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一去不復返

羊腸小路,哭聲頓起,土路畔,兩個四五歲的小女孩,抱住少年的手臂不住呼喚,"哥哥......嗚嗚......你醒醒啊,壞人快追來了......"

撲倒在地的少年身體逐漸冰冷,任她二人如何哭泣,如何拉扯,如何嘶喊,都不再回應。二人哭的力竭,無力倒在少年身上,感覺手上傳來的冰冷僵硬之意,連日來幾天的變故,教她們如何不明白,哥哥如同父母一樣仍下了她們。

失去了父母,失去哥哥,此刻再無求生意志,緊緊抱住懷中手臂,但願壞人遲來片刻,讓我們兄妹再多片刻相依。

那少年突然間睫毛顫顫,眼皮微擡,極力要睜開眼睛,似是將全身的力氣凝聚於目,才睜開了半線一絲,乍見天光,像是難以承受餘日的霞光,慌忙合上了眼。不過他心中大覺欣慰,原來做人的感覺這麼好,哪怕現在仍只是一個將死之人。

停止跳動的心臟一時犯了難,察覺項上人頭又有了意識,是繼續裝作罷工呢,還是再幹個三年五載?

在清風的不住祈求下,好在他終是有顆躁動的心,歷經無盡糾結過後,終於緩緩跳動起來。身體漸漸有了知覺,感覺到兩個溫軟之物壓住雙臂,心中驚懼,不會是兩隻野狗或是餓狼,正坐在自己手臂之上,啃咬自己那尚未恢復知覺的身體?越想越是害怕,你們可千萬不要咬錯了地方啊!

再次睜開眼來,映入眼前的是兩個俏麗的小女孩,四目泛紅,不住垂淚,忽見他睜眼看來,一時三人怔在當地。

小女孩是見哥哥醒來驚喜的呆住,而清風是被眼前兩個一模一樣的孿生姊妹震驚,好一對冰雪聰慧的少女,修道界萬年難尋的絕佳傳承弟子。博覽觀止羣書的清風自是一眼認出,這正是出生自帶光華,一世無憂便入神仙境的修道者。再瞧瞧自己這身軀,"啊"一聲痛哼,剎那間,一股寒意自心房傳遍全身。

驚的兩個小女孩,"哇"的抱住他哭了起來,"哥哥......你千萬不要離開我們,你......要走,我們一起走。"

清風感覺二女身上傳來的熱意,似是能抵禦剎那嚴寒,不禁將二人抱緊了些,徒然一驚,她們不過纔是四五歲的孩子,如何能受得了這等刺骨奇寒!莫要凍壞了她們。急忙要將她們推開,只是全身顫慄手臂無力,能摟得住,卻無力推動,凝眸之間,只見她二人臉色蒼白,面露痛楚,身體止不住的顫動。

清風心中一沉,可千萬別害了她們性命啊!又覺她們年齡雖小卻極重兄妹之情,寧願自身忍受莫大痛苦仍不放手,不禁大是感動。

過得片刻,寒意消去,清風向二女細細看去,除卻面容蒼白一些,再無異狀,不由暗暗稱奇。隨即恍然,天生神仙境修道者,多少總有些特別之處,見她們天生體質特異,難免悲涼,自己這副身軀,不僅幾無修道之資,尚且身有暗疾!只能不停寬慰自己,無論如何還是人就好!

清風身心漸復,向二女問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左邊的女孩慌忙問道:"哥哥,你不記得我和妹妹了?"

清風不由撒了個謊,"剛纔昏迷醒來,許多事我都記不清了,或許是傷勢所至。"

右邊的妹妹吃驚道:"姐,哥把腦子凍壞了!這可怎麼辦?"

姐姐道:"哥哥,你還覺得哪裡不對?"

清風活動了一下身子,"沒事,只是忘了以前的事。"

那妹妹頓時鬆了口氣,"那就好,哥,我叫若水,我姐叫若木,你可記好了啊,今後不許你再忘記呢!"

清風聽着稚嫩的童聲笑問:"哥叫什麼呢?"

