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秘書根本不知道,路建國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他笑了笑,認真的說道:“路師傅,我真的沒和您開玩笑,昨天我和廠長從你家裡出來以後,專門討論了一下你工作的問題……”
聽到這裡,路建國的臉色登時變了,手腳一陣冰涼,心裡掀起了陣陣波瀾!完了完了,這下子算是真的完了!沒有想到,居然連張廠長都插手進來了,他倆在一起討論自己的工作問題,肯定就是讓自己下崗唄!
“現在軍兒也沒有工作了,飛揚還在念大學,還有一年才能畢業,自己若是下崗了,下一學年的學費,去哪裡籌啊!”想到這裡,路建國也顧不上王秘書還在那裡唸叨了,壯起膽子,打斷了他的話,急忙說道:“王秘書,我雖然現在歲數大了,但是幹活的時候,仍舊不遜於那些十八九歲的小夥子,看在我在廠裡幹了十幾年的份上,您能不能考慮一下,別讓我下崗了,就讓我留在廠裡繼續幹吧!”他懇求的看着王秘書。
“讓你下崗?”王秘書楞了,又氣又惱的說道:“誰說讓你下崗了?”
“您剛纔說,給我調動一個輕鬆點兒的崗位,這話裡的意思,不就是讓我下崗嗎?”路建國小心翼翼的說着。
噗嗤一聲,一旁的司機,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呀你!”王秘書也樂了,“老路啊,我說給你調動一個輕鬆一點兒的崗位,但是沒說讓你下崗啊!”
路建國憨厚的笑了笑,不安的搓着雙手,解釋道:“我還以爲您的意思是,讓我回家坐着!”
“呵呵,王秘。”旁邊的司機插嘴,風趣的說道:“我明白老路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坐在家裡是一個很輕鬆的活兒。呵呵。”
“想的倒是不錯!”王秘書哈哈笑道:“要是有這樣的崗位的話,我保證,我肯定第一個就申請!哈哈!”
路建國尷尬的笑了笑。
有了方纔這一擋子兒事後,王秘書乾脆也不和路建國再提工作上的事情了,只是就着家長裡短的小事兒,又閒聊了幾句之厚,就閉上了嘴。
路建國所在的鐵廠,離他家並不算太遠,大約有三公里左右,步行的話,有二十分鐘足夠走到了。
轎車緩緩的駛進鐵廠的門前,眼尖的保安,早就看見了這輛張廠長的專車,不待司機按喇叭,就已經手腳麻利的從警衛室裡鑽了出來,將大門打開。
一進廠大門往左邊拐,就是辦公樓的所在。
司機將轎車停在辦公樓旁邊,兢兢業業的保安,在一旁站的筆直,看見轎車後面的門打開後,不待裡面的人鑽出來,他就噔的一下,右腳的腳後跟用力的靠在左腳上,右手噌的一下舉起來,隨即,聲音洪亮的叫道:“廠長早上……嗯?”後面的那個好字還沒有說出口,就被他嚥了回去。
從車裡鑽出來的,哪兒裡是張廠長啊,分明就是廠裡的維修工老路嘛!
路建國也被保安這麼一齣子嚇得楞住了,乖乖,活了幾十年,還是頭一次碰到有人給自己敬禮問好的!
“……老路,怎麼是你啊!”保安鬱悶的放下手,足足三年了,保安就沒有見過這輛張廠長的專車,坐過別的人!時間一長,他也養成慣性思維了,所以剛纔纔會提前作出敬禮的動作!
路建國頗爲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憨厚的笑了笑,解釋道:“嗯。今天早晨出門的時候,恰好碰到王秘書,他就順路拉我到廠裡來了!”
“順路?”保安滿腹的疑惑,這輛車是張廠長的專車,每天就只有他一個人使用,偶爾有接待客戶的時候,王秘書通常都是用副廠長的那輛車去接待。怎麼今天王秘書居然會想起來,用張廠長的這輛專車,去順路拉一個廠裡的普通職工?
“我先上班去了!”路建國衝王秘書笑了笑,轉身扭頭向車間走去。
“不對勁兒!”
看着路建國匆匆離開的背影,保安心裡猛的打了一個激靈,他想起來了,剛纔路建國是從司機的後面那個位置下車的!這個位置,別人也許不知道有什麼含義,但是他心裡十分清楚,這個位置通常都是領導的專署位置!因爲司機後面的位置,是轎車中最爲安全的位置,所以,許多領導都喜歡坐這個位置!
剛纔車裡還有王秘書在,若要是順路接老路的話,王秘書完全可以讓他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去!但是,王秘書居然卻讓老路坐到了“領導專座”上……莫非,老路要升官了?
“老路,來了啊!”
“嗯!你也來了啊!”
進到車間的更衣室裡,路建國一如往常的和工友打了一聲招呼,隨後打開更衣櫃,換上了那件滿是油漬的工作服。
“老路!”那位工友換好衣服後,湊到了他的跟前,憂心仲仲的說道:“我今天早晨來的時候,聽說老王被辭退下崗了!”
