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尚且覺得當年丈夫拱手送出皇位,是對慕容一家的恩典,何況兒子?
追根究底,這纔是源頭所在。七年過去,楚朝暉的內心深處依舊以當年的大公主自居,與貴爲皇后的妹妹平起平坐,從未正視過自己已爲臣子的身份。
離了丈夫的保護,她原來是什麼都不懂的內宅夫人,誠心想替兒子與甥女調解,原來兩人中間還彆着當年這些事,怪到誰都不肯鬆口。
那一日的黃米紅棗蜜糉,便是外甥女大度地向自己示好,楚朝暉接了橄欖枝,將從前一筆帶過,這幾日到有些脫胎換骨的轉變。
專注了心思,楚朝暉將目光重新投到湖面上,只見那太守大人已然用濃墨點完龍睛,兩岸上是如雷的歡呼聲。
鼓聲響過,那九艘龍舟併發,彩繪的龍頭分外醒目。狹長的舟身尖尖,如利劍出鞘,將太湖水面滑開漂亮的直線,激起白色的浪花,引起岸上又一陣歡呼。
夏鈺之雄姿英發,立在船頭擂鼓助威。蘇暮寒優雅從容,喊着號子划動頭槳,同船的槳手們配合默契,均勻使力,他們那支龍舟輕盈而急促,眨眼間便領先了其他龍舟小半個身子。
慕容薇與夏蘭馨各執千里眼,湖上的盛況如在眼前。
兩人從掀起的簾子看出去,見夏鈺之長身直立,掄圓了雙臂,鼓點聲渾厚均勻,氣勢恢弘。坐在船頭的蘇暮寒揮動船槳,不驕不躁,他們那支龍舟在整個隊伍中最爲引人注目。
伴着舟上衆人齊齊的號子聲與夏鈺之震耳欲聾的鼓聲,他們的龍舟愈劃愈勇,率先過了中線。
其他的龍舟自然不肯示弱,密集的鼓點催促,槳手們齊齊發力,有一支龍舟竟然加快節奏,緊緊追了上來,漸漸與他們齊平。
那龍舟划行的速度急促而有力,大有後來居上之勢。夏蘭馨急得立起,從軒窗內探出小半個身子,又重重跺着腳,惱恨自己給兄長添不上力。
蘇暮寒依舊從容,保持着沉穩有度的心情。他耐心喊着號子,加快了划槳速度,又將那條船丟在身後。
兩條船頭上一懸紅綢、一懸黃綢,都分外醒目。這一黃一紅的龍舟如拉鋸一般,在湖面不停追逐,將其餘的龍舟遠遠拋到身後。
離着終點還有二三十米,夏鈺之的鼓聲更加有力,蘇暮賽再喊號子,衆人齊心,又加速划槳的頻率,眨眼前便奠定了優勢。
旁邊那船上隊伍已然拼到極致,船漿再也無法加力,只能眼瞅着蘇暮寒這支船疾行而去,最後領先第二艘龍舟整整一個身位,穩穩當當衝過了終點。
今年這龍舟賽尤其漂亮,方纔兩隻龍舟互相追逐,大有乘風破浪之勢。
岸上觀衆掌聲疊起,歡呼聲雷動。夏鈺之的擂鼓與蘇暮寒的號令都印象深刻,衆人很快便將焦點聚集在以往從未露過面的兩個人身上。
知府大人坐在看臺上,一顆心方纔隨着那兩條龍舟的追逐七上八下,幾番堪堪提到嗓子眼的焦躁。直待披紅綢的龍舟奪冠,他才放下心中大石,笑咪咪地吩咐人去接引蘇暮寒上來掀開紅綢。
知道今日貴客下場,龍舟賽的彩儀也比往年翻了數倍,正是無錫首富樑家的珠寶鋪子裡拿出,今日萬衆矚目。
那一串九十九粒的珠串全是上好的太湖珍珠,粒大且圓,顆顆色澤純淨、自然亮麗。蘇暮寒在兩岸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聲裡揭開紅綢,將托盤高高舉起,向衆人示意。
盤裡碩大的珍珠大小均勻,晶瑩透亮,立時便引起了一陣讚歎。
取了珍珠,蘇暮寒揚起燦若碎金的笑容,向四周的百姓團團一揖,又遠遠衝着官船的方向揮手示意。
夏蘭馨身子還探在窗外,瞧着蘇暮寒取了一串珍珠。因是離得遠些,瞧不得成色,卻知道必是寶物,以扇遮面嚮慕容薇促狹問道:“暮寒是在衝誰招手?”
一語未了,不待慕容薇答話,夏蘭馨便驚覺自己口誤,這話到有些不合時宜。
撇開長輩在坐不提,慕容薇不是往常的慕容薇,蘇暮寒也不似早先的蘇暮寒,兩人之間已然遠隔了天涯,再不是從前的兩小無猜。
脣槍舌劍,一路爭論着不休,並不是小兒女之意的廝鬧,而是各爲各的利益。到如今安國夫人還夾在中間爲難,她偏成了哪壺不開去提哪壺。
貿然道歉只會欲蓋彌彰,夏蘭馨落落大方起身,從桌上攢盒內撿了塊雪白的帶骨鮑螺,以手帕託着遞到慕容薇嘴邊。
藉着向楚朝暉道喜,夏蘭馨掩飾自己方纔的失口:“夫人,暮寒與三哥他們奪了魁,還取了彩頭,正在朝咱們船上招手。”
慕容薇口裡含了鮑螺,嘴角始終含着笑意,彷彿對夏蘭馨的調侃與轉圜都不在意。她將千里眼遞到小丫頭手上,起身離坐走到溫婉前面吃茶。溫婉柔柔笑着,絕口不提方纔的事,將剛泡出顏色的楓露茶給她斟了半碗。
無錫太守家搭起的綵棚裡,幾位當地有頭有臉的夫人帶着家中閨秀在坐,正簇擁着太守夫人與吳小姐觀龍舟,其中便有無錫首富樑家的嫡小姐樑錦官。
今年的龍舟多出一支,本就引人注目,誰知奪魁的偏是多出來這一支。
方纔映着日頭,蘇暮寒笑得委實燦爛,已有人旁敲側擊,捧着吳小姐打聽這兩位遠來的公子是誰,又是什麼來頭。
吳小姐並不關注兩人的長像,一顆心只在他們的身份上徘徊。自己心裡的確有些打算,一時舉棋不定,又不好對着父母開口。
方纔明着觀龍舟,心裡卻是七上八下,委實煎熬的難受。
父親大人年過半百,已然升遷無望,大約便要在此處終老。兄長得中進士幾年,本是一樁喜事,卻又因遲遲補不到缺,平白添了鬱郁。幸好嫂嫂賢惠,從不冷眼冷語,反而時時開解。
吳小姐是聰明人,知道一切都是緣自自家京中無人提攜,父親又無有餘錢替兄長斡旋的緣故。當日從父親口中得知了衆人的來歷,吳小姐便起了不如舍卻自己一個、成全一家人的相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