"依依"

清風大汗,"怎麼起了這麼個柔弱飄搖的名字?你叫依若水,你叫依若木,好,我記住了。"

"哥哥,你的名字可是你自己起的啊。"

清風頓時好奇,"哥哥原來叫什麼呢,爲什麼換了名字?"

依若木道:"我不知道,聽母親說,哥哥是在我們出生之前改的名字,還不許別人提起。"

清風雖是奇怪,可也知道問不出所以然來,索性不再糾結此事,又問她,我們現在的所處情形,姐妹二人你一句我一言,說個不停,半晌之後,清風搖頭嘆息,總之聽的是亂七八糟,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幸好經過不斷剪輯與拼湊,大約明白了經過。

身後百里之外,有一城鎮,她們的家就在小鎮之中。兩天前,大批官府中人突然圍住家園,說她一家人是前朝餘孽,要抓了押往陽城。她們的父母帶着她們殺出一條血路,一路逃亡,兩天來,在官府的追殺之下,她們的父母先後重傷死去,只留下無助的三人,相互依偎。

依若木見哥哥沉默不語,"哥哥!娘去世之前,鄭重說過,讓我們從此隱姓埋名,莫要提報仇之事!"

清風應了一聲,暗自嘆息,報仇?向誰去報?難道殺了大夏之主,推翻大夏王朝!念及以後與她們終究要做兄妹一場,生怕二人將來爲父母之仇,犯下錯事,被青月紅塵找算,又特意叮囑一番。"若木若水,你們二人要好好記得,父母的死與王朝帝王無關,他們不會自掘墳墓,逼迫前朝四王造反,令天下再遭塗炭,不過是有人以此惡名,故意除掉我們。無論以後你二人如何高高在上,千萬不要隨意左右一個人的生死!哪怕衆人稱他爲惡,總有一人認爲,並非如此。"

清風見她二人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大笑一聲,"哥帶你們去尋仙,從此留下萬古名!"

清風背起依若木,將依若水抱在懷中,只聽她問道:"哥,什麼是仙?"

"仙?就是能在天上飛水中游,有大把時間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人。"

"哥哥,等我們成仙以後,就不用走路這麼累了嗎!我們三個都可在天上飛來飛去嗎?"清風笑了笑,"你們都可以,哥哥身體不好,想飛飛不上去啊。"

若水用額頭親暱的蹭着清風的臉頰,"我和姐姐可以帶着你啊,哥你想去哪,我們帶你飛去哪。"清風幸福的笑道:"好,好!哥,努力活着,等着你們!"

約莫走了七八里路,天色大黑,清風離開小路,帶着若木若水躲入林中,尋了個背風處停了下來,將二女放下,又堆了一大堆枯葉。此時月光照入林間,映在二女容顏之上,神情清晰可見,此情此景,與當初和青月在少澤山上何其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當時有一個大美女,現在換成了兩個小美女,年齡雖小,數量上倒是不虧。

"你們冷嗎,餓嗎?"

依若水皺着鼻子回道:"不冷,就是餓!"

清風指了指天上的明月,"你把它想象成一個大餅,你在不停的吃,這樣一會就不餓了。"

"哥,我.......我想象不出來!"

清風見她委屈的神情,暗自自責,既然做了人家的哥哥,當以親生兄妹相待,此時不知身在何地,將去何方,路途遠近難知,這一路逃亡,可不能叫她們跟着自己受苦。

見她二人沉沉睡去,周圍萬物寂靜,除卻秋風蕭瑟再無它聲。清風試着用前世觀止之法,默默感應天地靈力,良久後頹然放棄。不是不能修行,只是速度極慢,照這般下去,數十年都無法度過凝氣修神一關,還不如修煉凡俗武技更實用一些。

看着熟睡的若木若水思索一翻,還是決定不傳受二女修行之法,一路曲折變故太多,心神怕是難以穩定,以當年紅塵之說,卻是不適合她們修行,以她們的資質,也不差這幾月之功。另一個顧慮則是不知身在何方,將來能不能將她們送到觀止尚未可知,萬一路途中出現變故,遇到別派修行者將她們搶了去,導致觀止道法外泄,那時觀止自是容不下她們!想到此處,突然醒悟過來,紅塵當日不傳青月道法,怕的就是青月不去觀止,以土耀靈體之尊,她傳出的道法,那是絕對收不回來了!

