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來,冬又至,寒風肆虐,花殘葉落,又到一年歲未。 。書齋內,雕花銅爐裡銀絲炭燒得通紅,房間裡暖洋洋的,水仙花傲然綻放,散發出淡淡的幽香。
沈燕如正在教何輕語撫琴,“撫琴,要雙手配合,左手按弦,右手撫弦,撫弦有八種最主要的指法,分別是託、擘、挑、抹、剔、勾、摘、打。語兒,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何輕語忙應道。
“那我們開始吧。”沈燕如嫣然一笑。
何輕語初學撫琴,曲不成曲,調不成調,聲音單調刺耳,難聽得如同在扯大鋸。
“好了,語兒,今天就彈到這吧。”沈燕如的表情也有些僵硬,看了看沙漏,半個時辰了,忙用手按住了琴絃,阻止何輕語繼續摧殘衆人的耳朵。
子衿和添香長舒了口氣,再聽下去,她們要抓狂了,起身倒來熱水給兩人淨手。
何輕語淨了手,倒了杯熱茶奉給沈燕如,“先生,請喝茶。”
“謝謝語兒。”沈燕如接過茶杯,笑盈盈地道謝。
喝完杯中的茶,何輕語送沈燕如出去,轉身去見正房見琳兒,卻見李嬤嬤送大夫出門,臉色微變,忙上前問道:“李媽媽,我娘怎麼了?”
“小姐莫急,夫人沒事。”李嬤嬤滿臉喜色。
“小姐,夫人是有喜了,小姐就要當姐姐了。”文嬤嬤打起簾子讓何輕語進房。
心中大石砰地落下,何輕語笑着走進房去,轉過雕花屏風,就看到琳兒面帶喜色地斜躺在軟榻上,身上蓋着繡着百子戲春的錦被。
“娘。”何輕語在琳兒身邊坐下。
“語兒,你喜歡弟弟還是喜歡妹妹?”琳兒拉着何輕語的小手,柔聲問道。
“語兒喜歡弟弟。”雖然琳兒一直很疼愛何輕語,但是何輕語知道,琳兒一直爲沒能給何家生下兒子而感到遺憾,這一次,何輕語希望她能如願以償。
琳兒摸了摸何輕語的小臉,輕嘆道:“以後有了弟弟的扶持,我家語兒在婆家纔不會被人欺負。”
何輕語一愣,心生感動,“語兒會幫娘一起照顧弟弟的。”
“語兒真是孃的好孩子。”
琳兒再次懷孕,何府上下一陣歡喜,何旭然將這喜訊寫信告訴了安國候府的徐母,徐母爲了替女兒祈福,連吃了一個月的素齋,大家都期待着新生命的到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賀年聲中送走了景德十一年寒冷的冬天,迎來了景德十二年和暖的春天,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這一天,沈燕如因家中有事沒來何府,何輕語坐在青藤花架下練琴爲樂。婢女們退避三舍,她們實在受不了魔音貫腦的折磨。
“小姐……小姐……”突然傳來李嬤嬤淒厲的喊聲。
何輕語一驚,長長地護指勾斷了琴絃。
在廊下繡花的秦嬤嬤迎上去,“老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小姐……夫人她……夫人她……”李嬤嬤脣角顫抖地厲害,話都說不全。
“我孃親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何輕語急聲問道。
“夫人剛纔突然大出血,快……快不行了。”李嬤嬤喊了出來。
何輕語臉上的血色剎那間褪盡,推開琴案,向外跑去。
正房院子裡站着一羣人,丫鬟、婆子們端着銅盆進進出出。
何輕語走近一看,銅盆裡裝的全是血水,心往下沉,腦海裡閃出三個字,宮外孕。
在現代宮外孕,搶救不及時,還有生命危險,在這個古代……
何輕語不敢想像那個可怕的後果,衝進了房裡,嗆人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屋內,琳兒閉着眼睛躺在牀上,她身下的被子被鮮血染紅。
