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到了?連顧九都訝了一下,連丞相都驚動了嗎?
顧九已來不及上前與那些女子們坐在一堆了。
這時候一雙溫潤無比的手朝她伸過來,免去了她所有的驚恐與不安……
她又重新回到了她的位置,與那人坐在一起。
因聽得有人傳謝相到了,整個春香苑頓時安靜下來。
寡月緊緊地握着顧九的手,他想告訴她不要害怕,無論發生什麼,他都會陪着她。
安靜的樓閣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本以爲會有一隊隨從先上,也本以爲會有氣勢恢宏的排場。
然而,都沒有。
一身灰色錦袍的丞相,從樓道處走來,看來那一聲通傳只是樓裡的管事認出了他的人,所以通傳了一聲。
謝相身旁只跟了一個隨從,那人褐色衣袍,清秀眉目,是相府門生,春香苑裡常來的官員也並不陌生。
謝贇的確是碰巧路過,並非是有心來此。
這時候樓裡的官員都來朝謝相行禮作揖。
謝贇微點頭,他一旁的年輕男子,抱拳上前道:“諸位大人,相爺只是聽得靳大人與其未婚妻子來此,於是想來一看。”
那清秀男子勾脣一笑,聲色淡淡,卻是道盡相爺來此之意。
諸位大人面面相覷,還是靳大人的面子大,若不是旁人相爺都不會來的?
如此一來諸位官員都望向寡月和顧九。
那目光之中有欽羨也有嫉妒。
前段時間靳南衣是斷袖之事才傳得滿城風雨,如今這靳南衣又“攜妻”高調出現在衆人面前。
無疑是讓許多官員都將注意力轉移到靳南衣身邊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呵護着的女子身上。
那面紗之下,是美是醜呢?
看着身段倒是不錯的?看着到像是個美人胚子。
措手不及間的顧九,茫然地隨着寡月給謝相行禮。
灰色衣袍的男子深凝一眼顧九後,朝白衣少年道:“不知靳大人未婚妻姓什麼?”
謝相如此一問樓中更安靜了些。
從顧九與寡月出現時候,樓中人便將目光落在顧九的容貌與身姿上,而謝相也果然非一般人。
寡月凝着謝相的目光深邃僵硬一瞬,這一瞬顧九能感受到少年握着她的手,猛的抖動了一下。
正當寡月思及當如何回答謝相時,一身紫衣的少女淺淺道:“江南華胥樓主是我哥。”
安靜的樓宇內,衆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顧九身上,驚駭了一瞬後,一小部分的人的目光已自行收回。
顧九感覺到自己的雙頰滾燙,那道道灼熱的目光下,她覺得自己有些無處遁形,惶恐不安中,一雙溫潤的手,將她握得更緊了些兒。
顧九雙頰滾燙,只要他不介意她的自作主張就好……
她是怕他爲難,那麼這謊言便由她來說吧。
灼熱的目光快將顧九淹沒了,正當顧九想低垂下眉眼的時候,一道更顯凌厲、炙熱、驚駭的目光朝她直射過來。
錯愕間顧九已擡起臉。
那一身水藍色裙裾的女子似是精心打扮而來,顧九擡眼的那一瞬就對上她倉皇的美麗的鳳目。
“是蕭大人來了。”這時候一位官員高呼一聲。
顧九這纔回過神來,這美人不是別人,正是蕭槿。
顧九能感受到蕭槿目光中帶着的——敵意。
華胥樓主的妹妹?
蕭槿的目光死死地鎖定住顧九,原來靳南衣的未婚妻是華胥樓主的妹妹?
也難怪,靳南衣對她不離不棄,原來她是華胥樓主的妹妹,她生於江南,也與靳南衣青梅竹馬吧?
靳南衣心心念唸的女子就是她?
終於見到了,可是心中不錯呢剛好受。
那麼,他喜歡這女子哪裡?
是弱柳扶風之姿,還是面紗下也許傾城傾國的容顏?
