前，說：“我們有什麼事情回家說。”
過了大約有半分鐘，沈晚君對顧青城說：“先放她走。”
顧青城看着這個女人的眼神裡充滿着恨意。
在回去的路上，三個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這件事情涉及到家庭問題，顧振宇本來是不想要顧青城參與，但是顧青城執意要加入，“我要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顧振宇臉上露出難堪，沈晚君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阿城，你先去自己的房間裡做作業。”
顧青城是最聽母親的話，現在也不例外。
他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經過顧振宇的身邊，一把攥住了顧振宇的領口：“如果你要敢對不起我媽，我就揍你！”
可是實際上……
沈晚君低着頭，臉色一片灰白，端起面前茶几上的一個水杯，手卻抖的不成樣子。
“她是誰？”
顧振宇沒有說話，明顯是並不想要泄露那個女人的身份。
沈晚君說：“你不告訴我也可以，不說實話也可以，我可以自己查，顧振宇，我希望我們現在坐下來談，就能夠好好的談。”
顧振宇低着頭：“是在之前去廣東出差同一趟航班認識的，也是C市人，之後回來了就一直有聯繫。”
沈晚君眯了眯眼睛，算了一下時間，自從顧振宇從廣東出差回來已經有半年了。
這半年的時間裡，原來他心裡一直是想着另外一個女人，跟她同牀異夢？瞬間，她就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笑話。
“你們上過牀了沒有？”
這個問題問出來，沈晚君覺得自己的內心都在滴血，她低着頭，雙手抱着玻璃杯，都在顫抖着，雙目虛空地看着前面的印花牆紙。
“沒有上過，但是……”
啪的一聲。
一個轉折詞，就足夠了。
沈晚君手中的玻璃杯掉在了地上，成了碎片，裡面的水迸濺溼了她的褲腿。
“晚君……”
顧振宇想要伸手扶沈晚君，卻被她避開了。
一直都在房間裡聽着外面動靜的顧青城，在聽見玻璃杯破碎的聲音，直接開門就衝了出來，“媽，你沒事兒吧？”
沈晚君擺手，扶着沙發起身。
每一個問題揭露出來，都好像是用刀子颳去心臟上的肉，然後鮮血淋漓。
就在昨天，沈晚君還覺得自己是生活在一個十分幸福美滿的家庭裡，有一個十分愛她的丈夫，有一個健康長大的兒子。
但是現在，一切都破碎了，碎的拼湊不來了。
如果可以選擇，她還是會選擇在這個時間點去那個餐廳，她從來都不是拖泥帶水的人。
第二天，沈晚君就提出了想要離婚。
顧老太太就過來勸她，“誰的婚姻生活裡還沒有點誘惑，你們還有孩子，我已經和振宇談過了，他知道錯了，已經和那個女的斷了。”
孩子……
沈晚君知道，一個家庭環境對於孩子的成長是多麼重要。
可是，爲了孩子，爲了她的兒子，就要繼續下去麼？
當時沈晚君對於顧老太太，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只說再想想。
那一段時間，是孤枕難眠的時候，幾乎都是成夜成夜的失眠，一連一個星期，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在這件事情上，顧青城是站在母親這一邊的，他在起初的兩天，都沒有去上學，索性就逃課在家裡陪着母親。
“媽，你如果想要離婚，我跟着你。”
沈晚君聽了兒子的這句話，伸手將兒子抱過來，隱忍了很多天的眼淚終於開始滂沱。
已經結婚十三年，也過了三十歲的年齡。
其實，如果沒有在最終，顧振宇的私生女在一夕之間浮出水面的話，她恐怕就會像是顧老太太這麼說的，就這麼過下去，就算是爲了孩子。