“娘,娘。”何輕語呼喊着撲到牀邊。
感覺到女兒的氣息,剛從休克中清醒過來的琳兒緩緩地睜開雙眼,看着何輕語稚嫩的小臉,心痛如絞,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樣,撫摸她的頭,只是力不從心,手連舉了幾次都無力地垂下了。
何輕語跪在牀邊的腳踏上,握住琳兒的手放在臉上,“娘,娘,語兒來了,語兒來了。”
琳兒手上的血水,夾雜着何輕語的淚水,順着何輕語的的臉頰一滴一滴地落在衣襟上,染成一片血色。
“你們都……都出去,我有話要……要單獨和小姐說。”琳兒吐出口中含着的參片,她清楚地知道,她的大限已到,她要把事情交待清楚,安排妥當,她不能讓她唯一的女兒在她死去後,孤苦無依,任人擺佈。
“語兒,對不起,娘不能看着……你長大……不能……親自替你梳頭……送你出嫁了。”琳兒百般不捨看着愛女,眼中淚水如泉涌。
何輕語泣不成聲地道:“娘,我不要聽你說這些,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一定可以替語兒梳頭,看着語兒出嫁的。”
“傻孩子,不要哭,你仔細聽娘說。”琳兒湊到何輕語耳邊,“在屋裡的大木箱裡……有一個上鎖的檀木匣子,在那裡裝着房契、地契、家中下人的賣身契以及存在錢莊裡銀子的提取印記,那些都是……娘留給你傍身用的。日後,你爹爹再娶,你也能……用所依仗,不必仰人鼻息。”
母愛如海,愛女如命,就算是死亡,也阻攔母親對女兒的牽掛。何輕語哭倒在琳兒懷裡,心中如巨浪翻騰,拼命搖頭,“語兒不要那些東西,語兒只要娘,只要娘陪着語兒。”
“語兒……把……鑰匙戴到脖子上去。”琳兒取下片刻不離身的銀鑰匙,鄭重地放在何輕語的小手裡,看着她戴在脖子上放進衣襟裡,才安心地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容。
何輕語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死別爲什麼來得這樣的快?
琳兒心中有千言萬語要叮囑何輕語,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她用盡全身力氣握住何輕語的小手,“語兒,你以後……要……要乖乖……地聽爹爹的話,不要淘氣。記住,錢財雖是身外物……但是……”
“老爺回來了!”屋外的呼喊聲打斷琳兒的話,穿着官服的何旭然大步走了進來。
“夫君……你……回來了。”琳兒虛弱地笑着,如往常般和他打着招呼。
“琳兒……琳兒……”何旭然握住琳兒冰冷的手,淚流滿面。
“夫君求你……答應妾身……一件事。”琳兒定定地看着何旭然,滿眼的哀求。
何旭然坐在牀邊,緊緊握着琳兒的手,“你說,你說,我什麼都答應你。”
“夫君……等語兒長大後……讓她自行選婿,好嗎?”琳兒還是怕她死後,何旭然娶的繼室會爲難何輕語,誤了何輕語的終身,在臨死之前爲何輕語爭取選婿的自主權。
何旭然如何不明白琳兒所擔憂的是什麼,哽咽地道:“我絕不會讓人誤了語兒的終身。”
琳兒歇了好一會,才氣若遊絲地道:“妾身謝謝夫君……以後,語兒就交給夫君照……照顧了……”
“琳兒,琳兒……”何旭然的心被撕扯成了碎片,徐琳十六歲嫁於他爲妻,這十幾年來,她待他情深如海,爲他生兒育女,爲他操持家務,而今就要離他而去,要他怎麼捨得?怎麼捨得啊!
琳兒虛弱的一笑,目光從父女的臉上緩緩地掃過,慢慢地閉上了雙眸,一滴淚水順着眼角無聲的滑落。琳兒帶着滿腔的不捨和留戀,撒手人寰,享年三十三歲。
“娘啊!”何輕語一聲尖叫,人軟軟地倒下了。
琳兒離世的消息傳回京城安國候府,徐母聞訊當場暈蹶了過去。醒來後,就打發徐儒去長沙,又千叮嚀萬囑咐地要他將何輕語帶回京來。