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江帆病倒了

褚小強在信裡,首先闡述了三源這幾年的治安狀況,這幾年,是三源有史以來治安最差的階段,光每年的各類治安和刑事案件的發生率,就名列錦安市的前位,在全省也是出了名的,這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來自於礦山。

由於礦山的無序開採和濫挖盜採現象比較嚴重,非法的小煤窯、小鐵礦、小銅礦等屢禁不止,這就加大了對礦山的管理難度,使礦山存在了諸多的安全隱患,而且也是導致三源治安環境比較差的根本原因所在,近幾年來,礦山械鬥現象時常發生,由於對礦山人數管理始終是個死角,治理難度較大。

他說,自古以來,改善老百姓生活和生存環境的最根本的措施似乎就是發展經濟、修路鋪橋,但是治安問題卻不怎麼被地方官們所重視。

彭長宜讀到這裡,似乎感覺到了褚小強的字斟句酌。他來三源這麼長時間了,幾乎轉遍了三源的角角落落,修路鋪橋發展經濟其實做得並不夠。三源,雖然擁有儲量豐富的金屬礦資源和煤礦資源,但是,富裕起來的卻是個別人,是那些大老闆們,大部分老百姓還掙扎在貧困線上,醫療和教育問題,仍然是三源的主要問題。各鄉鎮的交通狀況普遍比較差,個別鄉鎮的主幹道到現在還是比較原始的鄉間路,大坑小坑的,遇上雨雪天氣,車輛根本無法通行,這樣的交通條件,又如何談到安居樂業?

什麼叫安居?就是不光要有一個好的居住環境,還要有一個好的治安環境,不光衣食住行有保障,還要有一個良好的、秩序竟然的治安環境。這兩樣,三源做到了嗎?由於對礦山的各項管理始終抓不上去,散落在山上大小礦上的礦工,也是一個巨大的安全隱患羣體,這部分人員構成不清楚,從哪兒來的不清楚,是什麼身份背景不清楚,所以,三源治安環境差也就不足爲奇了。

褚小強在信裡提出的問題,彭長宜早就注意到了,甚至徐德強也早就注意到了,也許前兩任縣長也注意到了,但是,牽扯麪太廣,對礦山上的管理,煤炭、公安、國土、環保、林業、水電等等,涉及到了好幾個部門,這好幾個部門都有不同程度的管理責任,所以,上級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才決定成立礦務局。

但是成立礦務局,對眼下的三源來說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因爲這裡涉及到了太多部門的利益和個人利益,涉及到了權力的分解,可能在其它縣市不是問題的事,到了三源就是問題。

彭長宜最近感到,紅色旅遊工作進展的比較順利,各項工作按部就班的進行了,他準備在最近,拿出一定的精力,抓抓礦山的工作,就像抓旅遊工作那樣,組織一班人,對三源全縣的礦山進行一次梳理,做一番系統的實地勘察和調研,力爭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礦山管理方案來。

礦山,是自己終究要碰的硬骨頭,如果沒有大水衝出來的七具屍體,可能這項工作還不能馬上提到彭長宜的議事日程上來,但是,顯然,老天爺不打算讓自己有喘息之機,倉促中,他就要迎戰礦山了。

彭長宜邊看邊思索着,小竇把一杯咖啡遞到他的面前,他剛要去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電話響了,他一看,趕緊接通,剛“喂”了一聲,就聽到翟炳德在裡面大聲吼道:

“彭長宜,你小子還打算幹不打算幹了!?”

彭長宜一愣,緊張的後背就冒出冷汗,因爲,在彭長宜的印象中,翟炳德跟他說話大都是讚賞和鼓勵,像這麼嚴肅嚴厲的話還是第一次。翟炳德,他的手裡掌握着全錦安市八九百名處級幹部的生殺大權,他只要上嘴脣碰下下嘴脣,輕輕吹一口氣,他彭長宜頭上這個烏紗帽就被他吹掉了,所以,聽到這話不冒冷汗就怪了。

儘管心裡被恐懼籠罩着,但還是嬉皮笑臉地說道:“您老人家怎麼了,發這麼大的火?”

“我能不發火嗎?三源,還是不是錦安的三源?”翟炳德火氣依然很大。

彭長宜一聽,就趕緊賴聲賴氣地說道:“是,是錦安的三源!”他不敢多說話,他要用最經濟的話,來引出翟炳德更多的話,以便他彭長宜好摸清對方的火力。

“鄔友福有什麼事瞞着我也就罷了,沒想到你小子怎麼也跟着他學?三源是錦安的三源,是共產黨的三源,不是你們個人的天下!”

