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箱呼哧呼哧拉着,爐膛裡紅紅的火焰亦映上楚朝暉眉眼彎彎的笑臉,素日瑩白如玉的面龐添了絲紅潤,那笑容愈發暢快。
餃子餡特意調了三種,大多數士兵吃的是香香的豬肉大蔥餡料,少部分回族兵將則享用羊肉灌湯的美味,楚朝暉跟少數信奉佛教、不食葷腥的士兵一起,選了素餡的凍豆腐木耳雞蛋餃子。
剛出鍋的餃子熱騰騰散發着香氣,廚子盛了滿滿一大盤送到楚朝暉帳中。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楚朝暉吃着她一生中最簡單卻又是最香甜的小年夜飯,穿着一生中最簡樸的衣裙,卻感覺到幾十年來前所未有的開心。
幾千裡之外的舊侍郎府衹,陳煥善、陳煥忠兩兄弟趕在臘月二十三回京述職,陳府裡對這些年來最齊全的一頓團圓飯極爲看重。
去歲的小年夜,陳如峻一家尚在從淮州往京城疾趕的路上。他自己前途未卜,二兒子留守老宅,大女兒則抱病揚州,一家人冷冷清清,臘月二十三的餃子可想而知,自然食不知味。
今年此時,他官至閣老次輔,滿腔報國之志得以實現,正是意氣風發。兩個兒子初入仕途,自然初生牛犢;女婿十年磨礪,眼看寶劍出鞘;三個女兒溫柔孝順,各自承歡膝下;賢妻含飴弄孫,家室一團和樂,再無憂心之事。
柳氏夫人從早上便張羅着小年夜的歡宴,陳煥忠的妻子謝氏隨在她身邊幫忙,妯娌兩個素來親厚,如今一年未見,自然少不了親熱的寒暄。
慕容泠的正房裡,幾個粉雕玉琢的孩子在羅漢榻上打打鬧鬧,映着窗臺上的幾樽紅梅插瓶,場面儼然是桌屏上擺的那幅百子鬧春圖。
陳欣華則領着兩個妹妹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和小丫頭們拿大紅綢緞剪了各色的窗花,叫丫鬟們挨着窗戶貼上,春節的氣息便愈發濃郁。
陳家兩兄弟洗去一路的風塵僕僕,與母親與妹妹們見了禮,便隨着父親去了外書房,父子三個就江陰局勢還要再做一番詳談。
路過無錫時,新任的無錫太守陸同章本是歷山書院的出身,他在府衙設宴招待兩兄弟,曾認真提及無錫樑家處事的詭異,請他們轉告陳如峻知曉。
陳煥善向父親拱手道:“陸師兄深覺樑家行事蹊蹺,細查之下,樑家當日竟在叛亂之前就收集糧草醫藥等軍需物資,數額之大真超乎想像。雖然事後全部充公,顯得極爲配合,陸師兄卻始終懷疑他們私下與叛賊有着勾結。”
陳煥忠也拱手說道:“這消息來源於新任戶部侍郎吳大人的兒子、現今的揚州郡守吳誠,兒子路過揚州時,他也特特提及。陸師兄已然泒人多多留意,苦於如今沒有證據,不好隨意捉人。”
江陰幫都是一丘之貉,樑家、粘家能夠發家,除卻做些不軌的買賣,都與錢唯真、劉本私交過密,很是掘了一桶金。
揚州粘家被陳欣華設局,在力挺匯通錢莊的那一役中慘敗,整個身家等於變相歸入了朝廷,如今已然一蹶不振。
無錫樑家卻不然,單單這筆軍需物資,動不到樑家的筋骨。樑老爺既然肯痛痛快快交出,必然是想隱瞞背後更大的圖謀。
陳如峻手拈頜下五縷黑鬚,心裡飛快地盤算。商人無利不圖,捨得吐出口中的財物,一定還有更另他心動的東西等着吞下。
聯想到蘇暮寒舉事之前,最後那一站便是無錫。並且與樑家那位大小姐比肩同行,一路招搖過市,陳如峻深深覺得這裡面還有些故事。
錢唯真如今押在詔獄,由刑部與大理寺會審。他寫了兩封信,命人分頭送去弄刑部魏大人與大理寺卿沈大人府上,請他們提審錢唯真等人時,不要放過樑家這樣的蛛絲馬跡,看還能不能鑿出什麼東西。
有錢家一對小孫子在手上,不愁撬不開錢唯真的口。此舉雖算不得磊落,卻不能有婦人之仁。爲着天下蒼生計,陳如峻不做那等愚善之人。
至於京城的那家樑錦記,陳如峻已然曉諭夏鈺之,早命潛龍衛的人盯上,一舉一動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不怕樑家在京城翻出浪花。
華燈初上時,陳府的家宴在暖閣里拉開序幕。望着賢妻在側,佳兒佳婦在坐,陳如峻笑得開懷,兩杯花雕酒飲進,親情愈發綿長。
崔遙與兩位舅兄見了面,自然喜出望外。平日陳如峻雖有心指點,崔遙對着官至高位的岳丈依然有幾分拘束,不如同輩人來得自如。
兩位舅兄都是兩榜進士出身,做學問嚴謹有度,正是現成的老師,崔遙先向兩人深深一揖,約下宴後便同去他的外書房小坐。
進了臘月二十三,天天都像是過年。
蘇睿去世滿了一年,今年的除夕夜裡安國王府也掛起了大紅的燈籠,略微減些主母不在家的蕭瑟氣息。
辛眉依舊在暖閣裡與諸位婆子議事,命各人將底下人的新衣領回,都穿戴起來。一堆堆嶄新的銅錢拿紅繩栓了,堆了滿滿一大簸籮,預備給奴僕們放賞。
該走動的府衹,一家不落都替楚朝暉走動,依着往年慣例送了年禮,又將各府的回禮登記在冊,依然有條不紊。
如今與周府做了親戚,辛眉前日還特意送了些鮑參翅肚替周夫人補身。留在周府用膳,特意與溫婉約下,初二日請她與周夫人一同過府小聚。
今年楚朝暉雖然不在,皇太后依舊是長情之人,只怕依舊會喚自己入宮。辛眉便請了老管家前來,命他除夕夜裡張羅幾桌宴席,再置些煙花爆竹,叫忙碌了一年的奴僕們也能輪換着熱鬧熱鬧。
二十八那日,宮裡果然傳來皇太后的口諭,除卻送了些賞賜,還要辛眉於臘月三十日下午入宮,參加皇太后設在重樓閣的家宴。
去歲是她與杜側妃兩個陪着楚朝暉這可憐的斷腸人,只管強做歡笑在皇太后面前。今年杜側妃已然入土,楚朝暉又遠在邊城,前往壽康宮的路上,便只餘了自己一個人形隻影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