在當晚，沈晚君才知道，原來那個女人，也有了家室有了丈夫有了孩子。
但是，依舊是懷孕了。
這個女人藉口在外地旅遊，長住了一年時間，也就是在沈晚君發現顧振宇出軌之後的第四個月，這個孩子，誕下了一名女嬰。
是沈晚君的閨蜜查到的這一切，將這一切都告訴了沈晚君，沈晚君當天就去了醫院，可是，在病房門外聽見嬰兒一聲比一聲高的啼哭聲，她忽然就心軟了。
閨蜜說：“去啊！她都給你老公生孩子了！我要是你，現在就進去扇她幾個大嘴巴！讓她去勾引別人的老公！”
沈晚君靠着醫院的牆壁，慢慢的向下滑。
“不，顧振宇以後都不再是我的丈夫了，”一行眼淚從眼角滑落，“我不再有丈夫了。”
閨蜜將沈晚君抱在懷裡，撫着她的背，安慰她：“好男人多的是，何必非要吊死在這一棵樹上！姐們給你介紹一個好男人啊。”
不過，誰也不知道，當天晚上，這個女人生下的孩子，就被人掉了包，然後送到了山西一個小山村裡。
這個女孩子，一直長到二十二歲，才被顧青城找到了。
………………
在那個時候，在去民政局辦離婚當天，顧振宇在離婚協議上籤了字，“我會給你銀行裡……”
沈晚君搖頭，一張面龐蒼白，目光卻堅定。
“我什麼都不要，你什麼都不用給我。”
“這件事情是我的錯，我會負起責任來，”顧振宇說，“只是……希望你以後能過得好。”
這件事情自始至終都是顧振宇一人的錯，當然，也有杜佳茵的母親，同作爲步入婚姻之後的平淡期，爲了尋求刺激，然後志趣相投，在旅遊的時候，寄情山水久而久之生情，醉酒之餘，有了一夜情。
可是，到底都說孩子是無辜的。
不管是顧青城，還是被掉包之後送到山村窮苦人家的杜佳茵，還是當了二十年假千金的顧青涼，都是受害者。
從民政局出來，沈晚君都沒有回顧家，直接帶着兒子回了沈家。
………………
離婚那一天的天空，和今天的天空一樣，有些灰濛濛的，有太陽，但是卻被層疊而過的雲遮擋住了。
顧振宇和沈晚君重新並肩走在路上，已經過去了二十年，彼此都已經不再年輕了。
一直低着頭的顧振宇擡起頭來，轉過去看了一眼沈晚君，“你過的怎麼樣？”
沈晚君的目光平靜地落在前方一小塊區域，“挺好的。”
她只是想要讓顧振宇放心，除了兩人共同的兒子顧青城，其他的也不想有更多的牽連。
眼看前面經過一個噴水池，就到了大門口，兩人之間的話卻還是停留在表面上很膚淺的這幾句。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真的是越聯繫就越緊密，而越疏遠就越疏遠。
“啊！Biubiu……”
從噴水池的另外一側忽然竄出來一個小男孩，用手比成手槍的姿勢，正在打槍，一個不留神，轉頭跑就撞上了前面的顧振宇。
沈晚君一把扶住睿睿。
睿睿叫了一聲：“奶奶！”
沈晚君將睿睿的身體扶正，“小心點，不要亂跑，和慶生哥哥好好玩。”
睿睿重重的點了點頭。
顧振宇攔住了想要跑走的睿睿，有些吃驚的看着沈晚君，“這孩子……”
沈晚君明白他眼中的意思，點了點頭。
顧振宇看着這孩子的眉眼，的確是和顧青城很是相像，有自己的影子在裡面。
睿睿剛纔跑的急了，手中的玩具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他剛想要撿起，已經有一雙手先於他撿了起來。
睿睿擡起頭來，看着長得高大的顧振宇。
顧振宇將玩具遞給他，他笑着接過，十分有禮貌地說：“謝謝爺爺！”
他看着小孩子在院子中奔跑的背影，聽身邊的沈晚君道：“孩子是最無辜的，其實當初我帶阿城回沈家，是一個錯誤，如果不帶他回去，他也就不會被捲進沈家的漩渦之中了，可能現在就會有很大的不同了……”
不過路子是相同的。
殊途，也可以同歸。
沈晚君剛想要移動腳步，卻被顧振宇按住了肩膀，“這邊一根白頭髮，我幫你拔掉。”