聽翟書記這麼說,彭長宜心裡反而有底了,他平靜地說道:“呵呵,您幹嗎發那麼大的火呀?有什麼事您儘管批評。”

“我不會給你留客氣!我讓你幹嘛去了?是讓你給我好好幹,讓你給我當好三源的家,沒讓你跟我捉迷藏轉影背。我限你一個小時,趕快從三源給我滾過來!”

彭長宜對翟炳德這樣罵自己不但不生氣,反而笑了,說道:“是,我即刻往您那邊滾,不過您可要接住我,別讓我滾到馬路溝子裡去。”

“滾過來再說。”說着,“啪”,就掛了電話。

汗,從彭長宜的後背和額頭上就冒了出來,他合上電話,看了小竇一眼,小竇衝他一伸舌頭,遞給他一張紙巾,說道:“嘻嘻,捱罵了?”

彭長宜接過紙巾,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說道:“嘻嘻什麼,我捱罵你怎麼那麼高興?”說着,故意生氣地瞪了他一眼。

小竇一吐舌頭,說道:“誰這麼大膽,敢罵我彭大將軍?”

彭長宜看着小竇那雙古怪精靈般的羚羊眼,他當然不能正面回答她,就說道:“放心,肯定不是小強?”

小竇一聽,就泄了氣,說道:“怎麼又說他了……”

彭長宜笑笑,把褚小強的那份材料塞進自己的手包裡,把那個空信封又給了小竇,說道:“小竇,我有急事,得趕緊走,謝謝你,對了,你把雲中小學邊上的那片草場起個名字,以後成了景點,是要有名字的。”

小竇一聽這話,她的兩眼就放出光來,說道:“真的?真的讓我來命名?”

彭長宜說:“真的。”

“哦,那太好了,我回去跟同學們商量一下,看看用什麼名字好,不過那天有個學生又畫了一張,就是老劉的孩子畫的,他自己給自己這幅作品起了個名字,叫雲中草原,當時我很喜歡這個題目,您看用這個怎麼樣?”

彭長宜想了想說:“不錯。這樣,我先走,下來咱們再議。”

小竇知道不能跟縣長一起出去,就站起來跟他擺手再見。

彭長宜來到吧檯,給吧檯放下兩百塊錢後就離開了。

他走出門口,張望了一下,剛想給老顧打電話,見老顧開着車過了,他上了車,就直奔錦安而去。

路上,彭長宜反覆琢磨着翟炳德話裡透出的意思,很明顯,儘管他罵了彭長宜,但是,明顯透出對鄔友福的不瞞。他有些納悶,難道他們跟嶽副市長彙報的事,嶽副市長沒有告訴翟炳德嗎?

其實,到三源來後,彭長宜就沒怎麼單獨跟翟炳德彙報什麼,倒不是他不想彙報,而是不敢貿然彙報,一來摸不清翟炳德跟鄔友福的關係,二來也不想因此讓鄔友福對自己有看法,所以,除去紅色旅遊上的一些項目進行正常的彙報外,非正常的彙報幾乎沒有過,因爲他跟鄔友福也沒有明顯的分歧。

另外,彭長宜認爲,有些非正常的彙報多了,就會讓領導反感,不說不好,說了也不好,給領導添堵不說,還落個自己是非多的毛病。比如,郄允纔來,彭長宜還給鄔友福提醒了,但是鄔友福沒有跟上邊打招呼,自己越過鄔友福向上報告這事有些不妥。

有的時候,即便讓上級領導劈頭蓋臉地罵一頓,也不要邁張了腳步,那樣就給領導造成你野心大、慾望高、不善於合作的印象,反而不好。

思來想去,彭長宜覺得自己沒有什麼錯誤讓翟炳德捏住的,無非就是礦難結束後,自己彙報的少了,如果他對自己真的有看法,或者自己犯下什麼大錯,就不會用這種口氣跟自己說話了,想到這裡,他跟老顧說道:“到了錦安市中心再叫我,我眯一會兒。”說着,就閉上了眼睛……

北京,中央黨校醫院裡,護士正在用消毒棉籤擦拭江帆的手背,準備給他輸液。

江帆從不看這個過程,而是把頭扭向了窗外。窗外,一棵有百年樹齡的合歡樹,像一隻手臂一樣,遮住了一部分陽光,使陽光不至於直射進來,樹梢上,開滿了粉嫩的、毛茸茸的絨花,給這個房間,增添了別樣的美好和溫馨。

隨着手背上傳來的一陣輕微的刺痛,江帆微微皺了一下眉,這纔回過頭。護士將針頭用膠布固定好後,仔細調整着藥液滴落的速度,然後又問了他幾句話就出去了。

這時,小許手裡拎着兩隻食品袋進來了,小許說道:“市長,您看我買了什麼來了?”說着,就把一個透明的食品袋放在牀頭櫃上,江帆一看,無力地笑了一下,說道:“呵呵,煮玉米。”

“這可不是一般的煮玉米。”小許高興地說道。

交鋒笑了,說道:“呵呵,難不成你這玉米還出了二般了?”