又或者……
蕭槿不知自己是如何走過春香戲臺的,她水藍色的裙襬顯得很是累贅,臂紗也鬆鬆垮垮地要滑落下來,她一隻手,在不經意間將頭上的“某物”取掉,似乎無人瞧見,她就是那麼不經意地一個動作。
無數比她官階要低的人朝她行禮,她不曾理會,只是走到那些女子中坐下。
大雍女子出席這種場所並不少見,至蕭槿入朝爲官後,更有無數大雍才女想效仿蕭槿,入仕爲官。
大雍貴族女子也並不是如顧九所知的古代女子一般保守而極其重視貞潔名聲。
詩會和花會是貴族女子所喜愛的。
而今日春香苑的焦點無疑是成了這些女子。
謝贇被引着坐下。春香苑的管事的速度的確很快,沒一會兒十八般武藝俱全,筆墨紙硯都擺上了。
“這往年都這麼玩的,今年也這麼玩太沒意思了,不如我們玩點有趣的?”一個玉冠粉面的官員笑着提議道。
“嗯?如何才叫有趣?”這時候一個臨窗而坐的青衫公子淺淡道,那人寒眸略動,目光久久地落在陰寡月的身上,似乎是在透過寡月瞧着另一個人。
“司大人,想不到你也會感興趣。”那個提議的官員笑道,人已朝着謝贇走去。
這人是工部侍郎封馳,慕長安的姐夫,名字並不同人一般溫潤。
“相爺,下官覺得不妨這次我們將位置大亂了,詩詞接龍如何?”
衆人一聽覺得新鮮,忙問道:“如何個‘詩詞接龍’法?”
封馳望着謝贇,似是在等相爺的答覆。
“聽着封侍郎的倒是覺得有趣,那本相便大開眼界一下了。”謝贇淺淡道。
整個春香戲臺的場子裡,擺上了兩條桌榻席。
謝相和他的門生坐在高座上。
下面官員們的順序全部打亂了,顧九坐在謝相右手側第一個,正對着蕭槿,這樣的位置讓顧九覺得壓抑,不過還好寡月就坐在她右手邊。顧九明白古代這種方位中的道理,虛左以待,左側坐着的都是最受尊崇的。
蕭槿坐在謝相的左側,因她的身份特殊,這裡僅次於蕭槿的位置,謝相的右手邊第一個位置,又被她坐着。
原因不過是寡月讓給她坐的,這位置在寡月的左邊,在寡月看來是對她的愛護。
待一切就緒,封馳說了規矩,接詞接不上的人要離開桌榻,等着後頭的人補上,若是連補上的人都沒有了,便是敗一個退一個。
這種遊戲規則,看着像是越早上越不好,所以很多都想當替補的,可是卻不知越是後頭上來的越是難。
顧九想,大雍女子有才學者很多,能來這裡的,都是才學高勝,而且不拘泥於世俗,性情自是不同於一般人的。
“那我們便請相爺出題吧。”
這時候一個在位的官員說道。
正巧謝贇的目光落在他所在的桌榻上的白瓷瓶上,那白瓷瓶上硃色的三個大字落入他的眼中:醉花陰。
長安隱月閣裡最著名的酒種,傳爲十二個月份中的特屬花所成。
謝相眸子微眯,道:“聽說這‘醉花陰’爲十二月花所成,那便以每一月花做詩或詞,一月接一句,接錯了花,或者接不出來都算錯。”
謝相又翻開一紅摺子道:“此酒以十二種花製成,十二種花各取自十二個月的代表花,民間稱之十二花神,正月梅花,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牡丹,五月石榴,六月荷花,七月蜀葵,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木芙蓉,冬月山茶,臘月水仙花……便以這花爲一句詩或者詞,梅花開頭吧……”
謝相話音剛落,一聲冷凌淡漠的女聲就響起:“那本官就起頭吧!”
蕭槿說完絕美冷凌的目直視着顧九的雙目不曾移開。
顧九隻覺得她面紗下的臉更燙了許多,霍地,她鬆開陰寡月緊握着她的手。
她會讓蕭槿知道,她不會是“懦弱”的人。
得到顧九的直視,蕭槿無疑是心中微微有些震驚的,全大雍敢於直視她的男子都沒有多少,更何況一個平民女子?
僅僅只是因爲她是江南華胥樓主的妹妹?或者,僅僅只是因爲她能與她蕭槿心儀的男子比肩嗎?