“什麼?”路建國大吃一驚,隨即追問道:“你聽誰說的?”
“我早晨來的時候,在街上碰到他了!唉!”工友嘆了一口氣,道:“老王的歲數,比你我都還要小一歲呢!他都被辭退下崗了,下一個說不定就會輪到你和我了!”
路建國的心一抖,像是在安慰自己似的說道:“我早晨碰到王秘書了,他還說要給我調一個輕鬆兒的工作乾乾呢,應該不會讓我下崗吧!”
“呵呵!老路呀老路!你可真是會開玩笑啊!”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了過來,路建國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穿着乾淨的工衣、圓臉龐、眼睛細長的中年人,慢悠悠的從外面走進了更衣室,嗤笑道:“你馬上就要五十歲了,你這一把年紀,你說說你還能幹點兒什麼?王秘早晨說給你找一個輕鬆點兒的工作,這意思你還不明白嗎?就是讓你下崗回家坐着!怎麼樣,這個工作夠輕鬆吧!哈哈,你都這麼一把歲數了,怎麼還是這麼天真啊!”
路建國沒有吭聲,默默的將頭轉了過去。
這個中年人姓張,是維修車間的主任,也正是路建國的上司!據說副廠長的妹妹是他的老婆!當初他正是靠着這個關係,才當上了維修車間的主任!
靠着裙帶關係當上一個小官的張主任,爲人一點兒也不低調,整天牛皮轟轟的,而且還有許多小毛病。
例如,愛表現!
每當張廠長到車間裡巡查的時候,張主任總是提前能夠得到風聲,然後,他就換上一身髒兮兮的工作服,趕在張廠長下車間之前,提前趕到路建國等人幹活的地方,在那裡裝模作樣,等待着張廠長進車間。
一旦張廠長進車間後,在離他還隔着八丈遠的地方,勤勞的張主任,就立刻站的筆直,然後大聲的喊一聲:“張廠長好!”與此同時,他還會用故意摸黑的手,順勢擦一把臉。
於是,張廠長就會看到這樣一副讓人感動的畫面。
勤勞的張主任,穿着一身髒兮兮工作服,滿是汗水的臉上,還有一道黑印子——當然,臉上的汗水,是因爲他久不勞作,稍微一動彈,就出一身的虛汗所導致的。
每當看到張主任這副樣子,路建國等人就會相互對視一眼,彼此露出一個會意的笑容:張主任又在像保安學習了,看看張主任那副站姿,簡直比退伍下來的保安,還要專業幾分啊!
愛表現也就算了,路建國等人也都心裡明白,人家這表現一下,是爲了坐穩主任的位置。最讓路建國等人受不了的一點兒就是,姓張的這個傢伙,總是愛沒事兒找事兒。
最明顯的地方就是,在張主任出現的時候,路建國等人必須是在幹活中,一旦看見他們坐下來休息,張主任的臉色,頓時就黑了下來。
“誰讓你們休息的?啊?難道廠子每個月給你們錢,就是爲了讓你們來這裡休息的?趕緊,都起來幹活去!”
“什麼?活幹完了?我怎麼沒有看見?你看看,這個地方的衛生這麼髒,你們就看不見嗎?趕緊兒,把這裡掃乾淨!”
張主任的那雙眼,簡直勘比火眼金睛!哪怕地上有一根頭髮,他都能夠看的清清楚楚,並且定義爲,衛生太髒!
當路建國等人將地掃乾淨之後,張主任會慢悠悠的走過來,板着臉教訓道:“你看看你們,像一個工人的樣子嗎?衛生這麼髒,居然都看不見!看來不罰你們,你們是沒有記性……嗯,這次罰你們五十塊錢好了!若要是下次再讓我看見,就直接罰款一百!你們別有想法,知道嗎,我這是爲你們好!若要是讓張廠看見的話,至少得罰你們二百塊錢!”
張主任一臉認真,語重心長的樣子,彷彿罰款是爲了下面的工人着想,而不是爲了自己的荷包着想!
工人們一天才掙多少錢?六十塊錢!然而,好心的張主任,一下子就罰掉五十!而且看他那副樣子,似乎已經很慈悲了,用他的話來說,你看,至少我還給你們留了十塊錢生活費呢!
張主任就像是一個永遠都吃不飽的吸血鬼似的,隔三岔五的,就會找到各種藉口,來罰下面工人們的錢!維修車間幾十號工人,人人都被罰過錢!而且,罰款的頻率極爲頻繁,三個月內,任何一個工人,肯定都要被罰一次!
維修車間的工人們,都是一些老實巴交的普通工人,而且他們都知道張主任的關係,各個都是敢怒不敢言,只好在背地裡痛罵。
對於這種情況,張主任心裡也十分清楚,但他依然我行我素,沒有絲毫收斂的樣子——罵就罵去唄,反正又不會少塊肉,撈錢纔是最重要的!
“老路!”
