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樣,那頭名叫泰利帕西的惡魔走了,女孩活了下來。雖然村裡被搞得一團糟,但是村民還是非常感激翔的幫助。而且,他們看到了與露相同的膚色和髮色的年輕獵魔人,知道了他們的關係,便在感謝的晚宴上專門把他們安排在了鄰座。
即使已經不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待遇,翔對此還是有些不習慣。尤其是當他和露閃閃的目光交匯的時候,心裡總是一陣狂跳。
盤中的烤香腸一根又一根的被添上,杯中無酒精的啤酒一次又一次的被填滿,村民們帶着自己所能表達出來的最感激的言語一個挨一個前來敬酒。氣氛熱情而並不喧鬧的宴會持續到晚上9點,村民集體來到教堂歌頌聖主七賢對他們的愛戴。這一次祈禱,每個人比往常都更加虔誠、熱切。
翔沒有參加祈禱,他回到旅館的房間,開始整理從醫所廢墟中找回的裝備,同時也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整理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所幸大多還能用,只是那幾瓶聖水易碎的瓶子已經被坍塌的屋頂砸成了玻璃渣。碎玻璃和被覆了厚厚一層土的裝備混在一起,無數次紮上了翔的手指,右手傷口也時不時的隱隱作痛,而偏偏白天實質上的戰鬥失利所帶來的挫敗感又一次爬山他的心頭。頓時,懊惱點燃了胸中怒火。
髒兮兮的裝備袋被他甩手撥到了牆邊,玻璃渣和裝備散落一地,靜靜的嘆息着。
“如果不是那隻惡魔放水,我其實會死吧。”翔沉重的想到:“我還不夠強。”
年輕的獵魔人立刻做出離開小村的打算。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再和師傅一同探討下戰鬥的問題,以前他們經常這樣做,也很有效。
穿戴整齊,翔扭動門把手用力一拉——
一雙碧綠色的、如同清泉般的眼睛望着他。翔的毫無防備的心裡又是一震。
“你……你好。”年輕的獵魔人悴不及防。慌忙之中,他發現自己居然結巴了。
露笑了,花一般的笑容在她的臉上綻放着。然後她看到了翔身後的裝備包,在那裡,數不清叫不出名字的裝備胡亂塞着,讓它的主人看起來就像一個修理工。
“我還沒有當面感謝大人的救命之恩……您這是要走嗎?”女孩小心翼翼的問。
翔聳聳肩,把她讓進房間。或者說,他已經忘記自己如何把她讓進房間的。
“如果是道謝的話,大可不必,這是我的職責。”
露的臉上,忽然劃過了一絲哀憐:“您是‘鷹之王’的血脈,是吧?”
過於的種種又一次脹滿了翔的腦袋,然而,望着那一雙無邪的碧綠眼睛,這句本可能令他難受的話自露的口中說出來,竟有了別樣的意味。
獵魔人恢復了鎮靜,沒有作聲。
“你的眼睛……只有鷹之王的血脈纔會擁有着象徵威嚴的猩紅色的雙眼。”
“你對我的家族知道的很多,想必你也不是普通人。”
露雙手輕輕的提起裙面,對着獵魔人微微頷首鞠躬:“我的父親曾與您的父王並肩作戰,他是第六軍團的指揮官。王子殿下。”
王子,這個稱呼是何其的遙遠,而他的父王……被悲傷與仇恨交替蹂躪乃至麻木的內心,幾乎忘記了他的長相。
“是啊,我的父……父王……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現在是中央教廷國的獵魔人。爲復仇而戰。”他頓了頓:“爲什麼你會在這裡?我聽說你是不久前纔來的。“
“您和使節團失蹤後,父親將我送到鄉下,自己回到首都暗中策劃營救鷹之王血脈的行動,但是雄獅王先行一步……”說到這裡,露突然之間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多了。她慌亂的看着翔,下意識的輕咬咬着自己的手指,垂下了頭。
“弟弟妹妹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繼續吧。”
露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說:“父親心灰意冷,帶着我來到這裡,自己去當了僱傭兵,從此了無音信。”
翔沉默着,心裡卻早已波濤洶涌。
雖然他早已忘記父王的音容笑貌。但是,他永遠也忘不了寂靜之夜父子二人促膝長談時,一個君王對自己王位繼承人的拳拳教誨。
[身居高位,手握重權,並不代表可以逆天而行。只有廣博恩惠,才能收攏人心。記住,一個君王的霸業不僅是看他能帶多少兵卒,而是要看他能統多少將相;不是看它能讓多少人恐懼,而是要看他能讓多少人敬仰。]
父王,那爲什麼我們會敗?
翔回過神,堅決地說:“露,以後就不要叫我王子殿下了,也不要行禮,那已經是過去時,不合時宜的稱謂會給你我帶來危險。我也沒有打算回去找雄獅王報仇,父王說過,爭權奪勢的戰爭受傷的永遠是無辜的百姓。我現在只是一個獵殺惡魔的獵手。從今以後,你就叫我翔吧,你我之間不分尊貴,皆爲平民。”
露點點頭。
於是年輕的獵魔人轉身向門口走去,突然,他停下腳步。
“我會盡量常來看你的。”
“你還回來麼?”
一句回答,一句提問,異口同聲。
短暫的沉默之後,兩人一同露出了笑容。微微盪漾着的碧綠和看似冷漠猩紅的目光柔和的交會,激起彼此的點點波瀾。
露在腰間摸索着,很快,金屬的光澤透過女孩的指縫牽動了年輕獵魔人的目光。
這是一條做工極其考究的吊墜。
吊墜主體的外殼用鐵製成,表面由銀鍍成,項鍊的部分也是由銀製成,只是因爲年代久遠,吊墜表面的凹陷和項鍊銀絲的連接處,都已經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黑色。
“幸運掛墜,是父親臨走前留給我的,送給你吧。”說着,露按動吊墜頂端的一個小按鈕,吊墜發出一聲輕響,原以爲是光禿禿表面的掛墜,突然攤開,出現了一枚紫色的寶石。
寶石的表面圓潤光滑,接着屋內光線的潑灑,竟形成了宛如流淌着紫色光霧的錯覺,明知道只是一枚紫色的寶石,然而它卻無時不刻的散發着誘惑的力量,就像是一位靜待衆臣民膜拜的女王站在注目者的面前,高貴、淡雅、目空一切的氣質毫不保留的顯現出來。。
足以令任何一名珠寶鑑定大師垂涎。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翔愣了一下,說。
露搖搖頭:“這幸運寶石,有了它,就會變得非常幸運,我覺得你比我更需要它。”
在一個虔誠的信徒之村被惡魔附身,這算是幸運麼?翔沒有說出來,但是臉上的表情就是這麼寫的。
女孩的閃爍着靈光,她彷彿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想到了什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不覺得,遠赴他鄉的二人,能夠以這種方式相逢,難道不是運氣麼?”
“嗯。”翔釋懷的點了點頭。
他微微頷首讓女孩把手中的掛墜戴在他的胸前,而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門口。露依舊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她凝視着翔剛纔與他道別的房門,擡手輕輕的揮動着。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