沈晚君笑了，“白頭髮多了，難道你要一根一根幫我拔掉麼？那藥拔到什麼時候了。”
身後的顧振宇沉默了良久，開口說：“那你肯給我這個機會麼？”
沈晚君肩膀動了動。
她低着頭，等到顧振宇將一根浮於表面的白髮幫她拔掉，她才轉過來，“振宇，我們都已經回不去了。”
就算是在離婚之後，時至今日，你未再娶，我未再嫁。
是真的回不去了。
曾經的曾經，許下心願，願無歲月可回頭。
可是，現在的現在，只有彼此相望無言。
………………
楊拂曉靠在顧青城的肩上，問：“可是，爲什麼你在五年前要找回佳茵呢？”
她相信，對於破壞自己父母婚姻的人，顧青城肯定是恨之入骨的。
“是的，”顧青城點了點頭，“但是，孩子是無辜的，杜佳茵是無辜的。”
所以，一向嫉惡如仇的顧青城，對於這個無辜的女孩子，選擇了原諒。
楊拂曉在腦海裡想起那個女孩子甜甜的笑容，點了點頭，“她是幸福的。”
………………
在沈世葬禮的這一天，天空飄灑着蒙
蒙細雨，在本市很多名門望族都派了人過來，其中就包括有玉明秀。
玉明秀和沈洲也離了婚，在葬禮結束的時候，只是過來匆匆的獻上了一束花，便轉身離開。
楊拂曉站着的位置，剛好就在玉明秀離開的路上。
玉明秀擡頭，便看見了楊拂曉。
楊拂曉向前走過去，十分恭謹的叫了一聲：“沈太太。”
玉明秀笑了一聲：“還叫什麼沈太太，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經和沈洲離婚了。”
楊拂曉本着晚輩的心，將玉明秀送出了墓園，說：“您慢走。”
玉明秀轉過頭來，看着楊拂曉，“那個孩子，是我對不起他，在五年前因爲沈洲的入獄MSC被人奪走，我有點喪心病狂了，孩子送出去之後一個星期我就後悔了，但是中間又被拐賣了一次，也就……對不起，對那個孩子，我真的說一聲抱歉，對不起。”
楊拂曉看着玉明秀的車消失在朦朦朧朧的馬路盡頭，微微閉了閉眼睛。
慶生受的苦，我都會在今後的生活中，爲這個小孩子彌補回來。
………………
葬禮上，沈晚君從開始到最後，一直都在旁邊站着。
結束後，楊拂曉見到沈晚君還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便上前一步，問：“媽，我們也走吧。”
沈晚君搖了搖頭：“還有一個人沒有來。”
還有一個人？
楊拂曉不解的看向身邊的顧青城，顧青城只是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想必也是不知道。
又等了有十分鐘，瀕臨夜幕降臨，在墓園的暗影之中，有一個隱約的身影由遠及近。
楊拂曉定睛一看，是……蘇煙。
蘇煙最終還是來了。
儘管在五年前，她擋在陸離面前，開槍打了陸離的手腕，才最終抱住了沈世的一條命，然後，和沈世之間的恩情終於兩清。
蘇煙徑直走到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這個已經死去的男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
其實，在沈世和沈洲對於MSC集團的爭奪之中，就可以看出，沈洲這人缺乏果斷，適合於治世，也只能說是治世之能臣。而沈世，手腕比較狠辣，喜歡用各種陰謀陽謀，適合亂世，是亂世之梟雄。
但是，即便是亂世梟雄，從沈洲手中奪過MSC集團不過五六年的時間，身體已經被掏空了，現在也不過是一捧骨灰，長眠於地下。
蘇煙臉色蒼白，她身上的衣服全是溼的。
楊拂曉幫蘇煙放了熱水，讓蘇煙先進去洗個澡，避免感冒。
在葬禮之前，下了一場雨，可見蘇煙是在兩個小時前就到墓園的，只不過等到葬禮結束，所有人都離開之後，才重新出現。