蕭槿美目微眯,心中的慍惱因着那女子一旁的少年的在乎,微微地變質,變成了一種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影斜清淺處,香度黃昏時!”蕭槿急切道,感受到她左手邊的男子正欲要開口,猛地她目光轉向顧九處,纖長的手端起面前的美酒道,“慕姑娘,你接!——”
衆人駭了一下,望向蕭槿,按道理下一個該是輪到吏部的段侍郎來接的,這會兒蕭大人卻是點名道姓的指着顧九要她來接。
段逢春意味深長地凝了蕭槿一眼,卻是極有風度的端起酒杯朝顧九道:“那便由慕姑娘接吧。”他即是替蕭槿解圍,又下意識地想看看這女子如何來應對。
他們稱她爲慕姑娘,便是因爲華胥樓主姓“慕”。
顧九本是沉浸在蕭槿的那句詠梅詩作中,的確符合了蕭槿的性情,確實是好句子。
這會兒,她聽蕭槿此言趕緊端起酒杯道:“沾衣不溼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不得停頓,她便不得等謝相那邊吩咐了,不然她便是第一個出局的,她不想那麼早出局讓旁人笑話,再說她現在可不是一個人,她的身上還牽繫着一個“靳南衣”。
果然,顧九低頭的瞬間就瞥見蕭槿脣角的微笑,她明白,她接的詩句並不是讓人眼前一亮,只能說是機智罷了。
定蕭槿開頭後,接詩的人都知道了自己的順序,所以會特地留意自己的順序所排到的該是哪一月的花,可蕭槿突然這樣,便是以爲她真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商家女,不能馬上接出來。
她雖接的句子不似蕭槿那般,寫梅不見梅花二字,而“杏花”二字露了出來,卻也到底是接上來了。
顧九下邊的寡月訝了一小下,很快的接道:“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少年淡淡的聲音將落,顧九莫名的有些想笑。
這個陰寡月,就是這麼可愛,她露了“杏花”二字,他便將“桃花”“鱖魚”這些“俗物”全露了出來……
寡月紅着臉望向顧九,心中有些小得意,又有些小滿足,煞是可愛,還微露出他的小虎牙。
他就知道他的心思都逃不過顧九的眼睛,他的小心思顧九都瞧的一清二楚。
在場的人中也只有有心人能聽出這一前一後二人的對答,段逢春,和不遠處的一個青衫男子都微勾脣角。
蕭槿自是聰明人,在旁聽者不甚留意此“俗句”的時候,她眉頭頓皺,心中微酸,下意識地又瞥了顧九一眼。
這個女人爲何能得到靳南衣這麼多的愛護?處處都護着她?連作個詩句也要護着她……
謝家嫡次女很快便接下去:“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衆人訝了一下,又聽得謝家女下手的青衫男子接到:“似火山榴映閃小,繁中能薄豔中閒。”
司嶽人話音方落,就聽得幾聲叫“好”的。
顧暗自回味了一下,覺得這一句寫的甚妙,尤其是那句:繁中能薄豔中閒。她下意識地去瞧寡月,見她也似有深究之色,便知道她和他又想到了一處……
誰說她不解他的風情?
她可以因他慢慢地去接觸詩詞的,顧九滿意地勾脣。
司嶽人端着酒杯朝他下手的靳雲濤嫡女靳素宜一望。
靳素宜躊躇了一下,又端起酒杯忙接道:“年年越溪女,相憶採芙蓉。”
顧九差點沒給忍住笑出聲來,如此一來,衆人只怕是認爲靳家的都會捏些俗詞爛句了嗎?
隔了好久都沒有聽到,下一句的那個人接了許久不見接,大夥兒連着數了三聲,越數那人越緊張,漲紅了臉頰憋不出來一句。
“我是真不知蜀葵的有什麼詩了,罷了罷了,你們玩吧,反正我這也是上來充數的。”誰叫這裡頭他也是三品官呢?那官員笑道,自動讓賢。
本來後補的人很多的,這會兒卻面面相覷的不敢上前,有些是因着官階不夠,有些事因丞相在這裡。
迫於時間緊湊,於是封馳接了上去:“錦水繞花籃,岷山帶葉青。(蜀葵)”
封馳下頭是一個青年官員,禮部貢院那方的,忙端着酒杯道:“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留香。(桂花)”
顧九微訝了一下,此句倒是和蕭槿那句有異曲同工之妙。
那人說完又見一女子接了過去:“颯颯西風滿院載,蕊寒香冷蝶難來。”
“江邊誰種芙蓉木,寂寞芳姿照水紅。(木芙蓉)”接下來的一個官員忙接到。
“似有濃妝出絳色,行光一道映朝霞。(山茶)”(女)
“含香體素玉傾城,山礬是弟梅是兄。(水仙)”(男)
“煙霏霏雨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女)
如此一來又輪到了段逢春,他微勾脣,從身旁的蕭槿那裡望過去,目光一直落到顧九處,方勾脣道:“春日遊,杏花開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如此一來顧九和寡月二人都變了神色。