紫氣東來是他凡俗武技中唯一運氣之法,自對修行道法知之甚深之後,總覺得它既像道法又像功法,要說它是道法,自己修行十幾年,未有延生之效,但見華髮早生!要說是功法,收放隨心,圓轉如意,其特異之處,比之道法更是不弱,倒是教人好生奇怪!

運起紫氣東來,不刻體內真氣,便由毛髮細絲化作涓涓細流,不用刻意爲之,便運轉不停,循環不息。不禁感嘆道:"還是這功法好伺候,更不挑人!"

功行至半夜,圓月當空,月色照人,形與影重疊交錯,宛若一體。垂目的清風,忽覺眼前大亮,只見一佛陀盤坐蓮臺,拇指相接,右手置於左手之上,做禪定狀。緊接着手勢一變,雙手互分,一上一下,拇指與食指相觸,其餘各指則自然伸直。接連五種變化,讓清風大吃一驚,這不正是佛家的禪定印、說法印、觸地印、無畏印和與願印!

睜開雙目,光線大暗,佛陀消失,蓮臺不見,只剩朦朧月下枯藤老樹,落葉翻飛。又是半夜傳功,仔細體會釋迦五印與那佛陀的**寶相,其道韻之濃,遠勝前世所見任何鎏金泥胎。

清晨時分,清風只覺神清氣爽,連忙叫醒二人匆忙上路。

"哥哥知道你們又渴又餓,再忍一忍,中午之前,一定讓你們吃上飽飯。"

"哥,可不能騙人!你這次要說話不算數,以後......以後,可沒有妹妹讓你騙了。"

清風啼笑皆非,"哥不給你找吃的,就不要哥了嗎?"

依若水搖搖頭,"再不吃飯就要餓死了,哥哪還有妹妹呢!"

清風忍住笑意,"哪會這麼輕易餓死,再有一兩天也餓不死人的。"

"哼,原來哥哥真沒打算讓我們今天能吃上飯!"背後的依若木嘟起小嘴氣道。

清風哈哈笑道:"哥哥,這次絕不食言。嗯?送早餐的來了!"

二女頓時來了興致,"誰,誰來給我們送吃的來了?"

清風帶着二人躲入路邊荒草叢中,片刻馬蹄聲越來越近, 依若木悄悄探出頭,"啊"的一聲,滿臉驚恐,壓低聲音,"哥哥,來的正是那羣壞人,我們可要躲好了,千萬別讓他們發現,正前面那人,砍過娘胳膊一刀,這些害過我們的人,我會好好記得,等將來我們姐妹成仙后,一一找還回來!"

清風聽她最後說的鄭重,明白她們心中的恨意,"以後你們報仇只能找記得的人,那些記不清的權當沒有,你們能做到嗎?"見她二人遲疑,繼續說道:"今日哥哥替你們殺了這幾人,將來的仇算你們的了。"

依若水顫聲道:"哥,你不要去,我們現在還打不過他們,等將來......將來......"

清風打斷她的話,"我們留下的痕跡嘎然而止,他們到了這裡自會明白,我們藏在附近,想躲也無處可躲。"只見若木若水聽了此話渾身顫抖,被嚇了個不輕,突然記起昨夜的無畏印來,左手觸地右手無畏,剎那覺得自己有了救濟衆生的宏願,身前的二女面色頓時平靜下來,少了幾絲畏懼,多了幾分鎮定。清風不禁苦笑,這以後可真是多了一項裝神弄鬼的本事!

清風索性不再躲藏,來到小路中央雙手倒背,依若木、依若水一左一右站在身後。

急奔而來的四位官差來到面前勒馬而立,隨着俊馬一聲嘶鳴,當先之人哈哈大笑,"小賊,怎麼不跑了,是跑不動了嗎?"