楊拂曉伸出雙手環住了顧青城的腰，“我忽然覺得緹娜姐……很可憐，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明明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對不對？”
顧青城拉住楊拂曉的手，“對，是她自己的選擇，可是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楊拂曉擡頭看見沈晚君從房間裡走出來，好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忽然折返回去。
“你說媽是不是找蘇煙有事兒？”
顧青城也看出來了。
應該是沈世在臨終前，交代給沈晚君的事情。
………………
來到浴室裡熱氣蒸騰的環境中，蘇煙出於敏感，冷不丁地就打了個噴嚏。
她赤腳向前走了幾步，脫去了身上的衣服。
在浴室暈黃的燈光下，皮膚上好像染上了一層金色的光。
可能是浴室霧氣的緣故，蘇煙覺得自己的眼睛，好像是和麪前的鏡面一樣，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霧氣。
蘇煙伸出手來，抹開了鏡面上蒙着的霧氣。
在她光裸的皮膚上，肩膀處，有一道淺淺的傷疤，是一顆牙印。
她伸手摸了摸肩膀處的牙印，就算是現在摸起來，還有點凹凸不平的感覺，可見當時那人咬的是有多狠。
蘇煙跳入浴缸的熱水之中，用雙臂將自己環住，還是覺得冷，陡然閉氣然後沉下去，觀察着水中被折射的光，有些詭異的美麗。
………………
陸離曾經作爲被告上過一次法庭。
是被陸榮以故意傷害罪告上法庭的，人證物證俱在，陸離被判了八個月。
當在審判席上的陸離聽見來自於法官的這個判決，整個人都好像是被抽了魂兒一樣，被獄警從被告席上站起來。
在即將被帶出去的那一刻，他忽然好像是發瘋了一樣的轉過來，咆哮着，眼眶通紅，眼淚撲簌地掉落下來，但是沒有人聽的懂他口中說的是什麼，很快他就被獄警按在了牆上，雙手反剪在後腰，然後冰涼的手銬咔的一聲鎖上。
但是，坐在聽審席上的蘇煙，在對上陸離的目光的那一刻，卻聽明白了。
陸離說：“你不是答應我會救我出去的麼？蘇煙，你是個騙子！”
蘇煙面無表情地看着陸離被帶走的方向。
是的，她是個騙子，所以，陸離，永遠都不要相信我。
直到整個法庭裡的人都離開了，蘇煙還是愣愣的站着，直到面前站了另外一個身影。
蘇煙擡頭看向面前的人，眨了一下眼睛，眼眶內積蓄的淚水沿着面頰滑落下來。
陸榮伸手掐着蘇煙的面頰，用拇指將她臉上的淚水擦去。
“心疼了？”
蘇煙靜靜地看着面前的陸榮，沒有說話。
陸榮將蘇煙擁入懷中：“煙兒，我贏了，我和陸離之間，到底還是我贏了。”
蘇煙的雙臂垂在身側，“你會付出代價的，陸榮。”
陸榮笑了一聲，“我等着我的代價。”
………………
一週後，蘇煙疏通了一下監獄的關係，然後進去去見了陸離。
因爲蘇煙的關係，所以一般情況下探監，只是能隔着玻璃用聽筒說話，她可以直接進入後面的一個探訪室，然後單獨見面。
蘇煙坐在一張小桌子前，雙手絞纏在一起，聽見在門口有聲音，有些心急地看向門口。
陸離的下巴上生着青色的胡茬，眼眶深凹。
獄警將陸離帶過來坐在一把特殊的椅子上，在扶手處有鎖，剛想要將陸離的鎖銬扣上，只聽蘇煙說：“不用了。”
獄警說：“他的情緒不太穩定。”
“沒關係！”蘇煙盯着陸離手腕上一副銀光閃閃的手銬，“給他解開！”
獄警起身，“我們可以不給他上鎖鏈，但是手銬不能去。”
等到兩名獄警退出去，關上了房門，蘇煙定定的看着坐在對面的陸離。
陸離笑了一聲，“煙煙，你過來。”
蘇煙起身，緩步走到陸離的面前。
陸離一雙眼睛裡閃着澄澈的光，就好像是在年少的時候，被蘇煙逼着稱呼他爲煙姐姐的時候，那種目光。
陸離仰着頭，看着蘇煙光潔的下巴，問：“你能親一下我麼？”
