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篇二

“六爺。”來人一襲勁裝,眉宇之間盡是英氣,顯得剛正不阿氣宇軒昂。也並未行何大禮,只是雙手作揖,禮道。

鳳離擡了擡手:“不必多禮,坐吧。”

男子背挺得很直,一看就是出自世家,行爲舉止硬朗氣勢。鳳離悠然自若喝了一口茶,擡眼懶懶瞧他,問:“出了什麼事?”

那男子沒有立刻作答,反倒是餘光瞥到了我這邊來。我藏在屏風後頭,知道對方武功必定不凡,一點小破綻都能讓他揪到蛛絲馬跡。連忙屏了呼吸,將氣息慢慢隱起來,靜靜聽着。

鳳離見他往那邊看,低了眸眼光深邃,再擡眸時又是一臉如常,喚眼前之人:“安矣,怎麼了?”

男子將目光收了回來,正色道:“這幾日太子一黨頻頻和四皇子聚在飄香閣,末將手下的人回來稟告說,他們許是要借最近南蠻夷人對周遭百姓連連騷擾進犯一事大做文章,讓皇上下旨出兵去攻打那南蠻人。依末將之見,如若皇上真的下旨出兵,朝中能動用的兩位將軍,除了我以外還有韓如雷。倘若最後是讓那韓如雷帶兵去討伐,兵權落入他們手中,日後肯定大大不妙。”

鳳離冷笑:“前些日子大哥纔派了兩名死士連夜趕往南疆,他當真以爲本王不知道麼,他與南疆交好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瞞得過父皇,可瞞不過本王。如今居然以邊疆百姓做要挾,這等法子他可想不出來,必定是四哥獻的計。”

男子點頭:“那依六爺看,這次出兵非末將不可了?”

鳳離沉思了片刻,並沒有直接回復;“此事茲事體大,今日本王有些累了,明兒再細說不遲。量他們這幾日還不會有何動靜,你先退下吧。”

男子應了一聲。站起來又施了一個禮,若有所思瞥了一眼我在的方向,轉身出去了。

鳳離半倚在案上,顯得懶散,低聲道:“醞溪,出來罷。”

我從裡頭屏風裡慢慢踱出來,問:“這便是當朝龍炎大將軍慕容安矣?”

“是。”鳳離擡眼含笑看我一眼:“說說,對方纔的事有何見解?”

那一眼看似帶笑風情,卻是眼底灼灼,讓人感覺到勢在必得的氣勢。我就知道,他準不會讓我平白無故聽到他們內情,此時若不說出點什麼來,以後也就沒有必要讓我再知曉了,那混進來有何意義。沉吟了一下,我擡眼:“四皇子這招下得妙,倘若這次兵權落到了韓將軍手中,誠如方纔慕容將軍所說,對六爺也是大大不利。但慕容將軍若是攬了兵權也並不是上策,若藉此一來,那太子或四皇子向皇上進諫,說六爺您手握兵權,再胡亂誣陷你什麼,便說你起了造反歹心。恐怕他們早就做好了誣陷你的準備,等着慕容將軍極力攬下兵權,惹皇上懷疑,再借機對付你。”

鳳離輕輕一笑,道:“那依醞溪之見,該如何做呢?”

我眼底一轉,盯着眼前這人,想必他方纔沒有應允那慕容安矣的提議,就是想到了這一遭,怕是連應對之策都想了出來。只是想要藉機考我一考,瞧瞧我是不是一個可用之才罷了。頗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無奈又不得不說,只得道:“依醞溪愚見,這次出兵應當交由韓將軍,但我們也不妨做出要爭的假象來,他們爲了逼真引我們上鉤,必定也會做足了樣子。到時候我們就適時放手,再以彼之身還施彼道,一分不差地

還給他們。”

鳳離眼裡漸漸露出讚賞,若有所思盯着我:“驚鴻還真肯把你送來。”

我不滿地翻了一個白眼,若不是爲了老皇帝的命,我纔不肯來趟這淌渾水呢。

誰知那鳳離突然一個湊身上前。一張美若天人的臉在我眼前放大,一雙眼好比那山間潺潺而下的清澈溪水,裡頭透出的幾分笑意,竟然讓我不自覺恍了神。他便趁這個機會,湊在我發間深聞了聞,才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來:“醞溪,今夜就讓你來侍寢罷。”

“我看還是不用了罷。”我立即回過神來,僵硬地扯開嘴角露出一個涼涼的笑容:“睿王殿下您,不僅身邊有貌美如花聞名天下的十四寵姬,還有兩位側妃娘娘。小心哪天…”我斜眼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身上來來回回:“…縱慾過度,腎虛就不好了…”

聞言,他面不改色“哦?”了一聲,不置可否地望着我:“爲了醞溪,一切都無妨。”

青筋!

我保證我額上很沒形象地爆出了青筋。

這個登徒子!

殺了老皇帝后第一件事就是解決了他!

不出幾日,太子和四皇子等人果然借南蠻夷人不僅不按時上供還不時犯我朝邊境百姓爲由,大力進諫老皇帝下旨出兵討伐。龍炎大將軍慕容安矣自願領兵出征討伐,同時虎烈大將軍韓如雷也出列請命帶兵出征,兩方勢力毫不退讓,一時之間僵持不休。

隔日,龍炎大將軍卻突然放棄此次出征機會,將兵權拱手相讓給虎烈大將軍,請命留在長安守護皇城。

就在一切都準備妥當的時候,大理寺卿公孫熔接到皇帝下達的密旨搜查虎烈大將軍府邸,並於將軍府內搜出了一封與南蠻族人相交往來的信件,和一枚南疆特有的古池玉龍木佩。

滿朝皆驚!