小許見市長今天情緒不錯,就很高興,市長已經有三天不吃東西了,只是喝點水,人已經非常憔悴了,他想方設法給他買東西吃,怎奈,最後都吃進了自己嘴裡,今天,他是意外看到了煮玉米,就心血來潮地買來了,他神秘地說道:

“市長,這煮玉米來自三源。”

“哦?”江帆一聽,眼睛就盯着玉米看。

小許神秘地說道:“是三源的人在醫院門口賣的,據說每天不到十一點就賣沒了,非常搶手,您是不是來食慾了?”

聽說這玉米來自三源,江帆也受了小許的影響,就說道:“呵呵,這麼說,這玉米是長宜領導下的土地長出來的呀?”

小許高興地說道:“是啊,是啊,特別新鮮,不像別處賣的煮玉米,反覆在鍋裡煮,而且沒有玉米的清香味,好多人都是聞着味去買他的煮玉米的。”

小許在賣力地推銷他買的煮玉米,並且,把袋子打開,立刻,一股煮玉米的清香立刻散發出來,江帆使勁聞了聞,立刻有了食慾,說道:

“不錯,聞到香味了。”

小許一聽,高興的不知說什麼好了,:“就是,就是,特別香,我就知道您肯定有食慾。”

江帆笑了,就想往牀頭上靠靠,怎奈渾身骨節痠痛,沒有什麼力氣,小許急忙過來,說道:“您別動,我把牀搖起來。”

“不用。”江帆制止了他,他從來都不讓小許搖牀,他認爲那是重病患者才這樣,他只是重感冒、發燒而已,就說:“把枕頭和被子墊在牀頭,我靠着吃就行了。”

小許過來,給他墊好身後的東西,江帆就靠在了牀頭,眼睛看着那根玉米。

小許高興極了,說道:“市長,您終於想吃東西了,太好了!我還買了小米粥。”

“我先對付那根玉米吧。”江帆有些力氣不支,閉上了眼睛。

小許急忙拿過一塊溼毛巾,細心地給江帆擦着手,最後才遞給他那根玉米。

江帆先在鼻子底下聞聞,說道:“不錯,是鄒子介的味道。”

“哈哈。”小許高興地笑了,說道:“這還能聞到呀?”

江帆笑了,說道:“我吃過他的煮玉米,不過不是糯玉米。”說着,就把這根散發着熱氣的煮玉米橫在嘴邊啃了一口,立刻,那種特有的清香,便沁入肺腑。

小許見市長肯吃東西了,非常高興,說道:“吃小點口,別噎着,畢竟是粗糧,不好消化。”

江帆連着啃了兩三口,就有些虛弱地垂下了手臂,慢慢地嚼着,嚼着嚼着,他忽然說道:“小許,跟我說實話,如果我離開亢州,你是想繼續在機關幹下去,還是想換個崗位?”

小許正高興地看着市長啃玉米,聽他這麼一說,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說道:“市……市長,您什麼意思?不想要我了嗎?”

“呵呵,看你說的,有這個可能嗎?”江帆故作輕鬆地笑了,又啃了一口玉米粒,慢慢地嚼着。

“那、那您幹嘛這麼說?”小許委屈極了。

“我這話早就想說了,就是怕你多想,才一直沒說。你跟了我好幾年了,我不能太自私,總把你留在身邊,樊書記的司機去了交警隊,我也想讓你去公安口,別的單位業務相對強些,去公安口好發展,你也是當兵的出身,比較適合,但是我不想也讓你去交警隊,那裡太幸苦,上路檢查、出現場,三天兩頭的來領導,護路、執勤,沒白天黑夜的,太辛苦,我想讓你去看守所,你看怎麼樣?”