看見路建國不吭聲,張主任越發的得意起來,倨傲的笑了笑,自我感覺很有風度的輕輕的用手鋝了一把頭髮,拿腔捏調的教訓道:“廠裡面輕鬆的工作,也有!並不是沒有!”他伸出一根中指,輕輕的晃動了一下,淡淡的笑道:“比如像我,我的工作就很輕鬆,但是很可惜,並不是人人都能坐到我這個位置上的!知道嗎?除了領導之外,廠裡再沒有其他的輕鬆的工作了,如果你要是嫌累的話,那我可以替你申請一下,讓你回家坐着,恰好廠裡這段時間,正要進行裁員辭退,想必你這時候提出來申請,一定會很容易通過的,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啊?”
路建國被他這一番話,氣的肺都要炸掉了,氣沖沖的說道:“張主任,多謝你的好心,不用了!”
“呵呵!”張主任十分矜持的笑了笑,走到路建國身邊,輕輕的拍了一把他的肩膀,“老路啊,好好幹吧!”他收回手,看見手指上面,沾上了一道黑印,旋即,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兩根手指用力的相互一搓,將那道黑印搓掉了,故意說道:“唉,手都弄髒了!”
話音未落,忽然,門口傳來一個聲音。
“張鑫,我看你的手很乾淨嘛!看來你是從來也不幹活吧!”
張鑫急忙轉身,看見黑着臉的張廠長,正站在更衣室的門口,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
“啊?張、張廠?”張鑫楞了一下。
“張鑫!”張廠長邁進更衣室,大步走到了張鑫的面前。
“呵呵,張廠!”張鑫擠出一個笑臉,獻媚的說道:“一大清早,就來我們車間檢查工作了啊!”看見張廠長神色不悅,他心裡有些打鼓,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
“哼!”張廠長冷冷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說道:“張鑫,你乾的好事兒!”
“啊?”張鑫一楞,不明白張廠長話裡的意思,不過他的腦筋轉的很快,陪着笑,點頭哈腰的說道:“張廠,我的工作沒有作好,請您批評!”
“哼!你的工作,作的很好!簡直太好了!”張廠長話裡有話的說道。
“沒有,沒有!”
“哼!張鑫!”張廠長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怒喝道;“事到臨頭,你還在這裡裝!剛纔有一個姓王的老工人,到我辦公室裡,揭發舉報你經常剋扣維修車間工人們的血汗錢!”說着,他從包裡掏出幾張票據,甩到了張鑫的臉上!
“那位老工人,把你沒收罰款的票據,都拿過來了!你還有什麼可以狡辯的!”
張鑫身體一軟,差點兒癱倒在地上。當初爲了顯示出來自己並沒有把罰款吞沒到自己的腰包裡,他專門刻了一個假公章,然後買了一本發票,每罰款一次,他就用假公章在發票上面扣章,以此糊弄下面的工人,證明自己每次的罰款,都交到廠裡的財務那裡去了!他知道,下面這些工人,爲了保住工作,是萬萬沒有膽子,去廠裡財務那裡對帳的,就算去,他們也根本查不出來什麼!
因爲,廠裡負責財務的人,正是張鑫的老婆!
“要不是今天那個被你辭退的老工人,到我那裡告狀,我還真沒有想到,你居然會作出這樣的混帳事情!”張廠長恨不得狠狠踢他幾腳,以泄心裡的怒火。
“張廠,我錯了,我錯了!”張鑫哀求不已,他連聲說道:“我現在就把罰他們的錢,都退還給他們!”他心裡沒有別的要求,只要能夠保住自己這份工作就行!要知道,縣城裡面想找個舒服錢多的工作,實在是太難了!
只要能夠保住這份工作,張鑫甚至願意退還雙倍的罰款!
“哼!”張廠長哼了一聲,心裡在考慮着怎麼處理這個傢伙。
“張廠!”
這時,張廠身後的王秘書,眼睛一轉,湊到他的耳邊,道;“我們不是正發愁沒辦法給路建國點兒甜頭嗎?眼下,這正好是一個機會啊!把張鑫開除掉,副廠長那裡也不好意思,乾脆就讓他和老路調換一下!讓老路當主任,讓張鑫下去當工人!這樣以來,既懲罰了張鑫,又不至於掃了副廠長的面子,同時還能夠給老路點兒甜頭,讓他在李小姐那邊多多美言幾句!”
張廠長心裡一動,簡直快要樂出聲了!這簡直就是一箭三雕啊!昨天晚上還在發愁,怎麼安排調動路建國的工作呢,沒有想到眼下,機會就來了!
就這麼辦!
一瞬間,張廠長就作出了決定。
“張鑫,看在你大舅子的面子上,我這次就饒了你!從現在開始,你就到下面當工人去吧!”
張鑫微微鬆了一口氣,只要張廠長不報警就好,他的心裡打起了小九九,把自己放到下面去,主任這個位置就空了出來,過上幾個月,讓自己的老婆去他哥哥那裡去哀求一番,將來自己還能夠坐回這個位置上……
張鑫的念頭還未轉完,旋即,就聽到張廠長很隨意的說道:“老路,你在廠裡也幹了這麼多年了,讓你當維修車間的主任,你看怎麼樣?能不能勝任這份工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