誰不知道這虎烈大將軍是太子的人,若說他有膽子犯事,背後的人定是太子無疑。一來二去牽扯到了太子,皇帝震怒之下將太子軟禁在太子府三月不得踏出半步,更有傳言稱老皇帝動了廢太子之心。

就在此時,南疆世族東方氏族長獻上衣帛一萬匹,牛羊兩萬頭,表示對我朝至高無上的敬意,並表示願意俯首稱臣,永不再犯。

晚風低低地吹着,鳳離一襲月牙白的錦衣長袍,一頭黑髮鬆鬆散散用絳紫色繩束起,在院落裡悠閒地賞着花,回頭來淺笑着望着我,道:“我還真是低估了你。本以爲這樣一來我朝和南蠻一族一場惡戰在所難免,未料到醞溪你隻字片語就化解了。”

他笑起來眼角眉梢都透露出幾分妖媚,和以往輕佻的笑容不同,眼底彷彿都濃濃起了一層霧,看得我微微都有些發愣。

我總算明白了,江湖上總說當朝六皇子睿王殿下,不僅足智多謀手段高強,最讓人難忘的還是他那一張足以令天下美人啞然失色的傾城容貌。

我暗歎一口氣,幸虧平素裡總是對着其餘幾張恍若天人的貌美容顏,不然此刻我肯定得陷進他那一汪深潭似的眸子裡。

四大護法中我的容貌最爲中人之姿,不論是身爲男子的海色,還是同爲女子的江尚香和湖盈盈,一張臉拿出去絕對可以比過那傳說中漣漪千字樓的頭牌。記得有一次湖盈盈心情大好,親自去了漣漪千字樓評了一季花魁,據說後頭那幾月都無人敢上那

臺自詡那花魁之名。

不過貌美如斯可是要付出代價的,那三人因爲容貌太過出衆,每次出去執行任務都得戴着人皮面具,相比之下我就遠遠沒有那樣的煩惱。

唉…真不知這應該是喜是憂。

鳳離看我兀自出神不知在想什麼,伸出手在我眼前搖晃了晃,見我回過神來才勾起嘴角道:“醞溪莫非是在想你立此大功,我應當如何好好獎賞寵愛你不成?”

我習慣他隨口而出的輕佻語言,卻還是忍不住回道:“纔沒有!”

誰知他居然一斂神色,收了他平素裡吊兒郎當的模樣,眼底沉沉又像是透出着幾分無奈何深沉。我嚇了一嚇,靜靜等着他開口。

“你這麼聰明,我想要什麼你必定是知道的。我要當皇帝,要給全天下人太平盛世,要盡我所有努力治理國家。也不希望再看到戰亂,奪走百姓們一直守護的和平和安寧。醞溪,我需要你的幫助。”他將目光對上我的,裡頭的堅定和不易察覺的受傷讓我心不自覺一跳。

我記得以前聽說過睿王殿下在幼年被偷襲皇宮的賊人逮出宮過半年,也不知一路流轉顛簸吃了多少苦頭,才終於被盛怒之下的老皇帝找了回來。

那個時候…他娘就已經不在了罷。

我覺得有點心疼眼前這個男子。他在民間呆過,所以瞭解民間百姓的無奈何苦楚,才能更深刻地想要爲百姓做些什麼,從百姓的角度出發。我朝能得此明君,也是百姓之大幸啊。感覺他還在眸眼沉沉地望着我,我露出一個歡欣而真摯的微笑,對上他的眼,點點頭,答道:“好,我答應你。”

反正我要殺的也只有老皇帝,父債子償的道理太荒謬,他又沒有做錯過什麼,又何必把上一輩的苦楚加之在他身上來。這個男人,我彷彿可以預見他創造出來的太平盛世,雖然我是一個冷心冷情的殺手,但終究也希望這天下的百姓能夠過得好一些,自然也希望能夠有明君可以登基創造出太平盛世。

至少他一定會比他那該死愚鈍的父皇好得多。

廊邊的八角玲瓏燈已經被婢女點上了,在夜風下搖搖晃晃,投在地上斑駁的影子。月光安靜地落下來,眼前的男子卻突然伸手抱了我一下,然後又放開,臉上已經恢復了平素了笑嘻嘻的模樣,道:“好了,夜裡風涼,我們回房就寢罷。”

我還沒有從他那個突兀的懷抱裡反過神來,聞言揪出了一絲不對勁來:“誰和你回房就寢?!我…我走了!”說罷,轉身朝院落外走去。

我的步子走得有些急,怕下一秒就會忍不住想起方纔他懷抱裡微涼和寂寞的氣息。怎麼可能,他可是要權有權要勢有勢的睿王殿下,身邊有無數忠心耿耿的人不說,還有十四寵姬和兩位側妃付出全部愛意等待着他。他怎麼會,怎麼會有那樣寂寞的氣息呢。

走到院落門口我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他一眼,他依舊站在原地,目光遙遙地望着我。月光下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孤孤單單延射在冰冷的地面上。我站在遠處,竟然聞見清新芳香的花香,不是他身上時刻帶着的梨花香。我疑惑,四下一看才發現滿院子的角落裡都種滿了含笑花,靜靜地開在夜裡,襯着那月牙白長袍的男子,妖孽橫生的眉眼都隱在一片蒼茫的夜色裡。

我搖搖頭,暗笑自己怎麼變成如此多愁善感的小女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