江帆說完,又啃了一口玉米,慢慢地嚼着,這次,他沒有看小許,而是給他一個考慮和思索的時間。

小許半天才說:“市長,這個問題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如果非要出去的話,您讓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不操心這個問題,只是……眼下,我真的不想離開您……”小許說着,別過臉去。

江帆說道:“我知道咱們弟兄間的感情,我當然也捨不得放你出去,但是有些事我必須要替你們想到,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官,如果等到我走那天再安排你,可能就不會那麼可心了,這樣吧,既然你相信我,那我就爲你做主了,看守所那裡缺個副所長,你去給陳樂打下手吧,那裡不錯,比較安逸,另外也不招人眼目。”

“嗯……”小許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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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帆說:“你如果沒意見,過兩天我就給市委打報告,你先把關係放在哪兒,可以先不去上班,繼續留在機關,等什麼時候想去上班了,再去,你看這樣行吧?”

小許哽住了呼吸,又“嗯”了一聲,背過臉去……

江帆又說:“一會你給曹秘書長打電話,讓他抽時間來趟醫院。”

“嗯。”小許回過頭,他的眼睛有些溼潤,看着市長,感覺市長從來都沒有過的沉靜,心裡就有了擔心。

江帆有些累了,一根玉米沒有吃完,他放到了牀頭櫃上,小許將他吃剩的玉米放進了食品袋中,給江帆倒了一杯溫水,讓他漱口,然後拿過一個紙杯,讓他把漱口水吐到紙杯裡,扶着江帆重新躺下。

小許說:“您不想喝兩口粥了嗎?據說也是新小米熬的,也很香的。”

江帆搖搖頭,說道:“一會吧。”說完,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小許給江帆蓋好被單,拿起裝有漱口水的紙杯就出去了。

江帆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就看向了窗外那些盛開着的合歡花。這些美麗、粉白粉白的絨花,像一個小絨球,有些羞澀的開在枝杈間,儘管沒有炫目的花瓣綻放,卻別有一種楚楚動人的風韻,而且清香襲人。她日出而開,日落而合,花葉像極了了含羞草。江帆非常喜歡這花,那天昏迷後醒來,第一眼就看到了窗外的這些柔柔弱弱的小絨球,花絲如縷狀,半粉半白,纖細如絲,有一種特別的美麗。

那天早上,他一覺醒來後,就感到頭痛欲裂,天旋地轉,經歷了頭晚藥物和涼水的雙重刺激,他一下子就病倒了。

林巖要將發着高燒的他送到市醫院,江帆搖頭,說道:“吃片退燒藥,回北京。”

但是,他回到黨校後,剛一下車,就暈倒了,正好碰見班長几人要去上課,見到這情景,就急忙把他送到了黨校醫院。

他高燒不退,昏迷了一整天,當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他才醒過來,就看見了那滿樹的躲在樹葉和樹幹中間的小粉花,尤其是那羞答答、柔柔弱弱的樣子,惹人愛憐,使他禁不住就想起了丁一,想起那天晚上她哭的跟個淚人一樣,心裡就一陣絞痛……

他生病沒敢告訴她,他甦醒後的當天夜裡,強打精神,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儘管她聽出自己聲音中的異樣,他也只是以太累了爲由,就搪塞過去了。

他必須要安排善後的事了,要重新規劃自己,規劃身邊的人,只是,他的小鹿,他不知該把她放於何處,想到這裡,他心裡又是一陣隱隱的疼痛,眼睛就有些漲熱……

江帆不由得有些神傷,他閉上了眼睛,門被推開了,小許叫了一聲:“市長……”

江帆睜開了眼,就看見一個身材魁梧、神情和藹的人微笑着走了進來,背後跟着一個秘書模樣的人,拎着一袋水果,放下水果後,那個人就出去了。

江帆揉揉自己的眼睛,他看清了,這個人是黨校的袁副校長,在開學典禮上見過他,江帆趕忙直起上身,有些激動地說道:“袁校長,您……您怎麼來了?”

袁副校長快步走到他的近前,一手摁住他的肩膀,不讓他起來,一手就握住了他的另一隻手,溫和地說道:“你就是江帆,這次我可是見到真人了。”

小許就給袁副校長遞過來一把軟椅,給他倒了一杯白水,然後就出去了。

江帆笑笑,說道:“您這麼忙,還來看我,真讓學生太感動了!”

袁副校長笑了,坐在椅子上,說道:“我今天上午不忙,我還生你的氣呢,心說這個江帆是何許人也,怎麼還不來見我,後來一問,才知道你病了,所以我就等不及,跑醫院來看你了。”

江帆笑着說:“我聽班長說了,謝謝您。”

袁副校長沒有跟他談論文的事,而是望着江帆憔悴和消瘦的面容,說道:“家裡遭災很嚴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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