蘇煙低下了頭，就在彎腰逐漸靠近的同時，陸離忽然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戴着手銬的雙手繞過蘇煙的後腦勺將她的脖頸圈在懷裡，然後照着蘇煙的肩頭就狠狠的咬了下去。
蘇煙疼的悶哼了一聲，但是陸離卻將她箍的十分牢靠，想要掙扎都無濟於事，只能被動的承受着肩頭越來越烈的疼痛感，疼到麻木。
在監控視頻裡看到這一幕的獄警，從外面衝了進來，在將陸離拉開的同時，蘇煙覺得自己的肩膀好像都要被咬掉一塊肉下來。
夏天的天氣，蘇煙只穿了一件淺色的襯衫，肩頭的血已經殷了一大片。
陸離的脣因爲染上了蘇煙的血是嫣紅的，襯托一張臉蒼白，好像是吸血鬼似的。
他大笑了兩聲，直到再次被獄警帶進監獄裡，都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只是近乎貪婪的看着蘇煙，目光膠着在她的臉上。
在被帶出去的那一刻，蘇煙看見他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晶瑩的淚，淚水滑過臉龐，然後低落在水泥地面上。
蘇煙的傷回來之後，醫生給給包紮了，“這麼深的牙印，恐怕是要留疤了。”
醫生給開的防疤藥膏，蘇煙卻從來都沒有用過。
………………
蘇煙在浴室裡泡了二十分鐘，就出來了。
她直接來到了沈晚君的房間內。
“沈阿姨。”
蘇煙推開門，沈晚君坐在牀頭，鼻樑上架着一副無框眼鏡，“來，小煙，你過來坐。”
沈晚君將手中的手機放在牀頭櫃上，順帶摘了鼻樑上的眼鏡。
蘇煙笑了一下，“沈阿姨找我是有什麼事麼？”
沈晚君點了點頭：“之前在沈世臨終前，我去見了他一面，他有一些話，想要讓我轉告給你。”
蘇煙微微低着頭，良久的沉默之後，“嗯。”
沈晚君說：“曾經你爲他所做的這些事情，他很感謝你，這是他留給你的。”
沈晚君從抽屜裡拿出來一份文件，遞給蘇煙。
蘇煙看到上面的字，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這是MSC集團百分之八的股份，是留給你的，當成是給你的補償，”沈晚君將疊在一起的第二份文件抽出來，“這一份是給陸離的轉讓書，陸氏的全部股份。”
蘇煙手中拿着這一份文件，覺得很可笑。
“現在要這些，還有什麼用……”
沈晚君將抽屜關上，“我只管轉達沈世最後交給我的事情，人死如燈滅，他能留給你們兩人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蘇煙將這兩份文件重新放在桌上，“沈阿姨，這些股份，如果非要給我的話，那你就幫我捐給貧困山區吧，我不需要錢。”
沈晚君問：“那陸離的這一份呢？”
蘇煙看着在文件上陸離的名字，說：“他應該也不會要的……”
沈晚君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陸氏是他的家族產業，說不定他會留下來的。”
蘇煙搖了搖頭，“我只是有一種感覺，可能不會吧。”
待蘇煙轉身離開之前，沈晚君忽然問：“小煙，如果讓你重新再選擇的話，你還會選擇這條路麼？”
蘇煙打開門的手頓了頓，“會。”
“爲什麼？”
“因爲別的路，”蘇煙說，“遇不到陸離……”
在蘇煙進來前兩分鐘，沈晚君剛剛給陸離打過電話，得到的結論恰是——“幫我捐給災區吧。”
而且，一直到此時此刻，電話都沒有掛斷。
放在牀頭櫃上的手機，依舊亮着光。
“但是……”蘇煙深深的閉了閉眼睛，“我會找到另外一種方式……不傷害阿離，不會傷害到阿離……”
……我捨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