顧九訝然一瞬,擡起臉瞧向那段逢春,卻發現那人正瞧着自己,她心中一緊,十分不解地一皺眉頭。
寡月低垂着的鳳眸也在一瞬間陰鷙無比,卻又在下一刻,他擡起臉朝着顧九溫柔一笑。
蕭槿一擡眼就瞧見寡月在對着顧九淺笑,一瞬間又是煩悶無比,她微皺着眉頭接了過去:“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桃花)”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花濃(牡丹)”顧九快速的接道。
連寡月都微微訝異顧九能接這麼多詩?看來他倒是不必擔心顧九日後受那些貴族女“才藝欺人”了。
蕭槿略是煩悶的皺眉。
從顧九接了牡丹句以後,她就感受到節奏加快了不少。
“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燃。”(陰寡月)
“五月漁郎曾以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鋪。”(謝氏女)
這一句接的,倒是有些讓顧九心泛酸味,這二人倒是“合拍”
寡月聽得謝家的接完,心中一訝,又小心翼翼地望向顧九,見她神情淡淡。
“請君有錢向酒家,君不見蜀葵花。”司嶽人表示他也對蜀葵的句子沒轍,如此便是草草了之。
“……”靳素宜頓了半天沒出來,直接算是棄權了,她也倒是不惱,反正她就是來陪她表姐的,所以很是自在的下去了。
衆人也自是不在意靳素宜的退出,所以沒有留心多久,衆人的心思還是在詩會上。
如此火速轉了四輪下來退下了七人,如此一來只剩下,顧九、寡月、謝家女、司嶽人,封馳、段逢春、蕭槿七人了,似乎是很默契的再沒有人上前來補上,因着這幾人的配合也着實是耐看的很。
那幾個退下的女子都十分尷尬難堪。
相繼瞧了顧九一眼,目光停留在顧九的簪子上,有幾個女子紅了臉,那人戴着的簪子和她們的都是一款,差別怎麼這麼大呢?
有兩個女子暗自長吁一口氣,還好今天不是戴的那簪子,若是戴出來又沒別人戴着好看,真是丟人現眼了,罷了,那簪子她們再也不戴了,免得別人再提及這女子時,說起這簪子。
再輪到顧九的時候是水仙題。
“借水開花自已奇,水沉爲骨玉爲肌。”
顧九的話音將落就聽得封馳拱手朝衆位道:“諸位大人,現在場只剩下三位女子,不如將場地交與她們?咱們退下旁觀可好?”
“本官無異議,看其他兩位大人吧。”司嶽人笑道,端起面前的酒水微抿。
蕭槿美目微眯,她自是樂意與她們單獨比試,這女子竟能脫口而出“借水開花自已奇,水沉爲骨玉爲肌。”
這樣的句子,也倒是讓她覺得有些驚奇了。
“本官無異議。”段逢春笑道。
寡月低垂着眉頭,正欲開口時候卻聽見蕭槿道:“如此甚好,便是來些有難度的,不知靳大人可同意?”
這一瞬寡月從蕭槿的目中到一絲勢在必得。
他有些擔憂地望向顧九,顧九回他以一個微笑,深望一眼高座上的丞相,又朝着蕭槿道:“依蕭大人。”
封馳、司嶽人和段逢春相繼起身退下後,寡月也跟着退下,回到一旁小易和蕭肅坐着的位置。
小易忙給自家主子倒茶,順便加油打氣。
“主子,您別擔心,九姑娘不會輸的,九姑娘可厲害着呢。”小易笑道。
寡月微頷首,他的九兒確實有許多他不知道的地方呢,他接過小易遞來的茶,只是捧在手上並沒有立馬去用,而是打量着場中的紫衣女子。
九兒……還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似乎就連九兒,也變得不那麼簡單了。
可是九兒一直有什麼隱瞞着他?包括她的身世。
白衣少年的沉鬱鳳眸,更加幽深幾許。
這一時,詩會也因着這三位女子的對決,顯得更加耐看了,甚至從外頭進來了許多人,能進來的都是朝中爲官的,不能進來的都站在春香苑外聽着春香苑管事和小廝的彙報。
聽說了的人,也都趕着過來瞧熱鬧了,這會兒春香苑前門庭若市,車如流水馬如龍,甚至有桃閣的花娘都相約而來圍觀。
蕭槿將“規則”寫在紙上,封馳接了過去,瞧了一遍又呈給謝相,謝相又動了動筆在上頭添了些兒。
還是離不開作詩,不過有些難度了,上句押“門”韻,次韻爲“故”,下句押“魂”韻,無次韻選擇。
下句的難度是有些大的,顧九雖不大懂詩,但這一點她清楚,其實該是謝相照顧她了,她想這韻腳的選擇謝相定是做了手腳的。
看來蕭槿真的很想贏了她。
顧九勾脣,莫名的有些許不安,但是爲了陰寡月,她會竭盡全力一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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