清風微微一笑,"不是跑不動,而是看到來的是你們,忽然覺得不用跑了!"

那人呆了一呆,見他三人一臉淡然毫無驚慌之色,心中甚覺奇怪,前日還怕的要死,怎得今天完全變了樣!

身形靠後的一人提醒道:"凌大哥,小心,定有古怪!"

四人慌忙下馬,抽出兵刃,挽了幾個劍花,擺弄了幾個把勢,見清風面帶笑容,靜靜佇立未動半分,只覺大有古怪,誰都不敢先行出手,只盼有人上前探個虛實。那個被稱做凌大哥的人,看了看其餘三人,大喝一聲,"一起上!"

不是清風託大,而是當幾人來到近前,一眼就瞧出,除了這位淩姓壯年,其他不過是龍套角色,在官府中混吃混喝罷了,哪有幾分真本事。唉,真有本事的人,又豈會在官府之中。

只聽叮叮噹噹外加四聲殺豬般的慘叫,清風與四個人影一觸即分,手中多了一把長劍,劍尖上滴答滴答的向下滴着鮮血。那四人趴在地上,三人昏厥不醒,只剩被叫做凌大哥的人,喘着粗氣,"爲什麼......不殺......殺了我?"

清風木然道:"不是不殺你,總得讓她們也出一口惡氣!"

"你......你......狠毒!"

清風回頭對若木若水道:”他交給你們了!"

依若木、依若水雙目泛紅,大叫一聲,"殺了你這個大壞人!"

依若木一接清風手中的長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劍足有十幾斤重,四五歲的孩子如何能拿得動。二人四隻小手握住劍柄,用力提起,拖着長劍來到那人身前,那人驚恐的看着劍尖在地上劃出的細長痕跡,顫聲求饒,"別......殺我......"

二女心中盡是父母之恨,哪曾理會,將劍拖到他的後頸,手一鬆,長劍落下,肌膚頓破,鮮血流出,長劍卡在後頸硬骨處停了下來。

二女見未傷他性命,再次將劍提了起來,手鬆劍落,後頸骨頭堅硬,長劍全靠向下的慣性,連續三五下仍未切斷頸骨。

那人努力擡起頭,看向清風,"求......求......你,給......給個......痛快!"

清風喑嘆一聲,如何不知這太過殘忍,可若水若木被仇恨矇蔽,今日不將她們導入正途,只怕以後......以後會化做心魔。只是未曾料到,她們兩個竟用了這麼個殺人方式,心中竟然毫不驚懼害怕,看來都是剛纔的無畏印跡之功,不由心生悔意,趁二女不注意凌空一指,射中那人百會穴,了卻了他的性命。

等她二人無力擡動劍柄之後,清風開口阻止道:"若木、若水,夠了!他早死了。"

二人力竭跌坐地面,看着滿地血跡,嗚嗚痛哭起來。清風上前抱緊二人,"殺人的感覺好不好?"

"不好,很不好,他若不傷了娘,我纔不殺他!"

"恩,他是該死,你是認得他,倘若你不認得他呢,還會殺他嗎?"

"哥,我以後再也不殺人了,真的好惡心!"

"父母之仇,該報還是要報的,我只是想讓你們明白,不要傷及無辜,那些記不清的人,還是忘了最好!"

待她二人停止哭泣,清風將這幾人身上尋到的清水、食物分給她們,笑道:"你看,哥哥說話還是算數的吧,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可千萬別吃的哥哥抱不動了啊!"

依若水擡起梨花帶雨的臉龐,帶着笑意,"哥,我還想吃肉!"

"人肉吃不吃?"

"啊,噁心!"

按清風本意,是要殺死兩匹馬當做食物,但當着二女的面,實在不好下手。此時三人共乘一騎,身後留一匹替換,另兩匹由它們自顧去吧。掃蕩完四人身上的物品,順着小路一路西去,但願早些碰上城鎮,辨明方位,南下觀止!

又回頭望了望那昏迷不醒的三人,明知將這三人放回去,將有無窮後患,但想起輪迴之痛,還是難免心悸,曾經的殺伐果斷,一去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